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江钟诚,世宗时,曾有幸与白老将军同朝为官……那时老将军还是壮年,老朽……也还年富力强……”江钟诚说着,一时眼神有些悠远地望向了不知名的地方,语气中颇多感慨。
叶朝朝怔了下,江钟诚,这个名字她听齐睿才说起过,虽然那时与他说那些话,主要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在他不察觉时下手,但,断续着到底还是记住了他说的东西。
比如贺相跟自己外祖当年是力劝襄王亮出遗诏,夺回帝位的,而,这个叫江钟诚的,却是当年辅佐英宗矫诏篡位之人。
叶朝朝眯了眼睛,打量着眼前须发皆已花白,一身尊贵,却满面和善的老者,脑子里瞬间却只蹦出一个词,“坏人”。
没错,他就是坏人,是叶朝朝眼里的大奸大恶之人,因为,是他帮着英宗皇帝矫诏篡位,夺走了本属于襄王的龙椅,是他让齐睿年少丧父,多年来生活在仇恨的阴影里,到如今只想着报父仇,夺龙椅,也是他跟英宗当年的所作所为,才间接导致了他们青云派如今这场灾难。让爹娘至今被人囚禁,师兄们下落不明,自己又受制于人……
叶朝朝看着他,越想,越是恨得咬牙切齿,冷哼了声,便是狠狠地瞪向了江钟诚。
江钟诚不解为何几句话间,这个小姑娘眼里忽然就窜起这么仇恨的光芒,但是原想攀些交情,却是得了这么一张冷脸,让他颇觉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便是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才又转回身对着程木台道:“少侠稍安勿躁,皇上听说叶姑娘来了,要亲自过来,还是等皇上来了之后,亲口问话,老朽就别越俎代庖了。”
程木台一惊,他想到如今带他们来的人,许是朝廷的人,却没想到皇上本人会亲自出马,他心中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若是下令去救他师父师娘,这事便是十拿九稳,而且,他们也省去了夹在中间的为难。毕竟那东西若是给了南人,换回师父师娘,如果最后导致了南人入侵中原,那将是他们所有人承担不起的结果。
可忧的是,皇上是这普天之下权力最大的人,他若是发了话要做什么,便再没转圜的余地,他若是要走叶朝朝的玉饰,却又不去救师父师娘,于他们来说,就是再没丁点儿的奈何。
他忐忑地去看叶朝朝,不知道叶朝朝心里对这些是不是有数,又能不能说服皇上相信,只有救出师父师娘,才能得到他要的东西。
可叶朝朝却没意识到程木台的注视,犹自气鼓鼓地看着江钟诚。
大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程木台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一道明黄色一闪,因不是在宫里,齐赫也没使人唱诺,便已抬步进了屋。
江钟诚当即跪倒磕头,迟了一步,程木台连忙也是一拉叶朝朝跪了下去。
齐赫一进屋,目光便定定盯在叶朝朝身上,然后猛地吸了口气,这会儿眼见眼前跪倒的三人,也忘了喊起,竟是过去一把就拉起叶朝朝,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你就是白老将军的外孙女?”
叶朝朝被齐赫拧了手臂站起来,疼的嘶了口气,才嗫嚅道:“皇上,是草民,您还记得草民……”
齐赫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松了手,退开一步,喊起了江钟诚跟程木台。
忖了下,他目光扫过江钟诚,淡淡道:“江大人受累带程少侠隔壁稍事休息,朕有话要单独问叶姑娘。”
程木台有些忧心地看了看叶朝朝,脚下迟疑,却又不敢不走,只得跟这江钟诚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
屋里一下子剩下叶朝朝跟齐赫两个人,齐赫看着叶朝朝,眼神愈发复杂了起来,而叶朝朝也不懂宫里那些规矩,不知不能与皇上对视,便只是愣愣地看着齐赫。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发呆,屋里的气氛一时诡异莫测。
齐赫心中万分复杂,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可叶朝朝此时却只是简单地想着,眼前的人跟齐睿长得真是像啊。
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唇形,只是没了齐睿的羸弱,而多了几分英武和威严,他的眼底里没有齐睿时常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眸子却一样的深邃。
尤其是这时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像最后那一晚齐睿在郡王府里对着她时的样子,黑若点漆的瞳仁里,仿若揉进了某种深刻的痛。
“叶朝朝!”齐赫忽然出声喊道,望着叶朝朝缓缓摇头,深吸了口气,半天,才带着点儿自嘲的笑容道:“阿睿前次来,请旨说让朕给你们赐婚,可那时你却丢了,这会儿阿睿找到你了么?”
齐赫猛然提起齐睿,又提起赐婚,让叶朝朝这一刻,鼻子有点发酸,她哽了哽,才是低下了头,再不敢跟那双与齐睿如此相像眼睛对视,轻声回道:“找到了。”
“是么?那朕怎么听说,他们是深夜里在一片林子找到的你呢?阿睿若是找到了你,还肯让你大晚上的跑出郡王府么?”
叶朝朝不敢回话,她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说,说她用毒针放倒了齐睿,她是不是犯了死罪她可以不管,可是齐赫若是问起,她为什么那么做,她又要怎么说?难道告诉她,你堂弟要谋你的反,被我知道了,所以他想关着我,我就只能逃么?
“不想嫁他?嗯?”齐赫明明浸着笑意的声音里,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冽。
叶朝朝簌簌地点头,然后又是慌张地摇头。
齐赫背了手,踱到一边的椅子跟前,转身坐下,才仰头看着叶朝朝问:“既不是不想,不然,朕即刻把阿睿找来,在宫里给你们把大婚办了吧,阿睿早就该娶妻生子了,一直这样拖拉着,倒让朕这个兄长的显得不够关心他似的。”
叶朝朝皱眉,手下意识地握了拳,默了会儿,才攒足勇气抬起头,看着齐赫问道:“皇上这么费劲抓草民来,就是为了让草民嫁给郡王的么?”
叶朝朝的话,倒让齐赫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对,叶姑娘说的是,原本朕找你来,的确是有别的事,可是眼下看,什么事,也重要不过阿睿的婚事,朕真没想到,你就是白老将军的外孙女。”
叶朝朝心里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反倒是有种破罐破摔的松懈,听齐赫这么一说,便跟着笑道:“那皇上现在找草民就没其他的交代了吧?如果就只是说婚事,那草民不想嫁给郡王。”
“哦?为什么?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仰慕我家阿睿,就连朝中不少重臣之女,也是托着人让朕指婚给她们,如今阿睿要娶你,你却是不想,这是为何?”
“草民出身江湖,爹娘都是平民百姓,草民配不上郡王。”
“此话不对,叶大侠夫妇虽是普通百姓,可老将军却是前朝重臣,以老将军之后,配给襄西郡王,也不算是高攀。”
“草民爹娘已经给草民许了人家,爹娘如今不在身边,草民不好私自做主毁了婚约。”叶朝朝继续找着理由道。
“对……”齐赫闻言,好似忽地恍然地笑道:“叶姑娘的爹娘如今似乎的确不在身边,若是大婚,没有他们在场,似乎也是不妥,不如朕帮叶姑娘把爹娘接来如何?”
叶朝朝的眼神闪了闪,她一时揣不透齐赫的话,有几分的真意,可是眼下所有的心思都是在救爹娘上,齐赫既然如此说了,她便也不论真假,赶紧开口道:“草民的爹娘,如今落在阗南人手里,据说看守得极严,草民正是一筹莫展,皇上若能给草民的爹娘救出来,草民感激涕零。”
“是么?那到时候,你就肯嫁给阿睿了么?”
叶朝朝迟疑地拧眉看着齐赫,这如果是救爹娘的条件,似乎太过简单了些,嫁……给齐睿,这于她,如果爹娘能安好,似乎并非是惩罚而是奖赏。她想点头,却又迷茫地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踯躅间,齐赫却又忽然开口道:“对了,阿睿知道你是白老将军的外孙女么?”
叶朝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心里猛然一窒,惶惶然地看着齐赫,抿紧了嘴唇。
齐赫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盯着眼前的地面呆愣了会儿,才是又去看向叶朝朝,这会儿,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容敛了敛,有种别样的认真,“叶朝朝,朕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告诉朕,若有半点欺瞒,就是欺君,欺君,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知道么?”
叶朝朝被齐赫这样一说,唬的心跳都险些停了,一时间脑子里飞速奔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若是齐赫问起齐睿为什么接近她,要该怎么办?要是齐赫要是知道了齐睿想要谋反,问她知道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满门抄斩!
虽然青云派如今分崩离析,但是至少,无论是爹娘还是师兄,他们至今还都好好活着,要是齐赫判她个欺君,那她一家岂不是一个也活不了?
把齐睿的秘密告诉他,齐睿一定不能活,不告诉他,自己一家就不能活。
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叶朝朝心里一片兵荒马乱,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选。
此时她万分懊恼,为什么要去翻那遗诏,又为什么要听齐睿把所有的来龙去脉给她讲得这样清楚,她要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该多好……
齐赫看叶朝朝脸色发白,浑身瑟瑟,冷声警告道:“叶朝朝,不要想着怎么蒙骗朕,你说的是不是谎话,朕一看便知,所以朕奉劝你,不要试图用任何假话来糊弄朕。”
叶朝朝艰难地想着对策,这一刻,她甚至想到了要不要立即咬舌自尽,自己当下立即死了,所有的事也就都解决了,至少谁的性命也不会葬送在她的手里。
“叶朝朝,朕只问你一个问题,想好了,好好回答朕。”
齐赫再一开口,叶朝朝的牙齿便咬上了舌根,感觉到一阵酸痛袭来,只屏息等着齐赫的问话。
齐赫走到近前,只半步之遥,托起叶朝朝的下巴,捏着她松开了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启唇说道:“你别怕,朕的问题没有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