没错,来者就是那位银行家。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使我震惊。一夜之间,他那宽阔结实的脸竟消瘦得瘪了下去,头发好像也比以前更白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和昨天的狂暴样相比,现在似乎显得更加痛苦。他一屁股坐在了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会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他说,“就在两天以前,我还是个富有而幸福的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在竟然到了得孤度晚年的境地,真是祸不单行,玛莉也抛弃了我。”
“抛弃了您?”
“是呀,今早我发现她的房间空无一人,大厅的桌子上有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昨晚,我曾忧伤地对她说,如果她跟我儿子结婚,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但我并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也许我不该这么说。她在便条里这样说:
亲爱的叔父:
我深感自己给您带来了麻烦。要是当初我能采取另外的方式,这件可怕的事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生。可是现在,我再也无法快乐地住在你的屋檐下了。我想我该永远离开您,您别为我的前途担心,我会有自己的栖身之所。最主要的是,求您别找我了,因为您不会找到,并且那样也会帮倒忙。不论是生是死,我都永远是
您忠实的
玛莉
“福尔摩斯先生,她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她会自杀吗?”
“不会,绝不可能,这可能是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了,霍尔德先生,我相信您的苦恼也会马上消失。”
“哦!您肯定?福尔摩斯先生,您找到了什么吗?那些宝石在哪里?”
“您该不会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玉价格太贵吧?”
“我愿意出一万英镑。”
“没必要,三千英镑足够了。另外还需要一小笔酬金,您带支票簿了吗?给您一支笔,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就可以了。”
那位银行家一脸茫然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来到写字台前,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金纸包,里面包着那三块绿玉。他随手把纸包扔到了桌上。
我们的委托人发出一声惊叫,一把抓在了手里。
“您找着了!”他急促地叫道,“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他兴奋极了,高兴地把那几颗宝玉紧紧贴在胸前。
“另外,您还欠了一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
“欠债?多少?我马上还。”他拿起笔。
“不是欠我的,您要对那位高尚的年轻人——你的儿子,诚心道歉,是他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儿子,看到他这么做,我会无比自豪的。”
“真不是阿瑟干的?”
“我昨天就说过了,今天再说一遍,不是他干的。”
“您肯定?那我们赶紧去他那里,告诉他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早知道了。我完全弄明白后找他谈过话,可他不愿说实话,我只好直接告诉他了。他听完后表示默认,还补充了几点我不太明白的地方。要是他知道了今天早晨的消息,想必就可以开口了。”
“天哪!您快点告诉我谜底吧!”
“我会的,并且还会告诉您我调查这个案子所有的步骤。我这就从头说起。首先,我想这话不好出口,而且您也许不愿意听到:那就是您的侄女玛莉和乔治·潘维尔爵士关系密切,现在他俩已经逃走了。”
“我的玛莉?这不可能!”
“非常不幸,这不仅可能,而且是事实。就在你们在家里热情接待此人时,也许不论您还是您儿子,应该都不清楚他的底细。他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潦倒的赌徒,一个凶残的流氓,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您的侄女也不了解他,当他对她花言巧语,就像他曾经向成百个其他女人做的那样时,玛莉很高兴,以为是自己真的赢得了他的心。这个恶棍很懂得用甜言蜜语利用她,而且几乎每晚都和她幽会。”
“我不相信!”银行家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您,您家里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您侄女认为您确实已经回了卧室,就悄悄溜下来,到那扇朝着马厩小道的窗口前跟她的情人说话。由于站了很长时间,他的脚印便深深地印在了雪地上。她跟他提起了那皇冠,这引起了他对财富的贪欲。他强迫她服从自己的意愿。我不否认她爱您,可常常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爱自己的情人胜过爱亲人。您侄女就是这样的女人。他们还没说完具体计划,就见您正巧下楼,于是她赶忙关上窗户,还说了那个女佣和装假肢的情人在幽会,不过那倒是事实。
“您儿子在和您谈话之后,便上床睡觉了,可他因欠着俱乐部的钱,所以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半夜时,他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经过房门,就起来查看。结果惊讶地发现是堂妹悄悄地沿着过道走了过去,最后竟然进了您的起居室。这孩子惊呆了,急忙披上衣服站在暗处观察。这时看到您侄女从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件宝贝。借着过道的灯光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很震惊。他跑过去藏到了您门口的帘子后,从那里可以看清大厅里发生的任何状况。只见她走下楼,偷偷打开窗户,把皇冠从窗口递给了暗地里的一个人。然后又关好窗户,从他躲藏的帘子旁边经过,急忙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场的时候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不忍戳穿自己心爱的女人,令她无地自容。等她回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此事将给您带来极大的麻烦,因此最重要的就是要赶紧把王冠追回来。他跑下楼,披着衣服,光着脚,一把推开窗户跳到了外面的雪地上,沿着小道追去。月光下他看见一个黑影,仔细辨认,竟然是乔治·潘维尔爵士。他在匆匆逃走,可最终还是被阿瑟抓住了。二人在那里争抢起来,一人抓住皇冠的一端。您儿子在扭打的时候被乔治爵士打了一拳,眼部给打伤了。这时他才发现什么东西被突然拉断了,低头一看,是皇冠被抢到了自己手里。于是他马上跑了回来,关上窗子之后来到了您房里。当他正在查看被扭坏的皇冠并试图用劲把它弄正时,您出现了。”
“真是这样吗?”银行家激动地问。
“他本以为您会感激他,不料您却破口大骂,这使他很愤怒。他不说明实情,是不想出卖他觉得应该手下留情的人。况且他觉得应该做得有点绅士风度,所以替她隐瞒了真相。”
“难怪她一见到那顶皇冠便尖叫一声晕倒了。”霍尔德先生说,“哦,老天,我真是太愚蠢了。他要求出去五分钟,原来是要去找回那些失落的绿玉,我冤枉了他,真是糊涂啊!”
“我到您家时,”福尔摩斯说,“立刻检查了四周,希望能从雪地上找到遗留的有利证据,雪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再下过,这期间刚好有浓霜保护着印迹。那条商贩常走的小路已被践踏得很厉害,根本无法辨认脚印了。但在离厨房稍远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个女士同一个男士站在那里说话时留下的脚印,其中有个脚印是圆的,证明那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敢肯定,当时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从雪地上深浅的脚印形状上可以看出,那个女士后来是在匆忙间跑回了家门口。装木腿的人似乎还在那儿多站了一会儿才走。当时我猜这也许是那位女佣与她的情人。之前您也说过有关他们的事,后来证明确实如此。我在花园里走了一大圈,除了警察们留下的混乱脚印以外,没发现什么。可当我来到通往马厩的那条小道时,却发现了一段长而杂乱的脚印在雪地上。
“那脚印有两条是穿靴子的,令人兴奋的是另外两条,它是一个赤脚人留下的。根据您说的情况,我马上判断那应该是您儿子留下的。头一个人来回走了两次,后一个走得很快,有的光脚脚印还踩在了靴印上,显然是在追什么人。跟随着脚印,我来到了大厅的窗户外,发现穿靴子人在那儿等人时把积雪都踩化了。接着再来到另一边,大约是从小道走下去一百多码的地方,我发现穿靴子人曾在那里转过身来,把地上的雪踩得乱七八糟。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激烈搏斗。最后,我看见地上果然有一些血迹,这证明了我的猜测。穿靴子的那人是沿着小道逃跑的,因为那里也有一些血迹,这表明他受伤了。再来到大路的另一边时,人行道已被打扫过,线索因此中断了。
“您还记得吧,我刚进屋时曾用放大镜查看了大厅的窗台和窗框,结果发现有人从那里进出过,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在上面留了痕迹,并且还能看到轮廓。掌握了这些细节,其实当时我对这里发生的事已经有了初步的看法。那就是,有人曾守候在窗户外,一个人把皇冠带到了那里。您儿子发现后,去追那个人并和他打了起来,两人抓着皇冠使劲争抢,这才造成了那东西的损坏。他夺回了皇冠,可他的对手也抓到了一小部分。当时我了解的就是这些,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确定那个人是谁?又是谁把皇冠交给了他?
“我记得有这么一句古老的格言:把绝对不可能的排除掉,那么剩余情况即便再不可能,也肯定是事实了。首先,您自己不可能把皇冠拿出去,那么剩下的就是您侄女和女佣们。但如果是女佣们干的,您儿子肯定没必要替她们受过,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他深爱的堂妹了,并且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替她隐瞒。这样来解释就通了。何况这秘密并不光彩,因此他更得这样做。您说过你看到过她站在窗户边,还有她一看到皇冠就昏了过去,联系到这些,因此我推测,应该就是她了。
“谁是她的同谋呢?谁在她心里的地位能超过您的宠爱和恩情呢?很明显,只能是情人了。您不喜欢社交,结识的朋友也不多,但乔治·潘维尔是其中的一个。您曾说过他在妇女当中的声誉不好,因此我初步断定,他就是那个穿靴子的人,而且他还持有失去的绿玉。虽然阿瑟已发现了他,可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要是阿瑟吐露一个字,那他的家庭就会受到危害。
“好了,相信您现在应该能猜到我第二步会怎么做了。我装扮成流浪汉来到了乔治的住所,搭讪上了他的贴身佣人,得知他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我花六先令买了一双他主人丢掉的旧鞋,并拿着那双旧鞋再次来到您家花园,核对出鞋和脚印一样大。”
“我昨天晚上在窗外小道上看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霍尔德先生说。
“那正是在下。我想我已查到了要查的人,于是便回家换了衣服。想来想去,我觉得只能继续再扮演一个微妙的角色,这样才有可能避免起诉,保护家丑。而且我知道,那个狡猾的混蛋现在肯定不会轻易承认什么,因为他知道我们在此事上很被动。果然,我去找他时,他矢口否认,甚至在我指出他作案的每一个细节时,他还从墙上取下了一根护身棒威胁我。我也不示弱,在他举棒之前马上用手枪瞄准了他的头。他这才有了些理智。我说我可以花钱买回绿玉——每块一千英镑。他非常后悔,说他已把绿玉以六百英镑的价钱卖掉了。我答应不揭发他,只要他把收赃人的地址告诉我。最终,我找到了那个人,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以每块一千英镑把绿玉赎了回来。之后我又去找了您儿子,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就这样,经过了这异常艰辛的一天,我大约两点钟才上床睡觉。”
“天哪,您这一天可是把一件有可能使整个英国都蒙羞的丑闻给避免了!”银行家站了起来说道,“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不过您会看到的,我绝不会辜负您的好意。您的本事我真是闻所未闻。现在我得去找儿子了,希望他能原谅我的过错。至于可怜的玛莉,我十分痛心,您恐怕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吧?”
“我觉得可以肯定地说,乔治·潘维尔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同样,我还可以断定,不论她犯了什么罪,不久之后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