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祖里托站了起来,他不想再跟马努埃尔继续说了,他很累。
“你一定要退出,我会亲手剪下你的辫子。”他说道。
“不,我不会给你机会,你剪不了的。”马努埃尔说。
祖里托叫来了服务员。
“走,去旅店吧。”祖里托说道。
马努埃尔从椅子下拿出箱子。他心情很好,祖里托是现在最好的长矛手了,他答应给自己做助手。现在事情更容易了。
“我们到楼上去吃些东西。”祖里托说道。
马努埃尔在马场上站着,他在等着查理·卓别林场的人下去。此时,祖里托就站在他的身边。他们在黑暗的地方站着,前面有一个高大的门,这门现在紧紧地关闭着。从他们的上面传出一阵呼喊的声音,之后又传来一阵笑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静了下来。这马场里的马厩味,马努埃尔很喜欢,在这种昏暗之下,这种气味闻起来感觉很好。这时,一阵吼叫声从斗牛场上传来,紧接着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这些声音响了很久。
“这个家伙你以前见过吗?”祖里托在黑暗中问道,在马努埃尔身边挺立的他,高大的身体隐约能看清。
“没见过。”马努埃尔回答。
“他们看起来很有意思。”祖里托说道,自己在黑暗中笑着。
那扇紧闭的高门终于被打开,马努埃尔看见了斗牛场,那个处在弧光灯下的斗牛场,斗牛场的周围是观众席,这时观众席上一片黑暗。有两个男人在斗牛场边上弯着腰匆匆忙忙地奔跑着,这两个人看起来有点像流浪汉,还有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行李员跟在两人的身后。他们时停时走,捡着沙地上观众丢下的帽子、拐杖,把它们扔到黑暗处。
马场被灯光照得通亮。
“你把孩子们叫来吧,我去骑马。”祖里托说道。
一种铃铛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那是挂在骡子身上的铃铛声。有人把骡子带到斗牛场上。骡子身上被人拴上了死牛。
在围栏和观众席之间有个通道,刚刚助手们都在那儿看斗牛喜剧,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马场上,聚在马场的灯光下谈论着什么。其中有一个长得英俊的小伙子,他身上穿着一件混着银橘两色的衣服,他面带笑容地走到马努埃尔跟前。
“你好,我叫赫尔南德兹。”他说着向马努埃尔伸出手来。
两人的手握了握。
“我们今晚要斗的根本不像牛,像一头大象。”男孩说着,看起来很兴奋。
“是的,是头带牛角的大块头。”马努埃尔赞同道。
“最坏的签被你抽去了。”男孩说道。
“没关系,个头大好啊,这样穷人就可以分到更多的肉了。”马努埃尔说道。
“那位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赫尔南德兹笑呵呵地问道。
“他是个老手了。助手们该排队了,你去告诉他们,我到那边看看我的人都有哪些。”马努埃尔说道。
“你那些助手都很好。”赫尔南德兹说道。他在午夜场已经斗过两次了,就新德里这一地区来讲,他已经拥有了一些支持者,因此他的心情相当不错。斗牛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想到这儿他就很开心。
“长矛手呢,他在哪儿?”马努埃尔说。
“他们都去了后面的牲畜栏,正在抢好马呢。”赫尔南德兹笑盈盈地说。骡子冲进马场,皮鞭啪啪作响,难以入耳的铃铛声也传了出来,沙地被小公牛拖出一道痕迹来。
他们的队伍都排好了,公牛被拽走之后,他们就能入场了。
在队伍的最前面站着的是马努埃尔和赫尔南德兹,后面则是那些年轻的助手。助手们的胳膊上都挂着沉甸甸的披风。四名长矛手骑马挺立在后面那昏暗的牲畜栏里,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带钢尖的长矛。
“雷塔纳今天真奇怪,灯光弄得这么弱,我们根本就看不清马。”一个长矛手说。
“这些马这么瘦,我们看不清心里会好受些,他肯定是这样想的。”另一个长矛手说道。
“我骑的这家伙,也就是让我的脚离开地面而已。”第一个说话的人又说道。
“挺好,怎么也是匹马啊。”
“是啊,怎么都算匹马。”
他们在黑暗中骑在瘦弱不堪的马上聊着。
祖里托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在这批马里,他骑的马算是好的了,他之前在马厩里转了几圈,这匹马他试过,还行。他拉了拉马橛子,还用马刺踢,这匹马都做出了反应。马右眼的绷带被他拽了下来,马耳上有一条绑得很紧的绳子,他也剪了下来。这匹马长得结实,脚步稳健,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他打算整场都骑着这匹马。他骑上这匹壮实的马,坐在填满东西的马鞍上,脑海里涌现一幅幅赛场上他用长矛刺牛的场景,尽管身边的几个长矛手在说话,可那声音进不了他的耳朵。
在三个杂役前站着两个剑手,他们的胳膊上都整齐地挂着披风,马努埃尔的脑子里想着他后面那三个小伙子。他们三个都是马德里人,与赫尔南德兹同龄,都在十九岁左右,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吉普赛人,一副冰冷严肃的表情,黑黑的皮肤,这个小伙子他很喜欢。他向后转去。
“嘿!你叫什么?”他问着那个吉普赛男孩。
“我叫富恩提斯。”吉普赛人说。
“嗯,是个好名字。”马努埃尔说。
吉普赛人露齿微笑着。
“一会公牛被放出来时,你上去引它跑上几圈。”马努埃尔说道。
“嗯,好的。”吉普赛人说。此时,他表情严肃地思考着,想着一会他要怎样去吸引牛。
“哦,它出来了。”马努埃尔向赫尔南德兹说道。
“好,我们走吧。”
于是,在音乐声中他们昂首挺胸地向沙场迈进,随意地挥舞着右手,弧光灯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斗牛队跟着登场了,骑着马的长矛手、斗牛场的杂役、叮叮当当的骡子随后出现。随着赫尔南德兹进入斗牛场,观众的鼓掌声、欢呼声开始响了起来。他们看着前方,显得很骄傲,在前进中向观众挥手,表达谢意。
他们在主席的前面停了下来,向其深鞠一躬,之后队伍就散开来,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准备。斗牛士在围栏边把厚重的披风脱下,把轻便的斗牛披风穿上。骡子被牵出了斗牛场,长矛手们骑着马在全场跑着,有两个人从他们来时的门走了,杂役在弄着沙地,他们要把地弄得平整些。
雷塔纳的代理人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拿起水喝了下去,这个代理人同时还是他的负责人,会帮他拿剑什么的。赫尔南德兹在与自己的负责人说完话,就向他走来。
“孩子,不错啊,很受欢迎。”马努埃尔说道,向他表示祝贺。
“嗯,他们挺喜欢我的。”赫尔南德兹喜滋滋地说道。
“就像婚礼,跟何塞列托和贝尔蒙特差不多呢。”一个拿着剑的人说道。
祖里托骑在马上活像一个巨大的骑马人雕像,他就这样在场地走着。他在远处正对着牛栏的位置停了下来,调过马头,再过一会,公牛就会从他正对面出来。牛栏在弧光灯的照射下有些怪异。他一般都是在阳光充足的午后刺牛,这样就能多赚一点。在这样的弧光灯下工作令他很不舒服,他祈祷着能尽快开始。
马努埃尔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马诺斯,刺它,刺倒它。”马努埃尔说。
“你放心,我会的。看着吧,看我不把它刺得跳起来,让它只能逃到场外去。”祖里托朝沙地啐了一口,说道。
“马诺斯,我会全力以赴的。”马努埃尔说道。
“我也会,怎么还不出来啊?”祖里托说道。
“马上就出来了。”马努埃尔说道。
祖里托在马上端坐着,脚在盒状的马镫上套着,他用那穿着鹿皮铠甲的粗壮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他的左手抓缰绳,右手拿长矛,帽子又宽又大,他拉低帽子边沿来遮住灯光的照射。他远望着牛栏,用手怕了几下抖动的马耳。
牛栏红色的门向外敞开了。在开门的瞬间,祖里托就盯向远处牛栏的空荡的通道。公牛从通道里迅猛地冲了出来,停在灯光下,滑动了一下四肢后,很快就迅速而矫健地奔了过来。在它狂奔时只能听见它粗大鼻孔的呼气声。它在满是黑暗的牛栏里待了很久,终于得到自由,它兴奋极了。
《先驱报》的储备斗牛评论员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些厌烦,弯着腰,低着头,在膝盖前方的水泥墙上写着字:“它叫冈巴涅洛,黑种,它愤怒地跑入场中,速度达到每小时90英里。”马努埃尔依靠在场边的围栏上,看着奔跑的公牛,舞动着手臂。吉普赛人扬着披风跑了出来,公牛向披风全速跑去。它的脑袋低垂着,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吉普赛人以“之”字形奔跑着。公牛看到了经过的人,就不再追逐披风,而是向他奔去。吉普赛人开始了疯狂地奔跑,他在公牛即将撞上那红色的木板围栏时极快地躲开了。公牛狠狠地撞了两回,但都撞到了围栏上。此时,《先驱报》的评论员点了一根雪茄,抽了起来,然后把那根火柴扔向公牛,在笔记本上继续写着:公牛身体巨大,牛角也十分锋利,这些正是花钱看比赛的消费者所喜爱看到的,公牛用行动显示了它对斗牛士领地的占有欲。
公牛在拼命撞围栏,这时马努埃尔已经走到了沙地上。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向祖里托,发现他骑着白马正在围栏附近站着,他所站的位置是圆形斗牛场左侧约四分之一处。马努埃尔把他的披风举到胸口前方,向公牛喊道:“嘿!嘿……”公牛把对着围栏的头转了过来,变成身体的后部抵着围栏,它好像是要以此来发力冲击。它刹那间就向披风奔了过去,头向披风顶去。这时马努埃尔转动脚跟躲到了一边,他又把披风抬到了胸前,向它挑衅着。每次挥舞过后,他都会重新举着披风站到公牛的对面。随着公牛的每次进攻,他都会转动脚跟闪过。观众的欢呼随着他每次挥舞的披风响起。
他一连舞动了四次披风,公牛也发动了四次攻击,每一次他都举得很高,公牛次次都被这浪潮般翻滚的披风所吸引,发动攻击。他舞动过五次后就把披风放在了屁股的位置,脚跟转动起来,舞动的披风简直就是芭蕾舞演员的裙子,而公牛似乎变成了一条腰带,跟着转绕着。他想让公牛面对骑白马的祖里托,于是向一边闪去。公牛走到前面停了下来,稳健地站在那儿。马与公牛正面相对了,马的两只耳朵弯向前方,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祖里托把帽子压到眼睛上方,向前倾斜着身体,长矛在右腋下夹着,向下倾斜着长矛的前半部分,用那尖尖的三角铁指向公牛。
《先驱报》的评论员边抽烟边看着牛,手里写着:马诺洛这个老斗牛士表演一套观众喜爱的动作,他结束时的动作有些贝尔蒙特的味道,获得了观众的掌声,接下来就是骑士刺牛的部分了。
坐在马上的祖里托在目测公牛和长矛尖的距离。公牛在他看向地面时终于鼓足了力气,它直视着马胸冲来。它冲到马的面前低头用角去挑马,这时祖里托举起长矛,用长矛尖向公牛那鼓起的结实的肩膀插去,把全身的力量都灌输到长矛上,狠狠地刺入,他同时用左手拉缰绳使白马的前蹄腾空而起,把马向右调头,与此同时,用力向下推动长矛,这样牛角就从马腹下穿过,让马躲过危险,马蹄已经落在地上,身体颤抖着。公牛看到赫尔南德兹手里拿着披风,就向他冲了过去,尾巴扫过马胸。
赫尔南德兹为了把牛引向别处,就向另外一名长矛手奔了过去。他舞动披风把它引到长矛手的对面,自己向一边撤去。公牛发现马后就立刻冲了过去。这个长矛手没有刺中公牛,只是从它的背上划过,马被它的攻击惊得跳了起来,长矛手把右脚抬起使身体向左侧倒去,离开马鞍有一半的距离,让马挡住前方的公牛。牛角刺入马的身体把它挑了起来,马被狠狠地摔了下去。长矛手用靴子踢开马,得以脱身。他躺在地上等人来拉他,那时他才能站起来。
马努埃尔看见长矛手很安全,也就没急着过去,任凭公牛对倒在地上的马进行攻击。这样的长矛手就应该经历一下这种场面,使他有忧患意识,这样很好,下次他就不会再这样笨了,能坚持的时间会长些。这些人素质太差了!他朝祖里托看去,祖里托正骑着马挺立在围栏边的沙地上,等待着。
“嘿!来呀!”马努埃尔向公牛喊道,他为了吸引公牛,就用两个手举着披风。公牛放弃了马向他的披风冲过来。马努埃尔斜着跑,把手里的披风打开,高高地举着,然后他停下来脚跟一转,就让公牛转了一个弯,恰好在祖里托的对面停下。
“公牛冈巴涅洛把一匹不顶用的马弄死了,而代价是被刺两次,赫尔南德兹和马诺洛正在引开它,它开始向马镫进攻,能看得出它对马没有一丝怜惜之情。老长矛手祖里托重现了他当年的技术,特别是他的运气还是那么好。”《先驱报》评论员写着。
“好!干得好!”坐着评论员身边的一个观众呼喊起来,他的这声呼喊被大片的叫喊声所吞没。他在评论员的背部拍了一下。评论员朝下方的祖里托看去,此时祖里托的身体向外倾斜出去,夹在腋下的长矛向下倾斜着。他的手都快要握到长矛尖了,他拼尽全力向下扎去,这样一来公牛就靠近不了啦。公牛推拉着,使其不能用牛角去顶马。祖里托身体向外倾斜在牛的上方,一边抵制着牛的反抗,一边使马慢慢地转过身体,摆脱牛的进攻。祖里托在马脱身之后,就不再紧紧地抵制了,松开了钢矛放牛过去。公牛从钢矛下挣脱开去,长矛的三角钢尖从公牛鼓起的肩膀上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此时,赫尔南德兹的披风出现在公牛的鼻前,公牛看见之后就拼命地向他冲去。公牛被他引到了空旷的沙地上。
祖里托向身下的马拍了几下,向冲击赫尔南德兹披风的公牛看去。观众在明亮的灯光下呐喊着。
“你看到它了吧?”祖里托对马努埃尔说道。
“奇迹啊!”马努埃尔说。
“刚刚我刺中了它,看它现在的样子。”祖里托说道。
随着那快速转动的披风停下,公牛的腿滑了一下,跪在了地上,它努力地想起来。马努埃尔和祖里托站在沙地的远处观看着,公牛喷出的鲜血发出亮亮的光芒,从它黝黑的肩膀流下来,看起来油光水滑的。
“刚才我就刺到它了。”祖里托说道。
“这头牛不错。”马努埃尔说道。
“他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它肯定会死在我的矛下。”祖里托说道。
“该我上了。”马努埃尔说。
“看看它现在吧。”祖里托说。
“我必须去那儿了。”马努埃尔说完就向斗牛场的另一边跑去。马努斯拉动马的缰绳向公牛走去。助手们手里拿着棒子排成一队狠狠地击打着马腿,让它向公牛所在的方向走。公牛低头站着,用蹄子扒着地,犹豫着是否向前冲。
祖里托骑着马向那里走去,表情阴郁地看着,没有漏掉任何细节。最后,公牛向牵马的人群冲去,那些人跑向围栏,长矛手刺得很不好,实在是太远了,公牛冲过去把马挑了起来,弄到了自己的背上。
祖里托看着穿红衬衫的助手们跑了过去,把长矛手从那儿拽了出来。长矛手站了起来开始挥舞手臂咒骂。马努埃尔和赫尔南德兹都已拿着披风站好了。那匹马还在那头身形巨大的黑牛背上,垂下的马蹄摇晃着,它的缰绳在牛角上缠绕着。这头黑牛的腿已经断了,但它还是扛着马一瘸一拐地走着。公牛的脖子弓着用力地顶着,腿蹬着,推着,使劲地冲击着,想把马从它身上甩掉。在公牛把马从它的背上弄掉之后,它就冲向马努埃尔的披风。
在公牛冲向马努埃尔时,他感到公牛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它上还在不停地流着血,弄得它侧腹上都有那闪亮的血迹。
马努埃尔为了使它愤怒起来,又一次举起了披风。它冲过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凶恶地看着披风。马努埃尔向一边侧转,双臂举起,把披风拉得紧紧的,摆出了“贝罗尼卡”式的招牌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