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这首题为《南朝》的七绝,是唐人李商隐写的,讲的是梁元帝萧绎与他的皇后徐昭佩的往事。说起这徐昭佩,在中国历史上可谓有鼎鼎大名。或许你要问徐昭佩是谁,这不重要,但你总听说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成语吧,这成语就是由徐昭佩的风流韵事演绎而来。
中国的帝王们,睥睨天下,拥有万方,恨不能占尽天下美色;后宫的妃嫔们,也恨不得把脑壳想破,把自己打扮得如花儿一样,以吸引皇帝注意,博得皇帝的宠爱。而在九重后宫,花草罗列,到处是临风葳蕤的娇艳的仙姬美女。正如花蕊夫人在一首《宫词》中所描绘的那样: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处,满是红颜立春风。
这么多闭月羞花的临风仙子,如花中挑花,今夜谁来侍寝,成了帝王们最为头痛的事。但风流帝王自有风流法。晋武帝司马炎时有妃嫔上万,他发明了羊车临幸美人之法,他坐在羊车上在后宫漫游,羊车停在谁的门前,就由谁来侍寝。聪明的妃嫔就把蘸着盐水的竹叶摆在门口,羊为了舔舐盐水便会停下来,以此获得恩宠。唐玄宗时的后宫妃嫔多至四万,玄宗发明了“蝶幸”之法,他令这些后宫妃嫔们在春秋之季,在各自的门前栽植花草,玄宗则追随一只蝴蝶游走。蝴蝶停在哪个妃嫔的花丛中,就在哪个妃嫔的寝宫过夜。而唐敬宗来的更绝,他发明了一种风流箭,此箭以竹皮为弓,以纸为箭,中间密贮龙麝香,他令妃嫔们聚在一处,引箭射去,中箭者就会浓香触体,敬宗就以浓香辨识侍寝者。
我每读中国皇帝的风月史,都不禁莞尔。
但历史也有例外,而且发生在同一时期,同一对有关联的皇后皇帝身上。
梁元帝萧绎在众多皇帝中就是一个另类,他不沉溺于女色,只以读书为第一要务,《梁书》说他:“博览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梁书》卷5)。这样,便自然冷落了一心取悦他的妃子徐昭佩。徐昭佩便由寂寞而生怨,继而生恨。为了报复元帝萧绎对她的忽视,她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只给自己画上半面妆,来嘲笑君王,而且红杏出墙,来蹂躏皇家的颜面。这当然有她作为女性的潜心理因素在作祟,但不得君王宠爱,也使她把这种另类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
君王只爱读书,不爱红颜
梁元帝萧绎是南朝梁开国帝王武帝萧衍第七子,初封湘东王,后继位为帝。
萧绎是个才子帝王,可惜身有残疾,盲一目。据史书记载,萧绎出生前几日,萧衍梦见一独眼僧人,手执香炉,来向萧衍化缘。梦醒后,后宫即传来萧绎诞生的消息。古代的帝王,都非常的迷信,萧衍也作如是想,萧绎或许天赋异禀,是圣贤降生吧!不成想,萧绎自诞生之日起,就患有眼疾,治了几年都罔无效果,因此残疾。
魏晋之世,人物风雅萧散,多敷面美男,流风及于南北朝。皆重人的相貌,对于长相不好的,多所歧视。萧绎虽贵为王孙公子,但也免不了受到其他王子的嘲笑。梁武帝萧衍父子,文才都十分了得,“四萧”(萧衍及其子萧统、萧纲、萧绎)堪比“三曹”(曹操及其子曹丕、曹植)。萧绎的六哥萧纶也是个大才子,有次灵感来袭,以萧绎的“眇目”为题材,急就一章:
湘东有一病,非哑复非聋。相思下只泪,望直有全功。
诗成,萧纶颇得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来了个抑扬顿挫地即兴朗诵,众人哈哈大笑,只有萧绎尴尬独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般而言,身体残疾的人,心理也多不健全,因为他们较常人敏感,容易受到伤害。萧纶或许并无恶意,只是拿萧绎的独眼在众人面前显摆他的捷才而已。而萧绎却把他恨得跟仇人一样,而多年后,萧绎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时萧绎带着勤王大军到了郢州(今湖北武昌),趁势要了六哥的小命。
梁朝文风大盛,王子们都各自组有文学社,定期不定期的到风景点去开笔会。某次,萧绎带着大臣们到江边的一个小岛上游玩,一个大臣触景生情,对着豪阔的江山,朗诵了楚辞中的一句话:帝子降于北渚兮!本是拍萧绎的马屁,可萧绎没听完,就气得腹大如鼓,因为紧接着下一句,即“目眇眇而愁予”。这不是暗讽他眇一目吗?真是不厚道,拐着弯骂人。自此后,萧绎就再也不待见这位大臣了。
由此也可见,萧绎当时在诸王子中的处境,有多敏感和尴尬。这也造成了他强悍而猥琐的矛盾性格。
往往是,一个人的相貌丑陋,他会把精神的一面发挥到极致,反之亦然。萧绎被人歧视,痛苦无处排解,他没有沉溺于女色,也不贪慕醉生梦死的贵族生活,身着布衣,饮食惟豆糕粗粒而已。而是以书为娱,彻夜不停,十分勤苦地读书、着书,以“成一家之言”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终生的奋斗理想。以致“博览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他就是试图要用这种精神上的崇高和狂欢,以这种古典的浪漫和抒情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愤懑,借以展示自己卓然众俗的激情、才华和名士风流,转移自己内心沉重的压抑和巨大的痛苦。这或许是他把精力放在学问和着述上的深层原因了。
他生平着述甚丰,学问宏富,涉猎广泛,包容万象。除去作为文学家、诗人、学者、皇帝、画家、书法家的身份之外,他还是一名音乐理论家,中医学家,围棋国手,好几本古棋谱研究的着作都出自他手;他还是姓氏学家,玄学研究高手,算命如烹小鲜,也能通过观察星相预知天下大势。总之,他的才华以及学问无人能出其右。他留下来的着作凡二十种,四百余卷,并辛苦聚书四十余载,收集起古代罕见的图书十四万卷之多。这完全可以看作是他带泪的笑,他是以牺牲自己作为王公和君王的代价,来求得一个知识分子人格的尊严。
他除了彻夜不停的着述外,余下的时间多是与一帮文臣们在一起切磋学问。当时梁武帝在建康城西设立士林馆,延集学者讲学论文。萧绎也在他镇守的江陵设立讲坛,天天与文人雅士谈玄说道,他喜欢登上讲台,口灿莲花,侃侃而谈,今天讲老庄,明天讲玄学。自古以来,皇帝没有不好女色的,唯独他不好女色,因此,也就常冷落了宫中娇娥。而那些宫中美人正处于繁花葳蕤的花季,没有春风细雨来施恩布露,她们要么独自凋谢,要么怨尤而萎,要么帷薄不修,红杏出墙。因为人是最不甘寂寞的,尤其是宫中花,风华正盛,即使徐娘半老,也渴望爱情的滋润。历史上有名的半老徐娘--徐昭佩的故事,就发生在梁元帝萧绎的宫中。
徐娘因寂寞而自甘堕落
徐昭佩,因为红杏出墙而成就了一个有名的典故:半老徐娘,也算是风月趣话了。据《南史》记载,徐昭佩家世显赫,祖父曾官至齐国太尉,其父徐琨又贵为梁朝将军。因此,当萧绎还是湘东王时,她就因为门户关系而成为萧绎王妃。徐昭佩嫁给萧绎的时候才十岁,估计起初两人也曾恩爱过,不然也就不会生有一双儿女:儿子萧方智和女儿萧含贞。只是后来萧绎把心思全部用在读书和写作上,才渐渐疏远了徐昭佩。
其实,在他们的婚姻之初,天生丽质的徐昭佩也并非天生的荡妇,而是对婚姻怀有美好憧憬的贞女。她之所以后来变得如此淫荡,也都是拜萧绎所赐。
徐昭佩十岁时嫁给萧绎,待到稍长,情窦初开后,也知道打扮自己为花枝招展的模样了,女为悦己者容嘛,目的就是争宠固宠。可萧绎因为宫里风姿绰约的女人太多了,压根儿就没把徐昭佩当作宝贝。再说了,萧绎的心思也不全在这方面,他不但不喜女色,连吃穿用度也很简单,除了整天和一帮文人骚客谈学论道外,几乎就是一个清教徒。
徐昭佩的摇曳风情,花枝乱颤,却始终也撩不起萧绎的草木本心。你想那徐昭佩正值花样年华,又是一个才女,长于诗词,很有些多愁善感的意蕴,渴望爱人和被人抚爱。但在萧绎眼里,书籍远比美人可爱,有时几年才到徐昭佩的住处去一下。“妃无容质,不见礼,帝三二年一入房”(《南史》卷12)。你说,徐昭佩深宫寂寞,能不悒郁寡欢?
即便如此,徐昭佩也没有放弃过对爱情的追求。既然自己姿色平平,光靠打扮也不是那些闲置后宫的一簇簇香草美人的对手,而自己的优势是正牌王妃,咱没有容质咱有气质呀,咱没有风情咱有才情呀!何不摒弃其短扬其所长--展示自己的才华,改变自己,接受丈夫的生活方式。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引起萧绎刮目相看的最佳方式。于是,她就一改常态,淡妆素抹地加入到了萧绎的诗酒之会中,她试图以融入丈夫生活圈子的方法来挽救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常与萧绎周围的一帮文人分韵赋诗,酬唱应和,她把对萧绎的爱恋都倾注到诗歌上,从而使自己的精神生活得以充实,而情感生活也得到了暂时的释放。
虽然徐昭佩的才情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萧绎依旧不待见她,疏远她,就像空气一样的,视而不见。
徐昭佩牺牲自己的个性,放下柔软的身段适应萧绎,讨好萧绎,但她的努力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萧绎仍然丝毫不为所动。她先是伤心,继而失望,进而怨愤,终至绝望。好女人是男人调教出来的,而坏女人也是男人宠出来的或是相反,被冷落伤心从而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从而做出出格之举,以报复而获得一种快感。且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她并不考虑长远。而处于绝望中的女人,往往也就对一切都不在乎了。
徐昭佩绝望之后的心理即如此。
她再也不打扮自己了,在寂寞之中,她借酒浇愁,以此来麻醉自己痛苦的感官,来折磨自己虚弱的身体和枯萎的心灵,渐至酗酒成瘾,每天必喝,每喝必醉。“妃性嗜酒,多洪醉,帝还房,必吐衣中”。每当萧绎到来,她先是伏在他的身上,用眼泪浸淫成一泓湿湿的思念,诉说她的性苦闷和长夜寡欢。说到女人的委屈和伤心处,呕吐不止,弄得萧绎浑身都是黄白水榭之物,呛得萧绎直掩鼻,连连后退,情趣全无。她想用这种另类的方式,引起萧绎的兴趣,没想到事与愿违,对她仅有的那点好兴致也荡然无存。
即使后来萧绎当了皇帝,徐昭佩也从王妃升为皇后,两人的夫妻关系也是温不噜嘟的一碗白水。
半面状:一个皇后的黑色幽默
徐昭佩什么招儿都用遍了,终挽不回萧绎对她的爱恋,又自恃出身名门显宦,就反其道而行之,要下一剂猛药:即拿老公萧绎的眇目恶搞。哼,你看不上我,我还嫌你身有残疾呐!
她此计一出,身边的贴身侍女无不恐慌。这不是揭萧绎伤疤,羞辱萧绎吗?纷言不妥,弄不好后果堪虞。
但徐昭佩笑笑,说:“放心,以我们老徐家在前朝和本朝的威势,他即使一时气恼,也断不会有性命之危。况且老爷子佞佛,湘东王崇儒,都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我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于他,逐我出宫,与其维持这无性的婚姻,倒不如嫁给一个庄稼汉快活。”
萧绎眇一目,是个独眼天子,只要轮到徐昭佩当值,伺候萧绎,她就只化半面妆:梳头只梳半边,眉毛只画一道,口红只涂半唇,妆也只上半边脸,耳环只戴一只。或左脸或右脸,随性而为。“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
试想想,一个女人只化半面状,在一张脸上媸妍立见,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萧绎自然被吓了一跳,问她何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