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江北大亨打官司,对洋人说不
在杜月笙事业渐渐做大之时,面对当时得势的外国人,杜月笙并没有因此而屈服在洋人的淫威下,他甚至还半公开地跟洋人叫板,帮助“江北大亨”顾竹轩与洋人打赢了官司。
当时,在苏北人当中,号称“江北大亨”的顾竹轩的势力是最大的,因此有人赠他“江北皇帝”这个称号。
顾竹轩,名如茂,字竹轩,发迹之后以字行。他的先祖为阜宁西北乡人,与国民党高级将领顾祝同是同宗。清代咸丰、同治年间,顾家举家乘破船流落至盐城梁垛团(今建湖县钟庄乡唐湾村),为人佣耕。顾竹轩生于1886年4月11日,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乡人习惯称他为“顾四”。顾家人多地少,因此顾竹轩的童年是在贫困中度过的。少年时,他力气大,食量过人,十四五岁时就能背起犁辫拉田。当时苏北饥荒频繁,1902年初,16岁的顾竹轩跟着母亲、兄长顾松茂等人驾小船逃荒到上海谋生。
到上海后,顾竹轩先落脚在闸北天宝里附近号称“一百间”的地方,靠做马路工,拉“野鸡车”糊口。其间公共租界招收华籍巡捕,条件是身高体强力壮,文化程度不计。顾报考后即获录取,但后因私放了一名同乡逃犯而被开除。不久,顾与其兄一起受雇于位于闸北国庆路上的德商“飞星黄包车公司”,随后他又拉德国老板的私人自备黄包车,深得老板器重,代管该公司的出租业务。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老板回国,顾竹轩乘此机会,利用手中的积蓄,廉价盘下该公司。顾竹轩的发迹之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1916年左右,顾竹轩通过同乡关系拜了宁籍的青帮大亨刘登阶为“老头子”。刘系青帮“大”字辈,按照青帮“大通悟学”的辈分排名,顾竹轩成了“通”字辈。这时顾已有一定经济基础,又是青帮的“二十二炉香”,加上他原来做过公共租界的巡捕,这使得顾竹轩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很快便成了青帮在闸北的“大头香”(指辈分高,势力大)。顾竹轩到上海谋生,拉过多年人力车。他为人很讲江湖义气,经常帮助一起拉车的穷乡亲。他曾说:“只要瞧得起我顾四,脱裤子当当也来。”因顾好为盐阜同乡挣脸面,在闸北下层盐阜籍地痞流氓中很有地位,他们说“顾四瘪子”够朋友。因此顾的门徒中尽管有低级的文职官吏、小军官、一般警察、各种商贩等,但人数最多的还是人力车行的行主及众多的人力车夫。从势力范围来看,除闸北是他的大本营外,其势力也渗入了公共租界,门徒多达一万余人。
除了出租人力车,顾竹轩还涉足了很多行业。因顾在闸北黑社会的地位很高,黑社会中很多上茶馆吃“讲茶”的事情都由他出面。因此顾认为自己开茶馆应该更有利可图,不久便在闸北大统路靠近新闸桥的地方开设了德胜茶楼,又招来流落上海的盐阜淮剧艺人在茶楼上演草台戏,吸引了大量苏北人。此外,他还开设了泰祥南货店、大生轮船公司、同庆舞台(与左士臣合伙)、三星舞台、大江南饭店、天蟾玻璃厂等多个工商企业。
当时上海帮派竞争异常激烈,顾竹轩为了扩张势力,在人际上着实下了一番工夫。在青帮中,顾深知自己势力远不及“三大亨”,因此他竭力与他们搞好关系,尤与黄金荣私交甚笃。黄本人虽然在上海青帮中势力颇大,但却很长时间内没有正式拜过“老头子”,而只是一个帮外的“倥子”。他甚至自嘲说,“我是天字辈,比大字辈多上一划”。后黄拜“大”字辈的张仁奎为“老头子”,也仅是“通”字辈。但顾竹轩为了借助黄金荣的势力涉足法租界向黄递了门生帖子。顾竹轩这些做法事实上也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与他后来成为莫逆之交的宁波大亨虞洽卿,即是这时与顾相熟识的。由于虞本人在工商界的显赫地位,使得顾竹轩在从事企业活动时获益匪浅。
但是真正使顾竹轩名声打响的当属“天蟾舞台”事件了。而令顾竹轩在青帮中声名显赫的“天蟾舞台”事件中,又离不开杜月笙的帮助。
现位于福州路(旧称四马路)的天蟾舞台,原本位于公共租界的二马路(今九江路)上。与天蟾玻璃厂的名称一样,天蟾舞台中“天蟾”来源颇具传奇色彩。据称,顾曾梦见一个三足的青蛙,口吐金钱。他找人解梦,解梦者告诉说这是天赐蟾蛤,乃吉祥发达之物。他信以为真,便将玻璃厂、戏台用“天蟾”二字冠名。天蟾舞台设立后,得到了虞洽卿的好友、戏剧界“白相人”、青帮“通”字辈季云卿的帮助,生意很好。加之有黄金荣在背后撑腰,顾很快成了评剧院同业中的佼佼者,进而又当选为评剧院联谊会的主席。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后期,大马路(今南京东路)的永安公司(天蟾舞台恰好位于永安公司的后身)为扩展南部,与工部局相勾结,勒令天蟾舞台拆迁。顾竹轩虽然四处奔走交涉,依旧无效。最后,他得到了杜月笙的帮助,用重金聘请了两位外籍律师,将官司一直打到英联邦最高法院,经最高法院裁定工部局败诉,并赔偿天蟾舞台的拆迁损失费10万银元。
其实,这个事件里,起关键作用的是杜月笙,而不是顾竹轩。如果离开杜月笙的帮助,恐怕官司就不会成功了。
这个事情还得从顾竹轩开车行不久结识了一个小寡妇王月花开始说起。
王月花,扬州人,满嘴扬州平话般的口音,是个有财有貌的女人。顾竹轩经常以老乡的身份找她聊天,谈家乡风土人情。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成了相好。自此,顾家车行里不断添置新车,王月花俨然以老板娘自居,发号施令,顾竹轩对这位财神奶奶也言听计从。
顾竹轩开车行发财以后,经常和王月花一起到湖北路和丹桂舞台听戏。当时的上海,听京剧十分盛行。像丹桂这样的戏院,几乎天天客满。顾竹轩想,开车行毕竟和黄包车夫打交道,难以和上流人物攀辈分,不如开个戏馆。他虽然这样想,却不曾和别人讲过。恰巧那一天和他一起当过巡捕的马小六子来看他,两人多日不见。原来,小六子己经升了巡官,专门管南京路到福州路一带的茶楼、戏馆、妓院、书场。顾竹轩留下小六子吃饭,两人边饮边谈。
小六子说:“老四,开戏馆确是很赚钱,你要是想就也开一个吧!你看丹桂斜对面的湖北路南京路路口那块空地,地段不赖吧!这块地是工部局圈了的,现在想标价卖掉,这事我有办法,出几千块钱买下来,造个戏院是不成问题的!”
本来顾竹轩还以为小六子开玩笑,但是看他说话的内容和表情不像。一方面,顾竹轩早就想开个戏馆,也大赚一笔;另一方面,也可借此结交些上流人士。不过,出于重重顾虑,顾竹轩仍然摇头不敢轻易应承。
没想到,小六子看出顾竹轩的心思,继续一本正经地说:“老四,我对你一片真心,从不开玩笑,你说钱不够,我指点你一条路。”小六子神秘地一笑,“就算钱不够,还可以找你的心上人王月花借嘛!”
顾竹轩不由脸上发烧,但是,当晚他果真和王月花商量投资开戏园的事。但是,顾竹轩并没有要借王月花的钱,而是想把车行全部盘出,专门开戏园。可王月花不同意,她说:“多经营一样,多一条财路,你看黄金荣、杜月笙他们,样样都干,苏北人难道比他们差?争口气,我帮着你,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
顾竹轩听了,望着王月花深情地说:“我何尝不想,不过,我财力不够,你有,可那是寡妇人家活命钱。我全心经营戏馆,不会有太大闪失,但是别人的闲话难听,也对不起你。”
王月花却娇嗔地驳道:“咱们俩还分什么,你去张罗吧。要开戏园就大大地干一番!”和王月花谈妥后,顾竹轩就到巡捕房去找小六子,商量吃下工部局的那块地皮。
小六子拍胸脯帮忙,接着顾竹轩又亲自找了这一地盘的地头蛇季云卿,打通关节,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不久,一座崭新的大戏院就在乐天茶馆对门盖了起来。顾竹轩给戏园取名天蟾舞台。
戏园开张那天,顾竹轩福至心灵,聘请当时有名文武老生、花旦、丑角演出连台本戏《开天辟地》。这是一出神怪戏,机关布景奇妙,喊头十足,场场客满。顾竹轩因此也很快财源滚滚。
正当顾竹轩财运亨通、踌躇满志的时候,有一天,杜月笙打发人来告诉他说:“你那个天蟾舞台要保不住了!”
顾竹轩听了真是大吃一惊,急忙赶往杜公馆,一见杜月笙就问:“杜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杜月笙有些着急地说:“你戏园子后身不是永安公司吗?他们要你这块地方,准备盖10层大楼,开一个旅馆,这公司是在英国注册的,工部局是要买他们账的,听说准备给价收回天蟾地皮。”
“那你合计一下,怎么办?”顾竹轩一下子失了主意,“杜先生,你要帮我啊!”
“我这儿倒还真有一个法子,你不妨试一试。”
“什么法子?”
“和洋人打官司。这样,有可能赢。”
“打不赢怎么办呢?”顾竹轩又有些胆怯。
“那也要一试,不然连赢的机会也没有!”杜月笙看出顾竹轩的顾虑,故意这样强调。
眼看戏院要保不住,顾竹轩心里急死了,虽说杜月笙给他指了一条路,但是他还是觉得前路渺茫……
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情人王月花。假如戏院关门,怎么对得起她?自己回去再当黄包车行老板,就永远算不上上海闻人了。想来想去,他更加烦死了,不小心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一跤跌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但是,这一跌却把顾竹轩的狠劲跌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自言自语说:“大不了摔倒收场,回老家种地去。我要拼一下,不能就这样便宜永安公司!”
不久,工部局果然命令天蟾舞台一个月内拆迁,只是象征性地给几百两银子的迁移费。
顾竹轩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抓狂。原来,两天前,顾竹杆又去找了一次杜月笙,杜月笙表示坚决支持他与洋人打官司。因为洋人今天能挤掉“江北大亨”,明天就能挤掉他这个“上海大亨”。
当天,杜月笙带着顾竹轩又去找了另一位名人,“三北大亨”阿德哥虞洽卿。
虞洽卿得知事情原委后,就说:“竹轩,打官司洋人与中国人不同,洋人有时认理不认人,不像我们法院认人不认理,只要理在你手里,你就不用怕。不过,打官司时间长,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你有没有这么多钱?舍不舍得?”
“没问题,阿德哥,有我呢。”杜月笙在一旁一拍胸脯说。
这时,顾竹轩表情十分庄重,说:“虞老,我顾老四争气不争财,我准备全部家私赔光,绝不退让,大不了回苏北种地去!”
虞洽卿连声拍掌说:“好,你有志气!这忙我帮定了。我给你请两位外国律师,官司打下去,准有好消息!”
于是,这场天蟾舞台做原告,控告工部局违反合同,强迫迁让,官司先告到了英国驻上海的总领事馆。
这诉状一递进总领事馆,顿时使总领事目瞪口呆:中国人告工部局的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于是,他马上叫来工部局经办这事的人,问清了前因后果,半晌讲不出话,只是责怪手下办事不利,怎么能卖给那个中国戏院老板呢?有了产权,事情就费事了。但是,英国这边是不会让顾竹轩赢得这场官司的。
很快,半个多月过去了,英国总领事馆的批文也下来了。这是一纸英文,顾竹轩忙拿去找杜月笙帮他请的那个外国律师穆安素。穆安素拿来一看,皱皱眉头说:“这文批得十分滑头。里面说该地皮原是工部局产业,虽卖给天蟾舞台使用,但现在收回,可两方商议议价赎回。现在这事,顾先生,你如果愿意就此了结。工部局会赔偿你的地皮价数。但按照惯例,此款只限地皮款,不包括地上建筑,上面的建筑可以由你处理!”
顾竹轩一听,气得跳了起来,大骂这文批得欺人太甚。穆安素听顾竹轩的口气,知道他己是孤注一掷了。这官司打下去,自然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这下他的精神也上来了。
只见穆安素不急不忙地说:“按照法律规程,总领事只是第一层次的裁决,如果没有公使或大使一级外交官的指示,他的裁决不发生效力。”
“如果我们告到公使那儿,公使裁定,算不算最后判决呢?”顾竹轩一听还有一线生机,就急忙问道。
“还不能算是最后裁决。因为根据英国法律规程,伦敦大理院的裁定才是最后的裁定。但是我告诉你,上诉到北京公使,还在中国境内,花费不算太大,告到伦敦,那就需要用外币付款,我可以尽力,但我不能说裁决对你一定有利。这样吧,你慎重考虑一下,过两天给我回音。如果决心继续诉讼,我们再签订委托书。”穆安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答道。
从穆安素那儿出来,顾竹轩心中有些不安。想着这样那样的可能,他的心里波涛汹涌。但是,冷静下来顾竹轩又拿不准主意了,他想先找杜月笙商量一下,便叫了一部黄包车,径直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
杜月笙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说:“打是定下来要打的。不过具体的事,还是要听听阿德哥的。”
坐上杜公馆的汽车,直驶虞洽卿家。虞洽卿正靠在藤椅上休息,见顾竹轩他们进来,一摆手要他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问道:“官司听说打下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竹轩把穆安素谈话的内容大致和他讲了一遍,最后说:“虞老,官司已打到这个地步,骑虎难下,我想和工部局奉陪到底。您看如何呢?”
虞洽卿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说:“竹轩,这官司你只能打到底,如果一软,恐怕连那几百元地皮银子都会拿不到了。我研究过,这事工部局是理亏的,不过你还得按层打上去,先诉北京的英国公使,我是工部局华董,可以给你造些舆论,使工部局在这件事上有点理亏。这样以后那些洋董就不那么神气了,我的话也可比以前讲得更响亮些。”
“对,这段时间,我派兄弟们四处放放风,就说工部局的人接受了永安公司的大量贿赂。”
就这样,三人商量下来了对策,顾竹轩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三天,顾竹轩和穆安素签订了委托书,向北京英国公使上诉,理由为裁判不公,应赔偿损失,不迁让。
结果,北京英国公使接到这份诉状,觉得十分棘手。这个公使是个老官僚,他觉出这事工部局理亏,虽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产,却已经卖断立契,就属于个人私产,不可侵犯,自然有权不让。可是,永安公司在香港政府注册,而且工部局未曾与顾竹轩协商,就答应把地皮给他,还签下合同,这明明是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亲的事情。于是,公使命令秘书通知总领事和姓顾的商量,给予一定代价迁让。
不久后的一天,顾竹轩正在家中休息,正思忖着他在等北京英国公使的批复,心里正打鼓呢,忽然佣人来禀告说:
“有一个洋人,带着翻译来找你,说是工部局的。”
顾竹轩一怔,但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北京的状子生效了。于是,他吩咐:“请客人到楼下小客厅见。”
只见那洋人满面笑容地进来了,一坐下,把顾竹轩吹捧了一番之后,慢慢转入了正题:“顾先生,关于天蟾舞台事宜,公使已通知总领事,要工部局妥善解决。我是工部局英籍董事史密斯,工部局授权予我和您磋商,想听听您的意见。”
平常见了外国人都不自在的顾竹轩,自从打官司以来,和他们较量过了,觉得这些高鼻子、蓝眼睛家伙,吃硬不吃软,你越怕他,他就越欺侮你,于是也对他们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