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此篇杂言修德治民,凡二十六章,旧以“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为一章,不知其上“子曰”二字衍。各章皆作“子曰”,唯首章与第十九章作“孔子曰”,亦以二章当事人皆官员之故。此篇所以次前篇,盖直以篇名,取阳货次季氏之义,非以内容。
一
17·1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馈孔子豚。孔子伺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途。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
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校】
馈孔子豚,“馈”旧作“归”,从《释文》所录郑本改本字。
伺其亡也,“伺”旧作“时”,借字,今改本字。
遇诸途,“途”旧作“涂”,从《释文》说改今字。
可谓智乎,“智”旧作“知”,从皇本、正平本改今字。
【释】
阳货:季氏家臣,名虎,尝囚季桓子而专国政。
馈孔子豚:“馈”,赠送。“豚”,乳猪。
伺其亡:“伺”,侦察、探察。“亡”,无,出门。
怀其宝而迷其邦:“怀”,藏于胸怀。“宝”,指治国良策。“迷”,使迷乱。
好从事而亟失时:“从事”,指从政。“亟”,屡次。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逝”,流逝。“与”,给也。
吾将仕矣:言“将”,见其不愿遽仕于货。
【训译】
阳货想接见孔子,孔子不去见,阳货便送了一只乳猪给他,(想等他来回拜)。孔子打听阳货不在的时候前去拜谢,(结果)在路上遇见了阳货。(阳货)对孔子说:“来!我跟你说话。”
(阳货)说:“把他的宝贝藏在怀里,而让他的国家迷乱,能叫仁吗?回答是:不能!喜欢从政而屡次失掉机会,能叫智吗?回答是:不能!日月流逝了,岁月就不给我们!”
孔子说:“好吧!我准备出仕了。”
【章旨】
此章见孔子不事权臣。
二
17·2子曰:“性相近,习相远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校】
性相近,“近”后旧有“也”字,从《后汉书》班彪上言及《文选·三都赋》注所引删。
按:“智”旧作“知”,从正平本改今字。
又:“唯上智”句上旧有“子曰”二字,别作一章。按:有“子曰”二字则“移”无所指,二字当是后人不明语义而误增,今从朱熹《集解》引或曰说删。
【释】
性:人的本性、本能。
习相远也:“习”,习惯,亦指学习。“相远”,指使性相远。
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智中之智,至智之人。“下愚”,愚中之愚,至愚之人。“移”,迁移、改变,承上指因习而移其性。
【训译】
先生说:“人性(本来都)很接近,是生活习惯(使它变得)相差很远。只有最聪明的人和最愚蠢的人,(本性)不(因生活习惯而)改变。”
【章旨】
此章劝人“习”以移其“性”。人非上智亦非下愚,何不“习”?
三
17·3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释】
武城:鲁邑名。《雍也》(6·14):“子游为武城宰。”
弦歌:伴着琴瑟歌唱。
莞尔而笑:“莞”,本字当作“唍”(见《集韵》),读完音,完全张开口。不以为然,故张大口笑。旧释微笑,非。
割鸡焉用牛刀:“割”,犹宰。宰鸡割其脖,故曰割。“牛刀”,宰牛之刀。
君子学道则爱人:“君子”,指在位者。“道”,指礼乐。“人”,民也。
小人学道则易使:“小人”,指百姓、劳动者。
子游:即言偃,见2·7注。
戏:开玩笑。
【训译】
先生去武城,听到伴着琴瑟歌唱的声音。老先生张口大笑道:“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刀?”
(武城邑宰)子游回答说:“从前我从老先生这里听说:‘上边的人学了礼乐就会爱民,百姓学了礼乐就容易使役。’”
先生(对身边的几个弟子)说:“几位(听着):言偃的话对!(我)刚才是跟他开玩笑罢了。”
【章旨】
此章言治民需要礼乐。
四
17·4公山不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用我,吾其为东周乎!”
【校】
公山不扰,“不”旧作“弗”,改从皇本、正平本及定州简本,与《左传》同。
子路不悦,“悦”旧作“说”,从正平本改今字。
而岂徒哉,疑本作“岂而徒哉”,后人不明其义而误倒“岂而”二字。
如用我,旧作“如有用我者”,今从《论衡》所引。《史记·孔子世家》亦作“如用我”,无“有”、“者”二字。(定州简本残阙)
【释】
公山不扰以费畔:“公山不扰”,季氏家臣,姓公山,名不扰,《左传》作“公山不狃”,音相转。“畔”,同“叛”,叛季氏。《左传·定公八年》(九月):“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於季氏,叔孙辄无宠於叔孙氏,叔仲志不得志於鲁,故五人因阳虎。”十月,“阳虎入于讙、阳关以叛。” 公山不扰以费畔,当在此时,当时孔子尚未出仕。旧或以为定公十二年事,非。
召,子欲往:“召”,公山不扰召也。季氏专国政而公山氏叛之,故子有欲往之心,且首章子云“吾将仕矣”。旧或谓季氏召,非。
末之也已:“末”,同“莫”,无人。“之”,往也。“已”,止也。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上“之”犹“是”。
岂而徒哉:“而”,读为“能”,借字。“徒”,空、白白。
吾其为东周乎:“为”,造就。“东周”,东方之周。将在东方复行周礼,使之成为礼仪之邦,故曰其为东周乎。
【训译】
公山不扰占据费邑背叛了(季氏),召(先生),先生准备前往。
子路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可去就算了,何必去公山氏那里?”
先生说:“那召我的,岂能(让他)白召?假如(他)用我,我将会(在那里)造就一个东周吧!”
【章旨】
此章言孔子的政治抱负。
五
17·5子张问仁于子,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请问之?”
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校】
子张问仁于子,子曰,二“子”旧皆作“孔子”,今从定州简本,与上下章一律。
能行五者于天下,定州简本“能”作“耐”,借字,脱“行”字。
按:此章与前后各章文不类,疑当是《颜渊》篇文错简于此。旧或疑《子张》篇文,然文亦不类。
【释】
子张问仁于子:“仁”,指为政者之仁。
恭:谦恭。
宽:宽厚。
信:守信。
敏:疾敏、动作敏捷。
惠:慈惠,给人好处。
侮:轻慢。
人任焉:“任”,任用。
【训译】
子张向先生请教(执政的人怎样才算是)仁,先生说:“能在天下履行五种品行,就算是仁了。”
(子张问:)“请问是哪五种品行?”
(先生)说:“(就是)谦恭、宽厚、守信、疾敏、慈惠。谦恭就不轻慢,宽厚就能得到民众,守信就会使人为他所用,疾敏就会有功绩,慈惠就足以使唤人。”
【章旨】
此章论为政者之仁。
六
17·6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释】
佛肸召:“佛肸”,音碧戏,人名,晋中牟邑宰。佛肸召孔子,事在鲁哀公五年。
佛肸以中牟畔:《史记·孔子世家》:“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磷”,薄也。“涅”,染也。“缁”,黑色。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瓠瓜”,葫芦。“系”,悬挂。
【训译】
佛肸(派人来)召,先生准备前往。子路说:“从前我从先生这里听说:‘本人亲身做坏事的,君子不去他那里。’ 佛肸以中牟背叛(他的主人),先生去他那里,怎么说呢?”
先生道:“是的,有这话。(不过古话又说:)‘不是说(它)硬吗?(因为)磨也磨不薄;不是说(它)白吗?(因为)染也染不黑。’(再说)我难道是葫芦吗?怎么能(只)挂着不吃?”
【章旨】
此章见孔子欲为世所用之心,亦明君子不为环境所染,并非孔子真欲助乱臣。
七
17·7子曰:“由,汝闻六言六蔽矣乎?”
对曰:“未也。”
曰:“居,吾语汝。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智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校】
按:“由”后旧有“也”字,从皇本、定州简本删。
二“汝”字旧皆作“女”,从皇本、正平本改今字。
“居,吾语汝”前旧无“曰”字,从皇本增。
好智不好学,“智”旧作“知”,从皇本改今字。
【释】
由:指仲由子路。
六言六蔽:“言”,语。“蔽”,遮蔽,因遮蔽所带来的毛病、弊端。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喜好。“仁”,仁德、行仁。“愚”,愚昧。
好智不好学,其蔽也荡:“智”,智慧。“荡”,漂荡,形容肤浅无根基。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信”,诚实、守信。“贼”,害人。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直”,直率、不曲。“绞”,纠缠、闹纠纷。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乱”,违反礼法。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刚”,刚强。“狂”,疯狂、放荡不羁。
【训译】
先生问:“仲由:你听说过六言六弊吗?”
(子路)回答道:“还没有。”
(先生)说:“坐下,我告诉你。喜欢仁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愚昧;喜欢智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肤浅;喜欢诚信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害己;喜欢直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与人闹纠纷;喜欢勇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违法乱纪;喜欢刚而不喜欢学习,其弊是放荡不羁。”
【章旨】
此章劝学。一切真正的好品质,皆需学,皆由学而培养。子路不好学,而有诸多毛病,故夫子如此教。
八
17·8子曰:“小子何莫学《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校】
小子何莫学《诗》,“《诗》”前旧有“夫”字,义远,今从定州简本删。
【释】
何莫:即何不。
兴:读去声,起兴、作乐。
观:指观风俗、观世事。
群:与人群处。
怨:抒发悲怨。
迩:近也。
识:认识、知道。
【训译】
先生说:“小子们为什么不学《诗》?《诗》可以(用来)起兴作乐,可以(从中)观察(社会风俗),可以使人合群,可以抒发(心中的)悲怨;近(可以)事父母,远(可以)事君主;(还可以)多识鸟兽草木的名称。”
【章旨】
此章劝人学《诗》。《诗》言志,为人所歌咏,故可以兴、可以怨;聚会需赋诗,故可以群;《诗》有言事父之道者,有言事君之道者,故近可以事父,远可以事君;《诗》内容广泛而丰富,故可以观,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
九
17·9子谓伯鱼曰:“汝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
【校】
按:“汝”旧作“女”、“欤”旧作“与”,皆改今字。
【释】
为:治、研读。
《周南》、《召南》:《诗经》十五《国风》之前二风,分别为周公旦和召公奭所治地区的民歌,共二十五篇,反映民风民俗、爱情婚姻、社会生活。《孔丛子·记义》引孔子曰:“吾于《周南》、《召南》,见周道之所以盛也。”
正墙面而立:喻一无所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其犹正墙面而立,当就周道之兴而言,意思是对周道之兴一无所知。
【训译】
先生对(儿子)伯鱼说:“你研读《周南》、《召南》了吗?一个人若不研读《周南》、《召南》,(他对于周人之所以兴盛,)大概就像面对墙壁站立,(一无所见)了吧!”
【章旨】
此章劝人研读《周南》、《召南》。记者不说语境,故义不完。
十
17·10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释】
礼云礼云:时人对礼的称道。恒称之,故重言。
玉帛:“玉”,礼器;“帛”,礼品。
乐云乐云:时人对乐的称道。
钟鼓:乐器。
【训译】
先生说:“(人常说)‘礼如何礼如何’,是说礼器和礼品如何吗?‘乐如何乐如何’,是说钟和鼓如何吗?”
【章旨】
此章劝人重视礼、乐的实质。盖时人动辄言“礼如何礼如何”、“乐如何乐如何”,而不名其本,故孔子言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