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舷边,老人伸出身子,撕下一块鱼肉,这块肉在大鱼的身上,鲨鱼曾经咬过那儿。老人把肉放到嘴里,咀嚼着,感觉很好。除了颜色之外,它和牲口的肉很相似,都很结实,水分也很多,只不过牲口的肉是红色的。它不仅质量好,还很美味,而且没有筋,一点也没有。如果在市场上出售,它的价格一定是最高的。可它的气味会扩散的,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在它扩散到水中的时候,就是运气最坏的时候,老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风还在刮,不过风向有点改变了,转向了东北。看到这个现象,老人知道风还会继续。望向前方,帆和船没有一点踪影,一只船也没有,更别说船上冒出的烟了。海面上只有飞鱼和马尾藻,在船头下,飞鱼跃了上来,然后又逃向两边,那些黄色的马尾藻一摊摊地分布着。鸟,哪怕是一只,也没有。两个小时了,老人不停地行驶着。这时他正在船尾休息,为了保持住精力,他有时吃点鱼肉,那是从大马林鱼身上撕下来的。就在他养精蓄锐的时候,鲨鱼出现在眼前,那只是先出来一条,有一条没有上来。
“Ay,”老人大喊了一声,这声叫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像是双手被钉在木头上时,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
“甲拉诺鲨,你这色彩斑驳的鲨鱼。”老人说出来。这时,这条鲨鱼的背后出现了另一个鳍,这鳍呈三角形,是褐色的,而且它们的尾巴还在不停地甩动。依据这些特点,老人判断出这是两条产鼻鲨。鱼的血腥味把它们吸引了过来,它们的情绪很激动。由于饥饿,它们的嗅觉时好时坏,一会儿迷失,一会儿找到。可不管怎样,它们一直没有停止靠近。
帆脚索被紧紧地系住,舵柄也卡好了,老人拿起带刀子的桨。他的双手很痛,痛得老人根本没有办法用它来做任何事,所以在举起桨的时候,老人尽量做到小心翼翼。他先张开手把桨捏住,动作很小心,然后放松,再合上,让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老人就这样紧握着桨,一面在疼痛的折磨下坚持着不回缩,一面仔细观察着鲨鱼的动向,它们正在靠近。它们的头就像铲子,又宽又扁,它们的胸鳍很宽,顶部是白色的。这些老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些鲨鱼让人感到厌恶,它们有着难闻的气味,不仅其他的鱼要遭它们的毒手,就连那些死鱼,它们也吃,就算腐烂了也无所谓。当它们感到饥饿时,船上的东西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一把桨或者舵它们都会咬,这时它们也会攻击人类,不管有没有血液的腥味。当海龟睡在海面上时,它们的脚和鳍状肢就可能会被这些鲨鱼给咬掉。
“Ay,甲拉诺鲨,过来吧,你这色彩斑驳的鲨鱼。”老人说。
如老人所说,这两条鲨鱼过来了,和那条灰鲭鲨相比,它们来的方式不尽相同。这两条鲨鱼各有各的打算,其中一条转身钻入船底,然后把那条大鱼咬在嘴里,使劲撕扯着。老人看不到它了,只能感觉到小船的摇晃;而另外一条则一边盯着老人,一边游了过来,速度飞快。它的眼睛黄黄的,就像一条缝,它的上下颚呈半圆状,张了开来,很大。游过来之后,它就向那条鱼咬去,咬的地方就是鱼身上被咬过的旧处。它的头顶是褐色的,脑子和脊髓在背脊处相连,头顶和背脊的交叉处有一条纹路,很清晰。老人把桨扎向那个交叉点,绑在上面的刀子随之扎了进去,拔下之后,老人又向它的眼睛扎去,刀子扎进鲨鱼的黄色猫眼。鲨鱼的嘴松开了,那条鱼从它的牙齿下脱离了出来,随后鲨鱼的身子滑了下去。已经咬下的鱼肉,它可并没有放弃,死前,它把这些肉吞进了肚子。
这条鲨鱼死了,可还有一条,而且它还在撕扯着那条鱼,小船也随之不停地晃动着。于是,老人把帆脚索松了松,这样小船就可以横着了,而此前钻到船底的鲨鱼,也清晰可见了。当鲨鱼出现在眼前时,老人的身子立刻伸出船舷,手握船桨,向它扎去。这一下,只刺到了鲨鱼的肉,它的皮绷着,如此紧,以至于刺不进去。老人自己却被震到了,他的双手和肩膀都很痛。刀子虽然没有刺进去,但是很快,鲨鱼就游了上来,它的脑袋浮出了水面。鲨鱼的鼻子也出来了,就在鼻子和那条鱼接触的时候,老人向它的头部扎了下去。它的脑袋是扁平的,刀子扎在正中。然后,老人拔出刀子又向下扎去,还是扎在正中。而这条鲨鱼的上下颚还在紧闭着,和以前一样,那条鱼也还在它的嘴里咬着。老人又向它刺了一下,这一刀扎的是左眼。鲨鱼没有反应,还在那里,悬挂着。
“怎么,这些不够?”老人一边说,一边向下扎,刀子扎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之间。现在扎,就没有那么费劲了。它的软骨断了,老人感觉出来了。老人把桨倒置,绑住刀子的那头在老人手中。为了撬开鲨鱼的嘴,老人把刀子插了进去,随着刀刃在两颚间的转动,鲨鱼的嘴松开了。接着,它滑了下去。“你这色彩斑驳的鲨鱼,走吧。下滑吧,直到沉到一英里深的水中。去找你的朋友或者母亲吧。”老人对它说。
在擦完刀刃后,老人放下桨,然后,他用摸到的帆脚索把帆张开。这样小船就可以继续航行了,方向不变。
“这条鱼还剩下四分之三,有四分之一都被它们吃掉了,那些肉可都是上好的。这一切都是梦境,我希望它们不是真的,这条鱼从来没有被钓到。对这件事的发生,我表示道歉,鱼儿,因为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糟糕。”老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不想看那条鱼了,它的血已经全部流出,此时在海水的冲刷下,它呈现银色,就像镜子背面镀的颜色,它身上的条纹还和以前一样,清晰可见。他接着说:“鱼儿,这次出海,我不应该走这么远的。这样,对咱们俩都没什么好处。鱼儿,我很对不起你。”
好了。绳子还在绑着刀子,去看看它断了吗?老人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你的手,得让它好起来,鲨鱼还会来。
察看了一下桨把子上的刀子,老人说:“刀子需要磨了,如果有块石头就好了,可我没有带磨石,我应该带着的。”
“有好多你该带而没有带的东西呢,老家伙,可现在可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关心一下你现在有的东西吧,看看什么事用得上它们。”他想。
“你给我的忠告太多了,听得我都厌烦了。”老人自己对自己说。胳肢窝夹着舵柄,海水浸泡着双手,小船继续行驶着,向前。“鱼肉被咬掉了,最后那条就鲨鱼就咬掉了不少,至于究竟有多少,那只有老天知道了。现在,小船轻快了不少。”他自言自语。那条鱼的肚子,已经不再完整了,老人不愿再去想它了。鲨鱼猛烈地撞击一次,鱼肉就会少一点,这些他都知道,同时他还知道,鱼的气味在海面上留了一道,很宽,就像一条公路,只要是鲨鱼,都会嗅到。
“这条鱼真大,一个人要是有了它,足以度过整个冬天。”老人想,“这个事情,你不要再去考虑了,眼下要做的是,好好休息,让手尽快恢复。这样,剩下的鱼肉才能不受损害。”和水中的血腥味相比,我手上的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况且手上的血并没有流出多少。手上有的地方都割破了,还没有事呢,出点血算什么,说不定,我的左手会因此不再抽筋了呢。”
“现在,什么事是我要考虑的?一件也没有。”老人想,“除了等待,我不能考虑任何事情,我要静待着下一条鲨鱼的到来。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啊。很难说,也许最后会有好的结局。”
鲨鱼来了,这是条长鼻鲨,就一条。它以猪奔向饲料槽的架势来到了,不过说它像一头猪也不合适,因为猪没有那么大的嘴,它的嘴大的都可以装下你的脑袋了。在它咬住鱼后,老人拿桨向它扎去,刀子绑在桨上,扎进了它的脑子。鲨鱼向后扭动了一下,很猛烈,随着它一打滚,刀刃折断了,发出啪的声响。
老人在小船上坐下,然后掌起舵。那条大鲨鱼沉下水去,一点一点地,老人看都不看。它从大到小,最后只有一点了,很小的一点儿。以前,每当看到这种景象,老人都仿佛着了迷一般,可现在,他连一眼,都不看。
“那根鱼钩还在,但是它的用处不大。桨、舵把、短棍这三样,我都有,桨还有两把,舵把和短棍各有一个。”老人说。
“现在,我被它们给打败了。它们如今可把我打败了。鲨鱼不会死在我的棍下了,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桨、短棍、舵把都在,我有它们,就要尝试一下。”老人想。他把双手放到水里,浸泡着。傍晚快到了,他的眼前只有海洋和天空。风又大了些。陆地就快出现了,老人在心中盼望着。
“老家伙,你太累了,骨子里太累了。”他对自己说。
又有鲨鱼过来了,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
老人看到了两片鳍,它们是褐色的。那条鱼一定在水中留下了踪迹,那道踪迹很宽,它们正嗅着气味而来。奇怪的是,它们径直地游向了小船,肩并肩,根本不去四处搜索那道踪迹。
舵把被老人刹住,把帆脚索紧紧系住之后,老人去拿棍子。棍子在船尾,说是棍子,其实是个桨把,以前在一支断桨上,老人把它锯了下来。它的长度大概有两英尺半。要想让棍子的使用更有效果,他只能用一只手,因为棍子上有个把手。棍子握在了右手中,握的很好,老人一边把手按在上面,手是弯曲的,一边看着鲨鱼,它们在靠近。这是加拉诺鲨,一共有两条。
“对付第一条鲨鱼,我要打它的鼻尖,或者是头顶正中,但这要等到它咬住并咬好之后。”老人想。
鲨鱼紧紧地逼近了,两条一起。离他较近的那条鲨鱼张嘴就咬,一口咬进了鱼的银色胁腹,老人看到这,就打了下去。棍子举起,高高的,然后打在鲨鱼头顶,力道很重,鲨鱼的头顶很宽,棍子打在上面发出声响,砰的一声。但是老人感觉,这一棍就像是打在了橡胶上,很结实。它的骨头很坚硬,老人同时也感觉到了。于是,在鲨鱼向下滑的时候,它的身体沿鱼身而过,它的鼻尖又挨了沉重的一击。
刚才,另一条鲨鱼在游来之后,又离开了。此时,它扑了上来,嘴巴大张。它和那条鱼直直地撞在了一起,然后,它的两颚合上了,而它的嘴角有鱼肉掉出。老人看到那些鱼肉白白的,一块块地掉了出来。于是,老人用棍子向它打去。棍子被老人抡起,却只打中了鲨鱼的头。鲨鱼看看老人,嘴里还咬着鱼肉,只一口,就把肉从鱼身上撕了下来。然后鲨鱼滑走了,在他吞咽鱼肉的时候,老人又抡起了棍子。可这次棍子打中的地方,也是如橡胶般,不仅结实,而且很有韧性。
“加拉诺鲨,过来,再来啊。”老人对它说。
鲨鱼来了,冲了过来。在它的双颚合上之际,老人打了它一下。这一下打在了鲨鱼的身上,很实在。在打的时候,老人尽可能高地举起棍子,然后向下打去。这下击打,打中的是鲨鱼的骨头,在它的脑后,老人感觉到了,接着,他又打了一下,打的是同一个地方。这时,鲨鱼才沿鱼身滑了下去,嘴里还咬着从鱼身上撕下的肉,撕的时候动作很迟钝。
老人等待着它再次到来。海面上没有这两条鲨鱼的踪影,一条也没有。接下来,老人看到了其中的一条,这条鲨鱼一边游,一边打转。而另外一条鲨鱼却没有出现,老人没有看到它的鳍。
“打死它们,我估计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年轻力壮的时候还能做到。”老人想,“在我的击打下,它们都受伤了,伤的还很重。它们不会感觉好过的,两条都一样。如果有一根棒球棒,我就能双手抡起,那样,第一条鲨鱼肯定会死在我的棒下。就是现在,我也可以做到。”
那条鱼,他不想再看了。经过撕咬,它半个身子都已经烂了,这一点老人知道。刚才,太阳就落山了,就在他和鲨鱼奋力斗争的时候。
“天马上就黑了。到时,哈瓦那的灯火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往东,只要我走的不是太远,就不会看到有灯光的海滩,那是一个新开辟的海滩。”老人说。
“现在,我和陆地之间的距离,不会很大。但愿没人担心我,当然,那个男孩会。他对我有信心,我相信这一点。老渔夫和别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为此担心的。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好镇子啊。”老人想。
和这条鱼在一起,他不能说话了,这条鱼都被糟蹋了,而且很严重。然后,一件事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你现在只剩一半了。陆地离我太远了,对此,我表示道歉。咱们俩都让我给毁了。不过,也有好多鲨鱼死伤在了我们的手里,它们都是被我们一起打死或打伤的。鱼儿,你是好样的,有几条鲨鱼是死在你嘴下的?你那只头上的长嘴可不是摆设啊。”老人对那条鱼说。
他一想到这条鱼,就很高兴。他在心里想着,“要是它在海里游行,自由自在,如果遇到一条鲨鱼,后果会如何?它的长嘴可以当作武器,我应该把它砍下,用来和鲨鱼搏斗。可是拿什么来砍呢?斧头还是刀子?这儿没有斧头,刀子也被弄丢了。”
“要是有了它,那桨把就有了搭档,如果把它们绑在一起,我就又有武器了,还是非常好的武器。就算鲨鱼再来,我们也不用怕了,我们可以和它们搏斗。可是,你该怎么对付它们的夜袭呢?什么办法可用呢?”
“如果那样的话,我要跟它们搏斗,不死不休。”老人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