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人与海(海明威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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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败之人(3)

此时,他站在牛对面。它的头已经更加低垂了,这都要归功于祖里托。

公牛看见马努埃尔挥动披风就向他冲了过来。他侧过身完成了一个“贝罗尼卡”动作,干得很漂亮。此时他想:“这家伙的动作可真准啊!公牛已经累了,不再动了,只是看着。它在寻找着,看到了我,我必须再次挥动披风让它愤怒。”

他开始舞动披风,公牛看到后,向他冲了过来。他侧身一闪,躲了过去,公牛紧挨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距离非常近,马努埃尔心想:“我可不想离它这么近!”

公牛从他身边擦过后,他的披风边上都沾上了牛血。

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马努埃尔面对着公牛迎接着它每次的冲撞。在它冲过来时,他都会转动身体,双手举起披风。公牛的视线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瞪着他,并把牛角伸得直直的。公牛就那么注视着他。

“嘿!嘿!黑牛!”马努埃尔冲公牛喊道,他说着还把身体向后仰去,把披风向前舞动,公牛看到后又冲了过来。他侧过身子向一旁跨了一步,在他身后披风舞动着,他的脚跟转动起来,这样公牛就向着披风的方向撞去,什么都没撞着,它顿时傻了,它被披风给控制住了。在公牛鼻子的下方,马努埃尔舞动着披风,这就表示着这头牛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掌声没有响起。

马努埃尔走过沙地,来到了围栏边上,祖里托骑在马上正在向斗牛场外走。在下阶段的喇叭声响起时,马努埃尔正在场上斗牛,没有察觉到。在这个阶段助手该上场了,把一根根的花刺插在牛背上。助手们把帆布盖在两匹死马的身上,把木屑撒在四周。

马努埃尔停在围栏前,接过雷塔纳手下递过来的沉重的水壶,喝了口水。

那个吉普赛小伙儿站在那儿,两支花刺被他一并拿在手里。花刺是红色的,又细又长,花刺尖弯曲地伸出来,有些像鱼钩。他站在那儿看着马努埃尔。

“上去吧。”马努埃尔说道。

吉普赛人听了,小跑着冲了上去,马努埃尔放下水壶,看着他,用纸巾把脸擦了擦。

《先驱报》评论员的两腿间放了一瓶香槟酒,这时他拿起来,酒喝了一口,温乎乎的,一个段落结束。

“这个年纪大的马努埃尔的一套表演并没有获得掌声,他的表演有些庸俗了。现在是第三阶段。”

在斗牛场的中央,公牛孤独地站着,似乎是被吓到了。吉普赛人富恩提斯背挺得直直的,个子很高,向公牛昂首走去,很是骄傲。他双臂打开着,每个手里都握着一根细细的红色长棍,棍尖向前。富恩提斯往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个拿披风的杂役。公牛看到他后缓过神来。

它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盯着富恩提斯。富恩提斯对牛喊叫着,把身体向后仰去,手里的花刺向它指着。在公牛低头要顶他的瞬间,他又往后仰,把双臂并在一起举了起来,两手相碰,花刺成了一条红线向下垂去。他俯身扎了下去,花刺尖扎进了公牛的肩膀,他把身体倾斜在牛角上,把两个直直的枪杆固定下来。他双腿并拢,转身使公牛过去。

“好!”观众呼喊。

此刻的公牛活像一条鳟鱼,四蹄飞起,猛烈地跳着。随着公牛的跳跃,红色的花刺杆也在摇晃着。

马努埃尔站在围栏边注视着,发现公牛总是向右边看。

“告诉他拿下来一对,往右边刺。”马努埃尔对一个小伙子说,他正要去给富恩提斯送花刺。

祖里托的手重重地放在了马努埃尔的肩膀上。

“老弟,怎么样?”他问道。

马努埃尔正在看着场上的公牛。

祖里托向围栏俯身靠去,让身体的重量集中到手臂上。马努埃尔转过身,看向他。

“做得不错。”祖里托说道。

马努埃尔听了摇了下头。现在他没什么事可做,只是在等下一段的到来。吉普赛人花刺用得很好。这是一头好牛,在下一段它的力气应该还会很足。斗牛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大困难。对最后的用剑部分他有些担心,其实,并不是真的担心,几乎都没有想过这些。然而,他往那儿一站,就会涌现出一种恐惧。他看着公牛心里思考着,该怎样用红衣服把牛的斗志削弱,怎样控制公牛,完成最后几次搏杀。

吉普赛人用竞走的步调向公牛走去,那样子跟在跳舞的舞者一样,他的步伐使红色的花刺杆上下跳跃着。公牛看着走来的吉普赛人,神情显得有些惊慌,不再主动冲撞,而是等待着他的靠近,等到了它的攻击范围之内才行动,用它尖尖的牛角向他的身体刺。

公牛冲向正在往前走的富恩提斯。富恩提斯这时已经跑过了圆形场地的四分之一,在公牛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猛地停了下来,转动身体踮起脚来,把双臂伸得笔直,把花刺狠狠地往公牛的健壮的肩膀肌肉刺去。

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出喝彩声。

“这家伙在夜场呆不久。”雷塔纳的手下对祖里托说道。

“他做得很好。”祖里托说道。

“看他现在。”

他们向他看去。

富恩提斯站在那儿,身后是围栏,他身后的两个助手已经把披风摆好了,他们要在木板前挥动披风使牛分散注意力。

公牛看着吉普赛人把舌头伸了出来,身体上下起伏着。此时,公牛心里是这样想的:“现在我能把他顶在红木板上制服他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短。公牛看着他。吉普赛人把脚向后收了几步,收回手臂让花刺对着公牛。他向公牛喊着,跺着脚。公牛有些困惑,它要让他屈服,不会再让他更多的钩子刺进自己的肩膀。

“他离公牛太近了。”祖里托说道。

“看啊。”雷塔纳的手下说。

富恩提斯使身体向后仰,使用花刺把公牛惹怒。马上跳跃两脚腾空而起。在他跳起的瞬间,公牛也翘起尾巴冲了过来。富恩提斯把脚尖踮了起来,手臂向外笔直地伸出去,此时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弧形,躲开了公牛的右角,就在这闪避的瞬间,他把花刺向公牛的身体扎了进去。

栏杆处飘动的红色披风吸引了它,可在它撞过去时却发现那儿没有人。

吉普赛人顺着围栏跑着,朝马努埃尔奔去。在这过程中他接受着观众的掌声。他在刚刚躲闪公牛时并没有完全避过,牛角尖还是把他的背心扯开了,他把这口子向观众展示,很是高兴。祖里托在他经过时,笑着指了指他的背心,他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因为有人在尝试着往公牛身上扎入最后一对花刺,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所以这一幕没有人看见。

雷塔纳的手下拿起一根棍子,把它放进红布中,并把布折起来递给围栏外的马努埃尔。接着他又把皮制的剑鞘拿了过来,从中拿出一把剑,向围栏外的马努埃尔递去。马努埃尔的手握住红色的剑柄,把剑拔了出来,剑鞘被扔在了地上。

他向祖里托看去,而这个大块头也看向他,发现他在不停地流汗。

“该你上场了,老弟。”祖里托对他说。

马努埃尔听了点了下头。

“那头牛现在的状态还很好。”祖里托说道。

“就跟你希望的一样。”雷塔纳的手下对他作保证。

马努埃尔又点了下头。喇叭手站在上面开始吹喇叭,这是最后一场的喇叭声。马努埃尔上场了,他走向那些黑糊糊的包厢,他知道其中一个包厢肯定有主席。

此时,那个《先驱报》的评论员前排坐着,喝了一口温温的香槟酒。他觉得这场斗牛没有什么突出的,没必要去写一篇特别报道,他想回办公室了,在那儿再写也一样。这算什么啊?不就是个午夜场吗。哪怕他因此错过什么也没关系,他可以在明早的报纸上找出相关的信息。他又喝了口酒。他十二点钟有个约会,要去马克西姆餐厅。这些人都是什么呀?小伙子和乞丐,他们就是一大群要饭的。他拿起笔记本,放进口袋,看向站在场上的马努埃尔,马努埃尔孤单地站着,拿下帽子,向处在一片黑暗中的包厢一个致敬。公牛在场上静静地站着,任何动静都没有引起它的注意。

“主席先生,在此,我把这头公牛献给您,以及在座的世界上最明智、大方的马德里观众。”马努埃尔说道。他把能说的套话都说了。这么长的套话跟这个午夜场有点不搭。

他在向黑暗处鞠躬后就把身子挺直了,把帽子一脱向肩后撇去。他左手拿红布,右手拿剑向公牛走了过去。

马努埃尔走向公牛。公牛眼神敏锐地注视他。马努埃尔看着它,发现它左肩处的花刺已经垂了下来,祖里托扎出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着鲜血。他在前进时一直注意着公牛的蹄子,他左手拿红布,右手拿剑,眼睛一直留意着公牛的蹄子,他知道公牛只有在蹄子并拢的时候才会攻击。公牛现在四蹄分开神情呆傻地站着。

马努埃尔一边注视着它的蹄子一边前进着,到现在都很顺利,他能做好。他要做的就是让牛低下头,他好从牛角之间穿过杀死牛。他没去想怎样用剑或是杀死牛,他脑海里只能容纳一件事。马上要做的事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压力。但他还是在顶着压力前进着,眼睛观察着牛蹄子有没有变化。他的眼睛总是在它的眼睛、湿乎乎的鼻子、头两边向前伸的牛角之间探查着。公牛也在看着马努埃尔,并且它眼圈的周围还有一些轻微的亮光。它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小个子男人,觉得自己能够弄死他。

此时,马努埃尔停下了脚步,用剑把红布包着的东西挑开,剑把布挑了起来。他拿着剑把左手的法兰绒布弄开,弄开那好似船头的斜杆撑起一块布。马努埃尔看向公牛头上的两个牛角尖,有一个牛角已经出现了裂痕,这是在刚刚撞击围栏时弄出来的,另一个牛角完好无损,就像豪猪刺一样尖利。马努埃尔在用剑弄开布的过程中还在看牛角,发现有些许的血迹留在牛角白色的根部。他在看着部位的同时还观察着牛蹄的变化。公牛看着马努埃尔,显得游刃有余。

马努埃尔看着公牛心想:“它这是要防守,在积攒力量,不行,我得想办法激怒它,这样才能让它低下头,还得让它的头一直低着。祖里托刚刚已经做到了——让公牛低下头,但是现在它把头重新抬了起来。我斗它让它奔跑,这样一来,它就会不停地流血,最后它还是会低下头。

他用剑撑着红布,并把它摆在自己的面前,向牛喊了起来。

公牛看着他。

突然,他向后仰去,把那块展开的法兰绒红布不断地挥舞着。

公牛看到了红布,那块在弧光灯的照射下红得夺目的法兰绒布。公牛把腿蹬得绷直。

它冲过来了。噢!马努埃尔看到公牛撞过来,就快速地向一旁侧身,使公牛从他抬起的红布下擦过。红布从牛头、牛背、牛腿一一擦过。公牛的四个蹄子已经腾空了,马努埃尔站着没动。

公牛从红布下穿过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只碰到墙角转身的猫,正对着马努埃尔。

它要发动进攻了,不再是刚刚笨重的样子。马努埃尔看到公牛在流血,从黑黝黝的肩上流到它的腿上。他从红布里把剑拿出来,握在右手。他左手拿着红布垂了下去,接着向左侧身,向公牛喊叫。公牛并拢双腿,眼睛直视红布。马努埃尔心想:“喔!它要来了。”

公牛向他冲来,他挥舞着红布使之擦过牛头,他稳当地站着。在弧光灯的照射下,他用剑划出的这道弧线变成了亮亮的光点。

随着这套自然招式的完成,公牛又冲劲十足地奔了过来,马努埃尔抬起红布,做了一个擦胸过身的动作。公牛穿过他抬起的红布,与他的胸口擦身而过。马努埃尔向后仰头,躲开了插在牛背上摇晃的花刺杆。公牛擦过他的身体时,他感觉到那黑黝黝的身体热热的。

马努埃尔心想:“这次真是太近了。”倚靠在围栏上的祖里托和吉普赛人说着话,语速很快。吉普赛人拿着披风向马努埃尔快速地小跑着,祖里托压低帽边向远处的马努埃尔看去。

马努埃尔与公牛再一次正面相对了,他拿红布的左手低垂着。公牛看着红布低下了头。

“这招要是贝尔蒙特的话,他们非疯了不可。”雷塔纳的手下说道。

“这家伙是老板从哪儿弄来的啊?”雷塔纳的手下问道。

“医院。”祖里托回答道。

“真要命,他马上就会再回去的。”雷塔纳的手下说道。

祖里托转身看向他。

“你敲一敲那个。”他说着指了指围栏。

“哥们,我是开玩笑的。”雷塔纳的手下说道。

“敲一敲木板。”

雷塔纳的手下听了之后,低下身向围栏敲了三下。

“看这最后的连续劈刺吧。”祖里托说道。

在斗牛场的一处,马努埃尔在灯光下屈膝与公牛对视着。他的双手一抬起红布,公牛就翘起尾巴冲了过去。

看到公牛冲过来,马努埃尔挥舞着红布转身闪过,红布转了半圈把公牛饶得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