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雀利紧跟上去,照着莽勒戈的后脖颈,又狠命剁了一掌。这一功夫掌,剁得着实厉害。莽勒戈只觉得脖颈上像挨了一铡刀似的,“扑嗵”一下,扑倒在地铺上。
帮雀利一个虎跳,骑在莽勒戈的后脊背上,一手朝下死死地按住莽勒戈的脖颈,一手从后腰里拔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牛角尖刀,对准莽勒戈的后心猛扎下去……
就在莽勒戈生命垂危的紧急关头,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把闪亮的剁铲,那月芽儿形的锋利的铲头,正对着帮雀利的脑瓜顶。
帮雀利觉出脑瓜顶上扑来了一阵凉气,猛一抬脸,只见铲头生风,银光一闪,“扑哧哧!”锋利的剁铲一下子铲进了帮雀利的额头。
帮雀利惨叫声,丢了刀子“咕咚!”像个倒空了的布口袋似的,瘫在楼板上。深深地铲进了额头的剁铲的长木把,随之颤了两颤,顿时,从那月芽儿形的铲口处,猛地喷出股冒着热气的紫血,溅了莽勒戈一头一脸:莽勒戈抹去脸上的血污,抬眼一看,突然用剁铲结果了帮雀利的竟是戈龙!
“阿达,我早醒过来了,就是找不准空子下手……”接着,戈龙把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一点不漏地全告诉了阿达。
莽勒戈一听,心里全明白了:啊,原来贡布老爹的鸢鹰是往来于格黑寨和黑宝石马店的“联络员”啊!先后人林的三个侦察员,都是吃了鸢鹰的亏。当鸢鹰因为意外受伤,在马店里养了五、六天的时间里,这个利用鸢鹰送信的土匪坐探,又得知剿匪的大部队很快要开到格黑寨的消息。他把传送这个重要消息的任务,交给了果沙,让果沙借着人林侦察的机会去跟曼萨老板面谈。可是,当果沙出发之后,养好了伤的鸢鹰又从马店飞回了格黑寨。这个土匪坐探就立即让鸢鹰通知曼萨老板,说有个穿蓝上衣的人要去跟他416面谈重要的情报。鸢鹰飞到了果沙的头里,曼萨老板接信后,就派者纳和多木在半路上“迎接”。于是,错中错,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现在看来,急于要血洗格黑寨的曼萨老板,还不知道剿匪的部队就要开到格黑寨的消息,而他又是靠着鸢鹰不断提供的情报,来指挥土匪们行动的。根据这条线索,就可以巧妙地制定出一个引匪出林、一举全歼的作战方案……
想到这里,莽勒戈浑身充满了劲头,他兴奋地对戈龙说:“戈龙,咱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把到手的情报送回去!”说着,莽勒戈捡起驳壳枪,然后,又取出了藏在瓦罐里的两颗手榴弹,把它们插在后腰里。戈龙说:“阿达,你有三样家伙,可我呢,一样也没有。”
“别眼红,反正这三样你都不会用。”莽勒戈说着,瞥见了帮雀利丢在楼板上的牛角尖刀,上去捡起来,递给了戈龙:“喏,拿着这样吧,也许能用得上呢!”戈龙接过牛角尖刀,不太满意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他在帮雀利身上又乱翻了一阵,再没翻到什么家伙;最后,不甘心地解下了帮雀利后腰上的皮刀鞘,将牛角尖刀插进鞘里,别在腰上。
当莽勒戈带着戈龙来到马棚,用特约甩丢在墙角里的棕麻片缠裹住枣红马的四蹄,然后,牵着枣红马,悄悄地穿过后院的小门,消失在约哈古森林深处的时候,普利诺带着曼萨老板和几个匪徒来到了堆放着杂物的竹楼下。
普利诺在竹楼外面没有找到帮雀利,心里直犯嘀咕。他轻手轻脚地蹬上木梯,正要扒着门缝往里看,突然,“吱嘎”一声,竹门从里面被推开了,满身血淋淋的帮雀利,两手捧着额头上裂开了一个月芽儿形大口子的血脸,像个长了三只眼睛的魔鬼似的,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啊!”
普利诺吓得连叫声都走了调。
帮雀利摇晃了一下血淋淋的身子,吃力地张开了被血糊住的嘴巴:“……跑……跑……”
话没说完,“嘣登”一声,像一棵拦腰砍断的树干,直挺挺地栽倒在楼板上。
“跑?往哪儿跑?这约哈古森林是关虎的笼子捕鹰的网,他们跑不出去!给我追!给我追!”曼萨老板突然吼叫起来,两只眼珠子瞪得像要从眼窝里弹出来似的,“他们要回格黑寨,就离不开马帮路。快给我追!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一定要追上他们,一定要杀掉他们,一定要拎着他们的脑袋来见我!”
曼萨老板判断得不错,莽勒戈和戈龙的确没有离开马帮路。他们不能离开马帮路;离开了,就会在茫茫无际的约哈古森林里迷失方向。
莽勒戈搂着戈龙骑在马背上,枣红马驮着父子俩沿着马帮路飞快地跑着。
在地面上磨擦的时间太久了,紧裹住马蹄的棕麻片渐渐地破烂了,露出马蹄子。于是,“咔达达,咔达达”,马蹄声响起来了。这马蹄声,在寂静的森林里,传得很远,似乎从那森林深处还不断地送来重叠的回音。可是,没有多少时间,莽勒戈就敏税地辨别出来,那回音不是重叠的,而是杂乱的;不是单马四蹄,而是群马数蹄。
不好,是匪徒们骑着马追上来了。莽勒戈双腿接连狠夹了几下马肚子,枣红马发疯似的朝前狂奔起来。
“阿达”戈龙被颠得浑身像散了举似的。怎么啦?”
“他们追上来啦!”
“咱们的马能跑过他们吗?”
“要是跑不过,你说怎么办?”
“那,咱们就停下来,打他们顿。”
“要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为什么打不过?”
“他们人多啊!”
“他们人多?那,那咱们就跟他们拚了,反正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拚了可不行啊!戈龙,记住,咱们是把到手的情报送回去。不管怎么样,也要把情报送回去!”
“那一一,我听你的命令!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这时,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了。莽勒戈回头一看,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两个跑在最前面的匪徒在密林中晃动了。莽勒戈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扳开了大机头。正在这时,“砰!砰!”匪徒们首先开枪了。子弹“嗖嗖”地穿过莽勒戈的头顶,飞进树林中,打得树叶直朝下掉。“好个遭豹子抬的,先动手啦!我叫你尝尝爷爷的厉害!”莽勒戈咬着牙根骂了一句,朝后一甩驳壳枪一“砰!砰!”
两个跑在最前面的匪徒应声滚下马背。可是,后面的匪徒又紧跟着冲过来,枪声也开始密起来。莽勒戈接连甩出两枪,又放倒了一个匪徒。突然,他感到右腿肚子上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糟糕!叫子弹咬着啦!“戈龙,咱们不能再骑着马跑啦,后头的枪打得太密!”
“那怎么办?”
“听我的,咱们准备下马!”
莽勒戈说罢,忍着伤痛,又猛力夹了两下马肚子。枣红马理解主人的心情,它竖直耳朵,蹀开四蹄,刮风一般飞腾起来,把匪徒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看看身后没了匪徒的影子,莽勒戈在一棵周围长满了蒿草的高大的橄仁树旁,使力勒住马缰绳。
枣红马长嘶一声,跃起前蹄,收住身子。莽勒戈趁势用胳膊夹起戈龙,翻下马来。当他的右腿落地的时候,痛得整个身子朝右边一歪。这一歪,叫戈龙看见了:“阿达,你的腿流血啦!”
“不怕的,咬破了点皮。快,咱们就从这儿钻林子!”
“那马怎么办?”
“还得让它替咱们跑一段。”莽勒戈说着,难过地拍了拍枣红马汗津津的脖颈。枣红马歪过脸来,紧紧地偎依着莽勒戈的肩膀。戈龙看见,这匹把自己从格黑寨驮出来的好样的枣红马,在悄悄地流泪了。噢,它知道要和我们分手了,它哭了。多么可怜的马啊!
这时,莽勒戈放松了马缰绳,对枣红马说:“好伙计,你去吧,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说罢,使劲在马屁股上擂了一拳。枣红马最后扭脸看了看莽勒戈和戈龙,算是告别;然后,一扬脖颈,缭开四蹄,“咔达达,咔达达”,沿着马帮路,直朝密林深处跑去。
莽勒戈拉着戈龙,蹚过蒿草丛,钻进了森林里。不多一会儿,从后面赶上来的气势汹汹的匪徒们,紧追着枣红马的蹄声,仨一群、俩一伙地打着马冲过橄仁树,一直朝前面追过去。
跑在最后面的生着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的普利诺,突然在橄仁树下勒住了马头,扯开嗓门,冲着已经朝前面追过去的匪徒们吼起来:“站住!”
匪徒们慌忙收住马,大眼瞪小眼地回过头来,不解地张望着。
普利诺用他的左轮手枪朝橄仁树下的蒿草丛里一指:“血!”
血,不住地从小腿上的用一块衣襟布包扎起来的伤口里渗出来,渐渐地浸湿了半截裤管。莽勒戈忍着痛疼,一手拄着一根很粗的树棍,一手提着张着大机头的驳壳枪,在根本没有路的树林中蹒跚地走着。
戈龙用牛角尖刀在前面开路,他不时砍断那像蟒蛇似的缠绕在树间拦住去路的藤条。
森林里越走越暗。从断树祜木和野兽残骸上跳起的“鬼火”,在黑魆魆的森林深处闪着幽蓝的光。
父子俩正走着,忽听“豁啦”一声,从他们身旁的一棵粗壮的乌叶树后,窜出一个手持短枪的汉子。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这汉子的嘴脸,只见一对白眼在黑布包头下闪着凶光:“别动!”
这汉子喝斥一声,把枪口对准了莽勒戈。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莽勒戈和戈龙一下子愣了神。就在这傍神的当口,从乌叶树后窜出的汉子食指一钩,扣动了扳机。这家伙想先下手为强,结果了莽勒戈。哪知莽勒戈情急生智,扬起手中的粗树棍,朝对准了自己的枪口猛一横扫,只听“砰”的一声,被树棍打歪了的枪口便把一颗险些要了莽勒戈性命的子弹送得不知了去向。莽勒戈不等对方再回手,一举驳壳枪,“砰!”撂倒了他。
这先后的两枪刚一落音,森林里就响起一阵杂乱的叫喊声:“在那哪!”
“我谅他们也钻不远,快围过来!”
“快!快!”
紧跟着,响起扑腾扑腾的脚步声。土匪又追上来了!
莽勒戈一把抓住戈龙的肩头,瞪大了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盯住他:“戈龙,土匪追得太紧。我在这挡住他们,你先走!”
“不,阿达,”戈龙抱住莽勒戈的胳膊,“我不走!我不离开你!”
“不行!孩子,咱们要把到手的情报送出去!”说着,莽勒戈从怀里摸出果沙带的小竹管,塞到戈龙的手心里:“戈龙,你个子小,钻得快,一定要想办法钻出森林,把这个小竹管交给顾铭叔叔。你告诉他,曼萨老板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鸢鹰的秘密,也不知道剿匪的大部队就要开到格黑寨。他急着要血洗格黑寨,咱们就利用鸢鹰把土匪调出约哈古森林,一网打尽!”
戈龙瞪大了眼睛问:“阿达,是谁用鸢鹰给土匪送信的呢?”
“哼!”莽勒戈的眼睛里冒出了火星子,“肯定是巴木利!”
“那我回到寨子的时候,就不能让他见到。”
“对,除了顾铭叔叔,你谁也不能见。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藏好!”
“嗯。”
这时,土匪越围越近了。莽勒戈急忙对戈龙说:“快走吧,戈龙!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就爬到一棵高树上去望一望糯茶山,知道了吗?”
“知道了。阿达!你一一”
“你快走,别管我!”
“阿达--”
戈龙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像露水一样晶亮的泪水,顿时挤满了眼眶。他咬着嘴唇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是,泪水聚得太多了。眼眶已经关不住了,吧嗒一下,掉了出来。
看着儿子掉泪,莽勒戈的心口像被刀猛地扎了一下。他用力一推戈龙:“不要哭,快走!”
戈龙被推得差点摔了一跤,借着向前打趔趄的劲儿,他起步跑了;跑出几步,又扭头看了阿达一眼。
只见阿达歪下身子,从仰面扑倒在地上的那个土匪手里拽出枪,然后,闪躲到粗壮的乌叶树后面。就在这一瞬间,阿达也扭过头来了。他也在张望自己的儿子。
父子俩的目光倏地相碰了。
在这个最需要亲人的时刻,身边惟一的亲人却要分离。多少要说的话,忍在心里;多少要流的泪,咽进肚里。他们只是无言地、匆匆地对看了一眼,就这样告别了。把难舍难分的痛苦,抛给了约哈古森林;把牵肠挂肚的担忧,抛给了约哈古森林。儿子,带走了父亲火一样燃烧的目光;父亲,留下了儿子水一般透明的双眼。枪声响了。
土匪们狂叫着扑了上来。
莽勒戈断定土匪还没有认准自己所在的位置,咬了咬牙,攥紧双枪,死贴在粗壮的乌叶树后,一动也不动。
当跑到最前面的两个土匪离着乌叶树只有五、六步远的时候,莽勒戈突然从树后探出身来,双枪齐发,“砰!砰!”两个土匪应声倒地:一个被掀了脑壳,一个被穿通了心口。剩下的六个土匪,忽啦一下都卧倒在地上,各自就近隐蔽起来,“噼噼啪啪”地冲乌叶树开了火。子弹“嗖嗖”地擦过乌叶树两侧,削得树皮宣往下落。
莽勒戈知道自己的子弹不多,不能任着性子跟土匪对打,就躲在树后,根本不理睬。
土匪们乱打了一阵枪之后,才发觉莽勒戈没有还手。普利诺尖着嗓子叫起来:“从四面围上去打,看他在树后还躲得住躲不住!”六个土匪马上分成了三伙。一伙蹲在原地,从正面堵住莽勒戈;其余两伙,借着树林的掩护,从左右两侧,朝莽勒戈迂回过来。
莽勒戈三面受敌,不得不和对手交火了。他一面用左手的短枪压住朝自己左侧迂回过来的土匪,不让他们靠近自己,一424面不时回过头来,盯着右侧的土匪。
右侧的两个匪徒看到莽勒戈只顾得和左侧交锋,就大着胆子,一面放枪,一面迅速挪动着树位,扑了过来。
莽勒戈瞅准一个匪徒从一棵树后闪到另一树后的刹那间,一甩右手的短枪,“砰!”那个匪徒惨叫一声,就捂着肚子倒在草丛里。跟在他身后的匪徒,吓得连忙躲在树后,连头也不敢露了。
这时,左侧的匪徒又狂叫着扑了上来。
莽勒戈举枪迎战,不料一扣扳机,“嗒”的一声,没打响。
空膛了!
莽勒戈骂了一句,狠狠地甩掉左手的短枪。可是,右手的短枪打了一阵,也哑巴了。“他没子弹啦!”
“快啊,别让他跑啦!”
“抓住他,活剥了他的皮!”
土匪们听出莽勒戈没子弹了,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咋呼着从树后钻出来,互相壮着胆围上来。
“母狗养的!”莽勒戈气得瞪圆了一对血红血红的大眼珠子,甩掉枪,噌地从腰里拔出一颗手榴弹,拧开后盖拉出导火索,“来吧!”
乌叶树后短暂的寂静,对匪徒们来说,真比刚才响着枪的时候更可怕。他们叫了一阵,当要接近乌叶树的时候,不由得都闭紧了嘴,五个人越走越往一块儿挤。
莽勒戈瞅准他们扎堆的好机会,一闪身,嗖!扔出了手榴弹。
眼尖的匪徒慌张卧倒。只听“轰”的一声,一个来不及卧倒的匪徒抱着脑袋栽倒下去。
只有最后一颗手榴弹了!
莽勒戈喘着粗气,从腰里拔出了这最后一颗手榴弹,慢慢地拧开后盖,轻轻地拉出丝弦: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要杀死我!他们还要去追戈龙!不行,不能放他们走,一个也不能放他们走!我要把他们全杀光,一个也不留!
莽勒戈这么想着,又冲戈龙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戈龙,我的好儿子,全看你的了!莽勒戈把丝弦拴在裤带上,然后,又把手榴弹插在腰间,两臂抱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乌叶树下。他的一只手,在暗中搛紧了手榴弹的木柄。
过了一阵儿,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莽勒戈知道,这是土匪们摸上来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郦步声越响越近,越响越近。突然,猛听得普利诺大叫一声:“呜哇!”
四个匪徒,就像四只龇牙咧嘴的老豹子,突然出现在莽勒戈的面前,每个人手里都高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牛角尖刀。
“哼,笼中鸟网中鱼,我看你还往哪儿跑?”普利诺恶狠狠地冲莽勒戈翻着嘴唇。
莽勒戈回敬了他一个白眼。普利诺斜起眼睛朝四处溜了溜:“嗯?你儿子哪儿去啦?”莽勒戈不屑一理地冷笑笑。
“啊哈,他跑啦!”普利诺指着戈龙留在潮湿而松软的泥地上的一溜小脚印,摇晃着脑壳说,“他想活着出去,没那么便宜!约哈古森林是我们的天下,跑不了你,也逃不了他!是硬汉子,你就自己撞死在树上!”
“撞啊!撞啊!”
“省得剥你的皮,还腥了我们的手!”土匪们乱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