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都市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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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7)

白上衣,白短裤,除了淡淡的烟熏眼有点勾魂以外,可以说程藐金不大会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中式还是泰式?”她边问边转过身去铺浴巾。

这是香泉桑拿浴室的一间按摩房,有两张床,有玫瑰油香熏,让人感到一种舒服的眩晕,房间布置得干净整洁,只是灯光略显暧昧。董裁云穿着一件和式的白色浴衣坐在其中的一张床上。

没有得到回答,藐金还是照样不紧不慢地铺浴巾,她的短裤裆很低,背后看露出一小截股沟,甚是性感,她没戴胸罩,明显的真空包装,一切挑逗尽在不言之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董裁云想。

“我想跟你谈谈,还是按照小时算钱。”裁云的声音平和低沉。

藐金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裁云。

裁云想了想又道:“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藐金还是不得要领。

“关于伍湖生的案子……”

裁云的话音未落,只见藐金脸色大变,本能地要往外走,训练有素的裁云已抢先一步挡在门口。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藐金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裁云直视着藐金的眼睛,亮了一下手中的证件。

程藐金显得非常的不冷静:“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为什么还要我一遍一遍地重复噩梦?”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这种情绪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谈问题。”

“我不可能冷静!我也不想谈我过去的事情!”

“程藐金,你可能是个受害者,但是你必须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清楚。”

藐金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一张按摩床前,坐下,侧脸冲着墙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裁云并不理会她的态度,坐到藐金对面看着她说:“……事情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是你们一块儿去宾馆开房,还是在嫌疑人的家里?”

藐金一言不发,当裁云透明。

在重新阅读伍湖生强奸案的卷宗时,裁云发现程藐金的原始笔录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其中包括与犯罪嫌疑人之间案发的时间、地点也有出入,办案人员解释是她在受刺激后神志不清晰所致,总的来说事件还是可信的。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她的神志应该恢复正常了吧。

“我在问你呢。”裁云固执地提醒藐金。

藐金仍不说话,隔了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道:“变态。”

“你说什么?”

藐金冷不丁地冲裁云喊道:“我说你变态!你为什么对细节这么感兴趣?你可以去买三级杂志啊!我没什么可说的。”

程藐金到底年轻,她越是冲动,就越是让裁云相信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不管你怎么想,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董裁云的声调仍很平和。

“我失忆,行不行?”

“你在笔录上说,你们一块儿去过祥福宾馆,有这回事吧?”

“有又怎么样?反正我是被迫的。”

“有还是没有?”

“有。你满意了吧?”

“那么一块儿到他家去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把我灌醉拖去的。”

“酒醒以后发现他们家有什么特别吗?”

“没什么特别。”

“他真的很喜欢听音乐吗?”

“当然,他喜欢把音响放得很大声,连桌子上的茶杯都嗡嗡地响。”

裁云突然噤声,程藐金忍不住转过脸来看着她。

裁云正色道:“你根本没有去过他家对不对?他家没有音响,他也从来不听音乐。”

藐金甚是不解,满脸狐疑。

裁云又道:“前些天我到祥福宾馆调查取证,你是跟一个男人去过祥福宾馆,用假名开的房,但这个男人不是伍湖生,而是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就是说整个事件中还有一个从未露过面的年轻男人,包括你在笔录中所描述的你倒在地上摸到一只皮鞋猛砸对方,你说那是一个臭气熏天让人窒息的地方……都不是伍湖生家中发生的,而是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另外一个房间里……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心里最清楚。”

此时的藐金微低着头,面色苍白。

“无论你有多少难言之隐,都不应该让一个无辜的人为你坐牢,而且你诬告本身就是犯罪,你就真的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裁云已经感觉到藐金巨大的心理压力,她知道这是突破她的唯一机会,所以她和缓道,“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尽一切能力帮助你……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玩失忆。但是我告诉你,就是人间蒸发也没用,我们不仅能够找到你,而且一定会查出事情的真相。”

藐金突然扑到按摩床上哭了起来,哭够了,才说:“……我就知道这样不行,可是我表姐说,这年头自己死不如别人死,就这么简单……”

第二天上班,局机关户籍处的李大姐搭办公事的车来找董裁云,由于三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两人就坐在面包车上说话。

扯了一圈闲篇儿,裁云心里直打鼓,她想李大姐突然大老远地跑来找她,总不见得没正经事吧。

正想着,李大姐道:“小董啊,有件事大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你讲。”

“就是咱们机关秘书处的张处长……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裁云跟张处长不熟,但隐约还记得住他的样子,中等身材,一天到晚笑容可掬,和气中略显风雅,是局机关的一杆笔。不知为什么,裁云就不喜欢爱笑的男人,但这是两回事。所以她未加思索道:“挺好的呀。”

李大姐笑道:“你看你看,他也是这么说你……我跟你说小董,张处长的爱人生病去世,他一年都没找,现在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一个都不见,就是我跟他提起你来,他什么都没说,这不就是愿意嘛……我觉得他条件不错,就一个女儿放姥姥家……”

裁云无言,她真不知说什么好。就算自己心比天高,在别人眼里续弦也并不委屈你。她怎么就变成了今天的行情了呢?

见裁云似有不快,李大姐忙道:“小董啊,要不你再想想……要是实在想不过,就当你大姐我什么都没说。”

裁云道:“李大姐,多谢你还这么有心。”裁云说得勉强,笑得就更勉强了。

星期六的晚上,裁云回家,母亲做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本来是可以相安无事的。然而在饭桌上,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她那么一个指手画脚的人突然变成了小媳妇,怎么说也让人觉得不舒服,裁云不耐烦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嘛。”

“裁云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

“说事。”裁云挟了一块豆腐。

母亲迟疑道:“……我看了张处长的照片,觉得他还行……”

裁云气道:“我猜就是你去托了李大姐,要不她也不会突然跑到我们单位来。”

“她从你那里回去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好像不太愿意。”

“不是不太愿意,是根本不愿意。”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裁云心想,她总不能说她不喜欢胖胖的,爱笑的男人吧?

母亲突然放下筷子,正色道:“裁云,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这是在挽救你。”

裁云莫名其妙道:“你挽救我什么?”

“你不要有幻想!”

“我有什么幻想?”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跟那样的人好。”

“我跟谁好了?你怎么自说自话呢?”

“没有就好。裁云,你等到今天,总不是为了要等这样的人吧。”

没有的事也怕一次次地重复。这天晚上,裁云迟迟没有入睡,她想起伍湖生的样子,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双眼睛有些忧郁而已。

他有一种让裁云久违的打磨掉光华之后的漠然。

伍湖生的案子,因为当事人到二审法院撤诉,也因为证据不足,他总算是被无罪释放。夏天,便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度过的。

出来后打出的第一个电话是给叉烧的。任何时候,生存第一,已经成为每一个现代人的座右铭。叉烧在电话里哇哇直叫,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伍湖生刚想说两句发泄的话,叉烧一副没心听的样子,好了,我不听你说那么多,赛马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你准备准备跟我去香港。

伍湖生说,赌马哪里那么简单?你又是什么时候迷上赌马的?叉烧道,你知我这个人啦,逢赌必赌,砍手砍脚也是戒不掉的。反正人生在世每个人的钱都有个去处,你把它扔在证券公司和我扔在赌场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我认识一个高人,是个港灿,早上用望远镜看每匹马的状态,还跑到马房去研究马粪,这样做功课的人,不赢都难。我跟在屁股后面买,资金又比他大,不赢也难。伍湖生心想,香港人也是可怜,以前开间凉茶店也发财,而且发得有门有路,现在世道不景,靠什么维持生活的都有,不仅再没有大陆人景仰他们,还被灿来灿去的胡叫。

叉烧在电话里很是兴奋,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头筹是1400万港元。仿佛他已经闻到铜臭。伍湖生想说头马是受人控制的,做功课又有什么用?输大赢小人家才开马场,你以为是公平竞争啊?傻瓜,根本就是广灿。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很简单的道理,叉烧不赌,他又如何寄生呢?好在叉烧一再强调他是他的福星,这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左右,他就是手气不好,总是输。

约好了出发时间,放下电话。伍湖生发了一会儿愣,心想自己已是专业赌伴,不觉有些讨厌自己。但是人生会怎样,你估得到吗?所以联络到叉烧,他庆幸当中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吗?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下午4点钟的天空黯淡如黄昏。伍湖生凭窗望去,街道上仍是车来车往,两边的人行道上便是一张张撑开并移动的花伞。自由真是可贵呀,以前千百次地看过这条街,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觉得又吵又乱,几时才能远离并且心静也未可知。现在却完全不同了,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温情。

他突然很想见到藐金,没有什么理由。

事情的原委他已经完全知道了:藐金在一家网吧里认识了一个邻桌的男青年,他瘦高的身材,有着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人斯斯文文的仿佛三级风就能把他刮倒。他说他叫孤独剑,这当然是网名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爱说话,为人腼腆,正是藐金心仪的那种男孩儿。相熟以后,藐金便把自己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告诉了他,孤独剑只说自己在一家研究纳米技术的研究所当技术员,其他什么也没说,藐金对此深信不疑。

不长的时间,藐金便一头扎进这场水深火热的初恋之中。如同我们寻常见到的骗子一样,孤独剑一会儿说他的信用卡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也的确拿出花花绿绿的卡来给藐金看,可就是提不出钱来;一会儿又说他研究的纳米技术正在攻关阶段,然而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一旦攻克,按照合同他可以分到六位数字的钱。

他带藐金去了他住的地方,是为了不妨碍家人只好在家的附近单租的,房子有12平方米大小,没有窗,不仅凌乱,而且有难闻的气味。孤独剑解释说,由于他大多数时间在单位,有空又要去网吧,这个地方几乎不住,也就是偶尔休息一下的地方。

有一次两个人坐车,孤独剑指着一处红砖楼房告诉藐金那里就是他的单位,因为他们的科研项目是保密的,所以对外不挂牌,于是藐金对这一幢红砖楼房肃然起敬,包括一晃而过的门前的两只白色的小玉狮子。

为了支持孤独剑搞科研,以便跟他肝胆相照共同苦尽甘来,藐金不仅花完了自己不多的存款,还把父母准备装修的钱偷出来给孤独剑用。自然,在孤独剑的住所,藐金连财带色如数奉上,于是那个腼腆的男孩子也就照单全收。直到真的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一天,孤独剑打电话给藐金,约她下班后在他的住所等,藐金有那儿的钥匙,也就如约而至,但是孤独剑始终没有来,藐金便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将近半夜12点钟的时候,藐金觉得有人轻轻地抱她,解她的衣服,她以为是孤独剑回来了,便在半梦半醒中很是驯服,等她脱光了衣服,才发现来人喘息的声音有些不对,因为清瘦的孤独剑不可能气喘如牛,于是她睁开眼,顿时吓得在一秒钟之内睡意全无,原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黑壮壮的男人。

藐金尖叫着跳下床来,慌乱中将床单裹在身上瑟瑟发抖,她说你是谁?我告诉你我的男朋友马上就要回来了。陌生男人冷笑道,你说的是孤独剑吧,他早就走了,把你和这间房子续租给我,我叫阿黑哥,你以后就管我叫阿黑吧。

藐金怎么可能相信阿黑哥的话?一连数天,她疯狂地寻找孤独剑的下落,但是他们共同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孤独剑的踪迹,网吧里当然就更不会有了,这个人就像没出现过那样消失得寂寂无声。这时,那座门口有一对小玉狮子的红砖楼房陡然跳进藐金的脑海里,她便凭借清晰的记忆找到了那座楼房。地点肯定是对的,而当她见到这幢楼房时,藐金已没有发自内心的狂喜,有的只是害怕它会像神话传说里出现的情节那样化作一缕青烟。

她走进红楼,如同走进童话世界,她脚底发虚,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直到这时,她还幻想着孤独剑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从试验室里翩翩而出,他们四目相望,不禁百感交集,良久,孤独剑向她解释他的科研项目又一次失败了,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实在不忍心再拖累她,于是她走过去,倒在他的怀里双泪长流。

红砖楼房其实是某大型国企的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这里除了醉心书画的老人之外,还有下棋、麻将、交谊舞、园林讲座等项目在一片安逸之中展开,同时还有冲洗照片的暗室和雕塑室,门口的小玉狮子便是出自这些老干部之手。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藐金倒在了红砖楼房的走廊里。

然而,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藐金很快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同时父母亲因为丢了钱也急得火上房。

她该怎么向父母亲交代呢?如果她说出以上的情形,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吧。也就是在这时,她曾经在音像门市部的班上接到伍湖生的一个电话,当时她多么希望这根救命的稻草就在手边,至少可以帮她出个主意。然而伍湖生在电话里也是闪烁其词,又不肯说他在哪儿,又不肯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万般无奈的藐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她的表姐,表姐说,你看看你认识的这些人!你怎么就这么信他们?跑了一只狼你还叫另一只老虎出主意,你说的这个伍先生,对他你又知道多少?还不是一问三不知,你怎么就不怀疑他会是第二个孤独剑?

一听这话,藐金不觉打了个冷战。

商量来商量去,表姐说,不如就把这件事赖在这个暂时还说得清道得明的人头上,你跟公安局说什么孤独剑,其他什么线索也没有,你叫人家去抓谁?别提那个出租屋,保证现在也是人去楼空了……这样的事不仅破不了案,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现在我们就寄希望于……万一那个伍先生他不回来了呢?也是自己的一个台阶,息事宁人也就算了。

临走的时候,表姐拿出自己的钱,叫藐金手术以后多买点补品。这次补不好,一辈子都完了。她说。这让藐金深感血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