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理由简单得令人喷饭,因为你就一只眼睛,也就只能看到一半,我盛装而见天子,那岂不是浪费民财?
这真是一个皇后的黑色幽默。
徐昭佩以嘲笑君王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性苦闷,性压抑,就是要叫萧绎知道自己内心的愤怒与不平。
以君王之威,受此挑衅,不血流漂杵那才怪哩,可偏偏萧绎有好修养,仅仅盛怒而已,哼了一声,甩手而去。他知道这是徐昭佩故意要惹他生气罢了,他本对她就无多少情意,仅仅因为她是名义上的皇后,他依例定期礼节性的造访而已,以营造君明后贤的表象。现在好了,既然徐昭佩公然羞辱君王,萧绎自有他的处分,一踏不怪罪于妻族,二也没有把她打入冷宫,而是采取了一个软刀子杀人的绝招,就是再也不召见她了,彻底地冷落她。这种感情上的冷暴力,无疑是一种无期徒刑。
徐昭佩见讨好也不行,刺激也不行,萧绎都油盐不进,简直就是一颗摔不破、煮不烂、踢不爆、砸不碎的铜豌豆,她气得就要疯了,恨不得用刀子把自己刺穿。深宫寂寞,芳华虚度。她也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女人,也有作为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可萧绎不但没给她生理上的满足不说,还彻底禁锢了她的心灵,断绝了对她起码的情感慰藉。绝望之余,她只好把自己的多情的目光移向其他男人身上。
徐昭佩的红杏出墙,除了她自身具有淫荡的潜心理外,虽不能说全是萧绎逼的,但萧绎也有相当大的责任。
徐娘半老,犹尚多情
杜牧有首很有名的绝句,叫《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其实南朝何止四百八十寺?据记载,光梁朝的僧尼,就几乎占到全国人口的一半,仅建康一地,就有佛寺五百余所。因为梁武帝推崇佛教,是一个非常信佛的皇帝,曾三次出家,三次被赎身。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很多贵族家的命妇宅女,也都以皈依佛教为时髦。徐昭佩在萧绎疏远她后,也就把心思用在诵经拜佛上,以此来寄托自己苍白的感情。当然她还有另外的目的,就是趁势找寻其他男子寻求刺激。当时梁朝几乎是举国佞佛,徐昭佩便堂而皇之的把和尚源源不断地请进宫去,名义上是说法讲经,实际上是暗呈淫欲。即使萧绎怀疑,也不便出面阻拦。经过选择,徐昭佩就与荆州瑶光寺一个叫智远的和尚勾搭成奸了。“后与荆州后堂瑶光寺智远道人私通”。
女人一旦打开情爱的心扉,便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欲海,胆子也就会越来越胆大。她与智远和尚私通了一段时间后,多少有些腻了。都是男人,但男人与男人相比,区别咋就那么大哩,看似形似却有实质的不同。徐昭佩从萧绎和智远和尚这两段男人的情爱上,悟出了不同,就想换换口味,寻求新的刺激。于是,徐昭佩就把目光投注到萧绎身边的那些俊秀的侍臣身上,尝试着与他们乱搞。其中有一个叫季江的,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且才华横溢,气质不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徐昭佩见而倾心,便百般调戏讨好于他。对季江来说,皇后看上了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虽有一丝儿担心,但更多的是欣喜异常,便很快拜倒在徐昭佩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帝左右暨季江有姿容,又与淫通”。
季江与徐昭佩淫通,初时还遮遮掩掩,后来色胆壮行,也就公开来往。季江在同僚之间,也自高于人,心中未免得意,人一得意便忘形,时间一长,便按捺不住这股得意,就想向人炫耀这股得意,炫耀这段与皇后的风月。大家也都以此为谈资,调侃说笑。一次,有人意似猥亵地问他:“感觉可好?”季江也就装作无奈的样子,也是以贬低徐昭佩来抬高自己,笑呵呵地回答说:“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这话记载在《南史?徐妃传》里,从此也就流传于世了。我们今天常说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典故,就源于此,形容中年妇人虽容颜衰退,但风情不减。
季江的轻薄话,很快就被徐昭佩知道了,徐昭佩愤愤地对左右侍女说:“好你个浮浪公子季江,竟把老娘与狗和马相提并论,真真气煞人也!”从此便蹬了季江,了确了这段孽缘。
季江的轻薄话,很久后也传到了梁元帝萧绎的耳中,他也像徐昭佩一样地愤愤然。然而,他却没有即时发作,他是一个儒者,他要掩盖这皇家的丑闻,他要找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一个恰当的时机,来除掉给他带来羞辱的人。
徐昭佩蹬了季江之后,又看上了一个比季江更英俊有才的诗人,名叫贺徽。徐昭佩常以礼佛为名,约贺徽到普贤尼寺私会幽期,共赴云雨。一是贺徽确有魅力,二是徐昭佩对贺徽也确实来电,两人琴瑟相谐,蝶花共舞。俩人常以淫诗抒发情愫,或直接描写性感受,或分韵赋写同题诗,把它写在“白角枕”上彼此赠答,唱和相应。“时有贺徽者美色,妃要之于普贤尼寺,书白角枕为诗相赠答”。颇为恩爱。
这些行为有些明目张胆,当然为萧绎所不容。面对这些写在“白角枕”上的淫秽不堪的诗词,萧绎一时气恼,写了一篇《荡妇秋思赋》,以揭露徐昭佩偷情丑事,一舒胸中愤懑。赋曰:
荡予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况乃倡楼荡妇,对此伤情。于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索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容子行行终不归。
这真是一篇绝好文字,萧绎得意于自己的如椽大笔,气也就消了一半。他要等待一个合理的时机,洗消耻辱,而烟痕不留。
没多久,时机来了。萧绎的爱姬王氏,生完孩子后,难产而死。萧绎以此为借口,硬说是徐昭佩因妒而毒死了王氏,逼她自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徐昭佩大呼冤枉,但在萧绎的意志面前,她的辩解是苍白的。萧绎冷冷说:“事已至此,尚有何待?”徐昭佩没办法,只好投井自尽了。
呜呼,佳人已去香魂逝,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词卉,在中国文化的大观园里,犹是青葱。
萧绎余恨未消,接着,他命人把徐昭佩的尸体打捞上来,没有按后妃之礼安葬,而是把她的尸体送还娘家,声言是“出妻”。休掉一个死人,真真是千古奇闻。
当时的梁国与西魏接壤,南北长期为敌。萧绎便以智远道人、季江、贺徽三人,也就是给他带来耻辱的情敌,以通敌为借口,全部处死。梁国内宫,算是彻底干净了,但外患却接踵而至,不久,梁国也就灭亡了。
想当年,梁武帝曾舍帝位三次出家,三次被群臣赎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整个梁朝都侵淫在清音远送,尘虑顿消的祥和之境。梁武帝也便消弭了澄清天下之志。整个国家表面上看似锦绣繁华,光鲜诱人,实际上却是败絮其中,不堪于那怕一阵微风细雨的冲击,最终酿成的侯景之乱就是明证。
当侯景之乱初起时,梁武帝还踌躇满志地说:“是何能为?吾折鞭以答之。”但不久建康城就被攻破,梁武帝也在幽禁中饿死台城。
其实,侯景的乱军也不过几千人,而当时的各路勤王大军即多达二三十万,但都各怀异志,心怀鬼胎。最有实力的萧绎,首先不去救援老爸,而是在中途先灭了当年嘲笑自己的六哥萧纶,然后任命自己的儿子萧方诸当上郢州刺史。接着又杀害了桂阳王萧慥,侄子萧誉等。他舍弃最大的敌人侯景,残害自己的兄弟骨肉不遗余力。意在巩固后方,扩大地盘。不料他不去招惹侯景,侯景却来收拾他。俘虏了他的儿子萧方诸。萧绎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派出王僧辩、杜龛、王琳、陈霸先等几员大将,向建康发起总攻,逼死了侯景。而在进入建康之前,他给王僧辩等人下了一道密令,干掉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武陵王萧纪派儿子萧圆照援助萧绎,萧绎怕他成气候,将其阻于白帝城,不使东出;萧纪另一子萧圆正就近归他节制,他却将其囚禁在岳阳。
当乱初平,他就在江陵即帝位,改元承圣,是为梁元帝,册封徐昭佩为皇后。
应该说,他称帝后,该还旌建康,但他迟迟不还都,一直驻跸江陵。这引起了与之接壤的西魏的不安,以为他有北伐统一中国之志,乃紧急整军备武,准备先发制人。其实,萧绎并无远志,西魏多虑了。一是建康经过兵隳,已不堪为首都;二是江陵乃他的封藩之地,鸟恋旧林;三是他着力防备驻在成都的八弟武陵王萧纪。这也是他防范的重点,他防兄弟子侄胜于防外患。
果然,在萧绎称帝不久,萧纪不服,也在成都称帝,并派兵东攻荆州。
萧绎遂向西魏称臣,并请求西魏宰相宇文泰派兵消灭萧纪。西魏正愁出师无名,马上举兵灭了萧纪,也趁势把梁州、益州收入自己的囊中。萧绎吃了哑巴亏,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襄阳是江陵北面的门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由岳阳王萧詧(萧绎的侄子,《文选》作者昭明太子萧统的儿子)镇守,萧绎杀了他的亲弟萧誉后,非常猜忌萧詧,萧詧十分惶恐,也不甘就此坐以待毙,于是主动向宇文泰求救,引西魏势力与萧绎抗衡,西魏遂兵不血刃又占领了襄阳。襄阳一失,江陵门户洞开,灭亡就有日了。
梁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九月,西魏宇文泰派大将于谨、宇文护率军5万,在萧詧的协助下,南攻江陵。江陵无险可据,在被围二个多月后,城陷。
有意思的是,当江陵被围,他犹不调兵解围,整天集合百官大谈老庄之道,久久不倦。及至敌兵攻城甚急,他登城视察敌情,还不忘自己的爱好,竟口占一诗,让群臣唱和,其迂阔如此,止增笑耳。待南城已陷,火光冲天,萧绎才着急从广州调兵,但为时已晚。他来到藏书的东阁竹殿,命左右尽焚平日所集古今图书十四多万册。他一边纵火,一边猛砍柱子,嘴里大喊:“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人问:“败由军事,与书何干?”萧绎凄然答道:“读万卷书,犹有今日,故焚之。”怪书,不怪自己。
萧詧见到萧绎后,先是对他进行了一番羞辱,后令人搬来几麻袋土,全部堆在他身上,将他活活压死。萧绎之后,其子萧方智在建康称帝,追尊他为元帝。后被大将陈霸先取代,建立了南朝最后一个朝代:陈。而萧詧也在江陵建立了一个小朝廷,实际上是西魏的傀儡,史称后梁,直到隋文帝时才灭亡。
后人评萧绎,是“才子皇帝,表里不一”。实际上他是误为帝王,若不为帝王,作为一个诗人,他是十分优秀的。他的五言、七言、杂言等诗,写得很好,现存119首。尤其是他的边塞诗,上承古乐府,下开唐代岑参、高适边塞诗的先河。另外,他的闺怨诗、咏物诗等,在炼字、对偶和白描等方面,也有独到之处,为唐代近体诗的形成和发展,起到开路作用。
但他在做人上,有很多被后人诟病的地方。他看似文质彬彬,但为了登基为帝,竟坐观国祸而不理,反而做出极端残忍之举,大肆残杀兄弟子侄,致使老父饿死。所以王夫之评价他:“父子兄弟之恩,可谓绝矣!”他在内政上有手腕,但在外交上却极其短视,以致交恶西魏,丢失大片领土;他一生爱书读书聚书,但在国破家亡之际,却毫不怜惜地将一生所藏图书付之一炬,把自己推到千古罪人一边。萧绎的人生悲剧,不能不令人唏嘘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