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法帕尔那企盼的脸色,女猎手心中早已软下来。她能够领略到对方的心意——原以为她从拍卖会出来后心情多半不会太愉快,多半还想着那张魔弓呢,所以特意准备了后续节目,想要为自己开解。
眼下虽是得了一桩意外之喜,艾维尔却也不忍心浪费了法帕尔的一片心意,于是她点头头,向对面展露出一个令其惊喜不已的灿烂笑容:
“好吧,我同意。”
…………
接下来的后半夜,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夜游情侣一般,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艾维尔现在知道为何盗贼对节日这么敏感了——平时城里是有夜禁的,晚上到了一定时段以后街道上就不给随便通行了。但在节日期间却不受影响,可以随意行动——盗贼们想必都巴不得天天过节呢。
不过今晚在外头夜游的人很多,酒馆通宵营业,在广场那边还有杂耍表演,整座城市都是热闹无比。艾维尔以前从不注意这些的——她根本就很少进城,此时却也禁不住象个小女孩一样为那些身手高超的杂耍艺人们欢呼喝彩。
之后两人又去夜间摊上吃了点独具风味的本地小点心,并在露天舞会那边跳了几支舞……当月上中天,两人都略感疲倦时,他们来到城市中心的小花园中,坐在草坪上休息。
“啊,难得这么轻松……”
艾维尔懒懒打了个哈欠,显示出难得一见的女孩娇俏,回头见法帕尔正目不转睛盯着她,女猎手脸上一红,低头整了整衣裙。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法帕尔也有些尴尬,掩饰般笑道,艾维尔心里其实很开心,但脸上却故作不悦状——撒娇是每个女孩子天生就会的技能。
“这里人太多了。”
——值此良辰美景,又是节日开禁,周围三三两两的情侣游人着实不少。艾维尔天生不爱热闹,她的猎手习惯对于人多地方也一向比较忌讳,这一点却与盗贼恰恰相反。
“噢?是吗,那么……我们去那边钟楼上可好?”
法帕尔似乎早有准备,立即笑眯眯道,小花园中心是一座钟楼,与通常城市里钟楼往往与教堂安置在一处不同,这里的钟楼是单独设置,因为里面有一座矮人工匠制作的自鸣钟,每天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自动鸣响,向全城报时,算是这座小城的独有特色之一。
此外按照所有城市的惯例,在大钟楼顶上还有一口报警的大铜钟,如果城里发生重大事情,或是有外敌入侵,警钟便会被敲响——最早的钟楼都是由警戒塔转化而来。以前这些钟楼上面都是要有人值夜巡查的,只是这边由于多年安逸,从无外敌威胁,钟楼渐渐就变成城市标志和游憩场所,下面为了集结士兵而预留的空地广场也成了市民花园。
当然钟楼里面平时依旧是不给闲人进去的,但对于身手灵敏的盗贼和猎手这根本不成问题——攀屋翻墙本就是他们的长项,不过今晚艾维尔可不想爬上爬下的。
“我穿着长裙子不好爬墙。”
女猎手继续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面对女伴所提出的小小考验,法帕尔则是不慌不忙:
“当然不用爬墙,难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盗贼将女友从草坪上拉起,还很体贴的为她掸了掸身上草屑,两人来到钟楼后门,趁着周边无人的机会,法帕尔用一根铁丝伸入锁孔,略略拨弄几下,咔哒一声就开了门。
“进来吧。”
盗贼伸出手去,女猎手却先探首进去,警惕注视四周:
“这种地方不可能没人看管吧?”
“有的,但他的看管其实更适合用来吓唬耗子和乌鸦。”
法帕尔笑吟吟道,拽住艾维尔的手将她拉进钟楼。之后女猎手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即使在这里,也能听到从二楼上传来如雷鸣一般的呼噜声。两人沿着螺旋楼梯走上去,二楼是看守人的卧室,木床上躺着一个大鼻子红彤彤,长胡子乱蓬蓬的粗壮矮人,每打一次呼噜他的长胡子便随着气流飘飞起来,使得钟楼底部的这处小小生活区内每格数息便仿佛刮过一次旋风。
“他是钟楼看守者与维修人,这家伙清醒时脾气很不好,像块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过好在他清醒的时候并不多。”
法帕尔一边带着女伴绕过矮人床前踏上通往三层的楼梯,一边跟艾维尔说笑话:
“我还记得当初加入盗贼团的考验任务,就是要从这矮人手里‘借’一样小工具。开头时伙伴们都说这家伙如何脾气暴躁,若被发现连肋骨都要打断……吓得我专门去神庙里求了一剂圣水带在身上才敢行事。结果发现只要能把门锁打开就行了!”
艾维尔提醒他低声,但盗贼并没有放低声音,一点不担心惊醒了那位主人。
“没事,咱们想要碰上这个矮人清醒的时候反倒是需要一点运气呢。今天是节日,他肯定喝得更多。”
于是两人大模大样走上钟楼,沿着螺旋形的阶梯一层一层上去,越到上面越是狭窄。从小小通风窗内照进来一点月光也甚是昏暗。女孩子对于这种环境总是警惕些,艾维尔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心中泛起一个念头:法帕尔把她带到这里来莫非是心存不轨?
不过女猎手随即就放下了这份警惕——若论打架法帕尔比她差远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磕磕绊绊的时候常有,每次都是她把男孩打的鼻子开花。有时候艾维尔甚至觉得法帕尔长大后之所以坚持选择盗贼职业,没准儿就是因为小时候总被自己追着打,有了心理阴影的关系,为此她还很是后悔过一段时间。
心中正想着杂事,眼前忽然一亮,却是已经到了钟楼平台上。楼梯到此为止,再往上只有垂直爬梯,通向吊挂着警钟的瞭望台。上面风太大,又太显眼,两人便在这一层停留下来。此地清静背风,又有皎洁月色可看,倒是一处绝妙休憩之所。
“要尝一尝么?听说你现在也能喝一点酒了。”
法帕尔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酒袋子,却有点紧张的样子。这让艾维尔又不禁回想起从前——艾维尔以前是一点酒不沾的。父母亲努力想要把她教育成为一位淑女,虽然不是完全成功,至少大规矩还是遵守的——其中就有女孩子绝对不能酗酒这一条。
而法帕尔那时候才十六七岁,正是对异性充满好奇心的年龄。有一回不知听了哪些狐朋狗友的唆使,弄了一袋子果汁,里面掺上烈酒想要骗艾维尔喝醉。但偏偏艾维尔从小就极具猎手天赋,而谨慎则又是其中最重要一条……毫不费力便识破了坏男友的诡计,随后自然是一通结结实实的暴打,从那以后法帕尔再也不敢劝她喝酒了。
念及从前旧事,女孩的目光忍不住又往法帕尔鼻子上转了一转——她小时候总嫉妒法帕尔一个男孩子鼻梁居然比她要高要挺,每次打架都刻意冲着那边去,每每揍得法帕尔鼻血长流……幸亏没有当真给打塌了,否则现在后悔还是自己。
而盗贼显然也想起了同样的回忆——对他而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见艾维尔目光投到自己脸上,立刻本能伸手遮住鼻子:
“喂喂,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谅你也不敢。”
女猎手哼了一声,从盗贼手中拿过酒袋子,先用舌尖抿一点品品味道,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方才入喉。喝了几口,丢回给法帕尔,摇摇头:
“真是香农地区的葡萄酒没错,只可惜年份浅了点。”
“咦,艾维,啥时候这么会品酒了……噢,忘了你前些日子都在享受着呢。”
“胡说什么,那是为了抓捕成功而不得不进行的伪装!不过呢,倒也尝到过一些好酒。”
可怜的盗贼只有苦笑,为了今晚的约会他可是作了不少准备,酒也是所能找到最好的,可毕竟财力有限,只能是这个档次了。
望着对面一身淑女装扮,神采奕奕的女友,尤其是看到她一直怀抱的那个礼物盒子,法帕尔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恐惧——艾维有一天会不会脱离他们这个阶层,回到那个自己永远都够不着的上流社会中去?
她本就是富裕人家的小姐,若非家道中落也不会流落修道院。但艾维尔显然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从此认命。她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情,即使是极其危险的赏金猎手职业,在她手里也干的有声有色。
这次一举擒获全大陆都赫赫有名的红衣刺客,又替王室找到了小皇帝的心爱宠物——艾维尔已将人家送她翠叶弓的缘由告知了他,免得男朋友胡思乱想。但在法帕尔心中其实却想得更多——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悄悄关注着女猎手的行踪。当艾维尔妆扮成富家小姐模样在贵人区招摇过市的时候,法帕尔几乎没能认出来——女猎手扮演的太象了。
不,那并不是在扮演,也许这才是艾维尔应该去过的生活……是她原本的生活。
法帕尔想起自己为了今晚冒充骑士而努力练习,却依旧因为经常露出马脚而屡屡被同伙们笑话的溴事,禁不住愈发沮丧起来。这一次他自告奋勇,主动报名去替灰狐老大办这件事,其中一半原因也是怀着私心,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也拥有那份气质,可以和盛装以后的艾维尔并肩前行,而不会感到自惭形秽。
经过一番刻苦练习,以及盗贼团同仁的鼎力协助,总算是勉强能够胜任。但此刻当他看到艾维尔屈腿而坐,虽是席地却依然尽显风流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穿这一身硬邦邦总感觉全身不得劲,法帕尔知道自己只是在硬撑,而不能象对面那样纯粹出于自然——也许他永远都做不到。
“艾维……”
法帕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犹豫时,对面女孩却先说话了:
“不知道现在帕蒂她们在玩什么呢?”
“如果没给安嬷嬷抓去睡觉的话,应该是在玩捉迷藏吧……就像你我小时候那样。”
两人都禁不住笑了——他们两个都是孩子王,以前总各自带一帮小跟班在修道院内外到处胡闹,纵使到了晚上也不消停。常常要安嬷嬷跑断了腿,抓回卧室去才肯睡觉。结果给修道院的孩子们作了坏榜样,从此闹翻天。
提起修道院里的孩子们,法帕尔心里不觉放松下来。无论他们两人的意见分歧有多大,对各自人生道路的选择是何等的截然不同。至少,对于修道院,对于孩子们,他们想法是永远都完全一致的。
“有时候,真想回到过去,永远不要长大才好……”
法帕尔忽然喃喃自语,随即看到对面女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禁不住脸上一红:
“当然了,以前那些蠢事我肯定不会再做了。”
“无所谓啊,反正我也不介意再多揍你几次。”
艾维尔轻松道——法帕尔十六七岁的时候也和所有那些对异性好奇心强烈的坏小子一样,总想去掀女孩裙子,或是偷窥女孩卧室,不过他的目标比较单一:只有艾维尔一人。而且每次都失败,艾维尔最初抓贼的本事多半就是在他身上练出来。
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趣事,两人都相视抿嘴而笑。之后也不再多话,只静静依偎在一起观赏今晚的皎洁月色。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听到头顶上钟楼房里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械声,法帕尔一下子跳起来:
“那个自鸣钟要敲了,我们快离开,否则待会儿大钟响起来耳朵吃不消,而且矮人也会被叫醒的。”
下去就不必再走楼梯了,两人都是善于爬高蹿低的好手,踩着下面几层的屋顶逐次跃下,即使艾维尔穿着裙子也很灵活。刚回到地面小花园中,果然听到楼顶上传来当当钟声。而就在钟声响起的同时,天边也隐隐现出第一缕曙光——这个自鸣钟做的很奇妙,每天的报晓钟声总是在天亮的时候准时响起。
“天亮啦,宴会结束了……马车变回到南瓜,小姐也该变回原型啦。”
艾维尔喃喃自语,这个关于灰姑娘的故事还是安嬷嬷给她讲的——那时候法帕尔也在旁边。于是她拍了拍旁边盗贼,微笑道:
“还有你,我的骑士先生,感谢你的邀请,这是我最愉快的一晚上。不过现在,还是各奔东西吧。”
“艾维,等一下!”
法帕尔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小盒子:
“这个东西……肯定不能和翠叶弓相比,不过终究对你有些用处,拿去吧。”
艾维尔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一枚戒指,黑鹄木的指环上用秘银丝缠绕出古老铭文,顶端镶嵌着一小粒无色透明水晶石。艾维尔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立即感受到有一种淡淡力量萦绕其中,和她在翠叶弓上感受到的差不多。
“是魔法戒指?”
艾维尔惊讶道,冒险者身上通常不配戴首饰,要戴肯定都是有特殊用途的魔法物品。不过这类东西向来难得,艾维尔以前经过多次冒险,在今晚之前也只拥有一件魔法道具:那是一双带有魔力的靴子,穿在脚上可以让主人的动作更加轻盈灵活。此外在危急时还能激发出一个加速魔法,让主人在短时间内的奔跑速度和跳跃距离都大大增加。每天只能激发一次,不过也足够用了——这技能是在关键时刻用来逃命的,一天有这么一次机会已是绰绰有余,先前艾维尔就是依靠这件宝物逃脱过很多次追杀。
那是她在一处古老废墟中无意中得到,也是她迄今为止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一件装备——当然,是在得到翠叶弓之前。
看到女猎手的惊讶表情,盗贼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是的,这是一枚隐秘行动之戒,戴上它可以让你的动作悄无声息,更不容易让人发现。而且每天还能使用一次‘隐形术’魔法,使得自己变得透明化,不被人看见。”
艾维尔眉毛跳了跳,这东西听起来像是属于盗贼的专用品,想必是法帕尔的心爱之物。虽说猎人有时候也需要执行一些隐秘行动,但显然对盗贼的用处更大——毕竟他们才是需要躲在黑暗中的职业。
“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艾维尔举了举手中装着翠叶弓的礼物盒子,却不料这句话让法帕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准备象翠叶弓这样的宝物。不过……”
见对方忽然有些讷讷的样子,艾维尔忽然领悟过来,暗骂自己疏忽大意——法帕尔分明是早就准备好送出这件礼物,连同先前的夜游安排一样,都为了在今晚拿出来安慰自己的。只没想到碰上那么一件意外之喜,自己不需要安慰了,反倒让盗贼患得患失起来。
想通其中关窍,女猎手轻轻一笑,接过水晶戒指,放在手指上比了比,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戴到左手中指上。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你把鞋子脱了。”
“啊?”
就在盗贼愣神的功夫,艾维尔已经弯腰褪下自己那双魔法靴递到男人面前:
“我没有水晶鞋,只能给你一双旧皮靴了,可不许嫌弃哦。”
法帕尔显然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件回礼,呆傻之下被艾维尔一把推倒,捏着鼻子从他脚上把那双还算干净的骑士靴扒下来,迎着晨风吹一吹,待散去臭气之后就直接穿在了脚上,跑一跑跳一跳:
“嗯,大了点,不过还凑合。”艾维尔放下长裙遮住靴子,“那么,骑士先生,再见了哦。”
眼看女猎手掉头离开,法帕尔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翻身跃起:
“艾维!”
“嗯?”
见女猎手回过头,法帕尔举起那双犹自带着女友气息的小麂皮靴:
“谢谢你的水晶鞋!”
女猎手咯咯一笑,只挥了挥手,快步离去。
…………
轻轻哼唱着欢快的歌曲,艾维尔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旅店,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她打算略微休息下就退房出城,去找个地方好好熟悉一下翠叶弓的性子。
但刚刚进入旅馆大门,就有侍者迎上来说有个人在会客区等她,已经等了大半夜了。还没等艾维尔开口问具体是谁,只见光头卡尔气急败坏奔了过来,满脸惊恐之色:
“坏事了,姑娘!红衣刺客从监狱里跑出来了,他还杀了格雷!”
十三 惊变
红衣刺客跑了?还杀了捕兽者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