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剥我的皮?有胆的你们过来啊!”莽勒戈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盯住面前张牙舞爪的土匪,“你们有胆的上来,一个个都是老母狗下的,只会汪汪叫!”
一句话激怒了匪徒们,他们一齐举着尖刀朝莽勒戈扑上来。
莽勒戈瞅准这个空子,猛地朝外一拔手榴弹,噌的一下,裤带上的弦扯掉了,手榴弹屁股里喷出了青烟。“哇呀!--”匪徒们惊叫着,扭身就跑。
莽勒戈上前一脚,踢翻一个匪徒,又一把揪住普利诺的后衣领,霹雳似的大喝一声:“谁也别跑!”
这一声喝,惊得另外两个匪徒,脚像生了根儿似的,站在那儿动不了啦。
手榴弹“唆啦”地冒着青烟……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莽勒戈像一尊铁铸的塑像,一动也不动地高举着手榴弹;他那像深山里燃烧的两堆野火般的目光,直盯住戈龙消失的方向。
手榴弹“嗞嗞”地冒着青烟……可是,万万没料到,当青烟冒尽了的时候,手榴弹竟没有炸响!
这是一颗臭弹!
“啊!”莽勒戈惊得不由叫出了声,唰的一下,浑身冒出一层冷汗,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鼓愣出来。
土匪们一见手榴弹没响,一下子都来了精神。莽勒戈大叫一声:“哇!”举起手榴弹,照着普利诺的脑壳狠砸下去。
普利诺猛一偏头,躲过手榴弹。
莽勒戈扑了个空,不容他再举起手榴弹,四把尖刀就一齐捅进了他的心窝……
像一只钻进了大网里的鱼儿,戈龙在茫茫无际的约哈古森林里拚命地奔跑着,扑撞着,寻找着出口。他不知道方向,他不选择道路,只是跑,只是跑,只是一口气朝前跑。身后的森林里,隐约传来一阵阵枪声。他知道,那是阿达跟土匪交上火了。他咬紧牙关,更加快了脚步。
跑着,跑着,戈龙发觉前面的树木有些稀疏了。啊,难道是跑到森林的边缘了吗?
不,这不是森林的边缘,而是一片阴森林的沼泽地。不断从地下冒出的泉水,沤倒了一大片树木。这些树渐渐地腐烂了,溶化在泥水里;而数不清的喜欢泥水的低矮植物,一蓬蓬,一簇簇,从稀溜溜的泥水里生长出来,覆盖在表面上,形成了一片沼泽地。在约哈古森林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沼泽地。由于形成的年代不一,它们的深浅也不一。浅的沼泽地,稀泥刚没小腿,可以蹚过去;而深的沼泽地,稀泥能齐胸没顶,万万不能下脚。
戈龙被沼泽地拦住了去路。一眼看上去,这片沼泽地并不深,眼前十来步远的地方,簇生着一大片灌木丛。这灌木丛,一直连接着前面的森林。
我人小身轻,只要能蹚过沼泽,就能踩着灌木枝子跑进对面的森林里去!
戈龙这么想着,刚要往沼泽里下脚,忽听“扑啦啦”一声响,一只绿脖野鸭从树林里飞出来,越过沼泽,落到灌木丛边。它正要钻进灌木丛里,突然,“哗啦”一下,从沼泽里蹿出一条满身泥污的大鳄鱼。不等野鸭展翅飞逃,大鳄鱼就一嘴咬住鸭翅膀,然后,扭动着布满角质鳞壳的长长的身躯,拖着挣扎的野鸭,钻进灌木丛里。
见此情景,戈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哦啊!”幸亏自己没有下脚!这么大一条鳄鱼能钻进沼泽里躲起来袭击野鸭,说明这片沼泽地水深泥烂、下脚进去就会送命。
戈龙抓抓后脑壳,正在暗自庆幸,忽听头上响起一阵“吱吱哇哇”的乱叫声。抬头一看,只见几只灰色的懒猴,拖着细长细长的尾巴,惊慌失措地从树顶上逃窜过去。
这昼伏夜出的懒猴,白天从来都是躲在树上睡大觉的,现在怎么会慌成这个样子了呢?是什么东西惊了它们啦?
戈龙竖耳一听,树林里隐约传来扑腾扑腾的脚步声。啊,难道是阿达干掉土匪追上来了吗?再一细听,不对,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几个人的。啊?难道是土匪追上来啦?
戈龙一回脸,瞅见了自己留在布满了落叶的潮湿而松软的泥地上的一溜脚印。这脚印,深得像一个个用粗树棍子戳出来的小窝窝,十分明显。
糟糕,一定是土匪顺着脚印追来啦!戈龙的心一下子急跳起来,这可怎么办呢?沼泽地是过不去啦,只有回过身往森林里跑。他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朝森林方向斜倒着一棵大树,心里头一阵高兴:哎,从这棵大树的身上跑过去,不就留不下脚印了吗?戈龙正要起步,又转念一想,自己的脚印突然在沼泽地边消失了,土匪们绝不会罢休的,他们一定会到处寻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引到沼泽地里去,让他们痛快地冼个泥巴澡。
想到这儿,戈龙来了主意。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扑”的一声丢进沼泽地里;然后,又接连捡起几块石头,一块比一块远一点地丢进沼泽地里,一直丢到灌木丛边。这些石头逐渐往泥水里沉陷下去,在沼泽地表面上,留下了一溜明显的小泥窝窝。晃眼看上去,就像一串脚印似的。
做完了这一切,戈龙纵身一跳,跳上了斜倒着的大树,顺着树身,又跑进了森林里。
当戈龙矮小的身影,被密密的树林吞没了的时候,汗流浃背的普利诺带着匪徒们追到了沼泽地边。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个子匪徒,这家伙刚刚入伙不久,对约哈古森林里的一切还不那么熟悉。他一眼看见了沼泽地上的那一溜直通到灌木丛边的泥窝窝,认定这就是戈龙的脚印,扯着脖子大叫起来:“小狼娃子顺着这钻进灌木丛里去啦!”他边叫着边冲了下去。“别下去!”跑在后面的普利诺大声叫喊。可是,晚了,高个子匪徒已经下了沼泽地。他才往前扑腾了两三步,两腿就一下子陷进稀泥里。“啊!一哇!一”
陷进沼泽里的匪徒一边乱叫着,一边舞动着两手,拚命地挣扎着,想从稀泥里拔出两只脚来。可是,他越是扑腾,越陷得深。“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的乌黑的稀泥,渐渐地吞噬了他的半截身子。他绝望地用尽气力挣扎着,惨叫着:“啊!一哇!一救救我!救救我!”
像是回答他的呼救,从灌木丛里一条接一条地钻出了五、六条面目狰狞的沼泽鳄。它们一个个龇着尖牙,咧着大嘴,鼻喷恶气,眼闪凶光,扭动着长长的疙里疙瘩的身躯,争先恐后地爬进沼泽地里,直冲着扑腾挣扎的匪徒扑过去。
“哇!一一”被沼泽拖住了手脚的匪徒,发出了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哇!哇!一一普,普利诺,伸手拉我一把吧,伸手拉我一把吧!”普利诺耸耸肩头:“可惜我的手没那么长啊!”
说罢,普利诺一甩左轮,“砰”的一声,那匪徒的脑壳立刻变成了一个血葫芦,乌黑的泥水上浮起一片红汤。
几条鳄鱼被突然的枪声惊得一下子沉人沼泽里,只露出乌亮的圆眼儿,贪婪地窥视着泥水上浮起的红汤,和那在红汤里痉挛着的半截身子。
普利诺像一只尖鼻子尖眼的猎狗,很快在斜躺着的大树的树身上,发现了戈龙蹬落了生在上面的青苔的痕迹。他立刻带着剩下的两个匪徒,顺着大树追了过去。
戈龙在密密的树林中拚命地奔跑着,跑啊,跑啊,来到一棵巨大的榕树跟前。
这棵大榕树,像一个张开两臂站立着的巨人似的。它的手臂,是两根朝不同方向伸展出去的粗壮的大树杈。这两根大树杈,又像指路标似的,指示着两条不同方向的道路。
戈龙在大榕树前犹豫了片刻,决定朝左边这根树杈所指示的方向跑。跑了几步,他站下脚,摘下腰里的牛角尖刀,把牛皮刀鞘使力扔到右边那根大树杈所指示的道路上,然后,把刀插在后腰里,又没命地跑起来。
可是,这样的小计谋,怎么能难得住像花面狐一般狡猾的普利诺呢!
普利诺来到榕树前,一见分了路,立刻指使一个叫帮铁的匪徒从左边追过去;自己捡起牛皮刀鞘,带着另一个叫芒鲁的匪徒从右边追过去。
追了一段路,普利诺发现地上没有脚印,就断定戈龙是从左边跑的,又调转头,朝左边追过去。这时候,帮铁已经快要追上戈龙了。戈龙拚命地跑着,他大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下来,小黑布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紧巴巴地贴在身上。
跑着,跑着,突然,脚下被野藤子一绊,“扑腾”一声,摔倒在地上。戈龙爬起来刚要跑,“砰!砰!”帮铁从后面打了两枪,子弹“嗖嗖”地擦着戈龙的红布包头飞过去。
戈龙吓得一缩脖子,慌忙扑下身子。枪响过后,他扭头一看,啊呀,不好啦!从后面撵上来的土匪,像一只喝醉了酒的大狗熊似的,手里甩着短枪,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离自己只有十来步远了。如果自己再直起腰跑,很可能会被他一枪放倒。戈龙咬了咬牙,瞅准身边一片密密麻麻的高脚灌木林,骨碌一下钻了进去。他双手拨开灌木枝子,像一只掘洞的竹鼠,连扒带爬地朝前面钻去。
帮铁追赶上来,一看灌木枝子晃动,知道戈龙钻了进去,一抡胳膊,“砰!”又是一枪;跟着也往里钻。
戈龙听到帮铁也钻了进来,心里急得像着了火似的。他手脚并用,越发钻得快了。钻着,钻着,眼前的灌木稀疏了。戈龙拨开一蓬档路的枝子,正要住前钻时,猛然间发现面前闪动着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珠子。
啊!戈龙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收住身子,松了两手,把自己隐藏在灌木林里。他稳住神,定睛一看,灌木丛中威风澳壤地站立着一头高大的野牛!
这野牛,披一身硬戳戳的黑毛,竖一对刀似的尖角,弓着腰身,耸着肩头,喘着粗气,蹄脚不安地蹬刨着泥地,两只核桃大的眼珠子,直愣愣地闪着凶光,正摆出了一副斗架的姿势。不用说,它是被刚才的几声枪响惊了魂,动了怒。在这当口,就是一只斑斓猛虎跳出来,也不是它的对手。
戈龙盯住这头拦路的惊牛,才傍了片刻,身后的脚步声就窸窸窣窣地逼近了。
糟啦!前有竖角的惊牛,后有持枪的土匪,这可怎么办呢?楞冲过去吧,不行,非让惊牛兜肚子挑个大开膛不可;和土匪拚了吧,也不行,他二拇指一钩,就要了我的命;躲一躲吧,土匪逼得太近,已经来不及啦!
嗨呀!我完了不要紧,这重要的情报可就送不回去啦!戈龙急得一把抓住盘在头上的红布包头,一使力扯了下。
突然,戈龙的眼前闪过一片红光,被他扯落下来的红布包头:就像一把火似的燃烧起来。啊,戈龙的眼前,闪电般地现出了自己第一次打野牛的情景,同时,耳边又响起了阿达的声:“受惊的野牛最见不得红!”顿时,一股热血涌上戈龙的心头。戈龙咬紧牙关,突然冲出灌木丛,迎着正在寻找斗架目标的惊牛,哗地抖展开手中的红布包头。
惊牛一见红,狂吼一声,斜起两只刀似的尖角,飞起四蹄,直朝戈龙猛扑过来。
戈龙见惊牛狂扑过来,顺势一个翻滚,骨碌碌,滚进一边的灌木丛里,躲开了直扑过来的惊牛。
惊牛正在火头上,哪里收得住蹄子,仍旧朝前直扑过去。这一扑,正跟紧紧追赶戈龙的帮铁打了个照面。
帮铁一见惊牛迎面扑过来,大吃一惊,躲闪不及,抬手就是一枪。
那野牛平日在森林里经风淋雨的,热了就在泥塘里滚,痒了就在老树上蹭,浑身糊了一层厚厚的泥沙和树胶,硬得铁片似的。帮铁这一枪,打在它的脊背上,只听“刺楞”一声,火花一闪,子弹就滑飞了,脊背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伤虽没伤着,却把野牛逗得更火啦!它一歪脖子,一鼓眼珠,认准了帮铁,怒吼一声,支着尖角猛冲上去。
帮铁不敢招架,胡乱放了一枪,扭头就跑。野牛哪里肯放过,缭蹄子就追。
两条腿的帮铁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野牛呢?三追两追,追到一棵大叶子树下。帮铁跑不动了,一回手,又给了野牛一枪。
嘿,这一枪,瞎猫碰上死耗子,子弹正巧穿进野牛的一只眼睛里;登时,一股乌黑的血从它的眼窝里喷出来,淋红了半边牛脸。那牛痛得使出全身的野劲,后蹄一蹬,前蹄一腾,鼻喘粗气,嘴喷白沫,直脖斜角,“哞”的一声,冲帮铁的后心挑上去。
帮铁躲避不开,惨叫一声,被野牛挑得扑在大树身上。那野牛毫不松劲,挺直尖角,趁势狠命往前一顶,只听“扑哧”一声,一对刀似的牛角就从帮铁的后心刺了进去。帮铁顿时软瘫了手脚,像一块稀泥巴似的,贴在树身上。野牛还是不松劲,“哞哞”地叫着,拚命蹬着后蹄子,一个劲往前狠顶,一对尖角楞是穿透了帮铁的脊背,又深深地扎进树干里。
等普利诺和芒鲁追着枪声赶到的时候,这一幕牛顶人的恐怖景象,竟吓得这两个匪徒瞪直了眼珠子。
高大的黑毛野牛直楞着四腿,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大叶子树下,它已经死了,被那颗从眼窝穿进脑袋里的子弹夺去了性命。可是,它死也不倒下,向前高仰着血脸,铁铸般威风凛凛地站立在那里,挺着一双尖角,直顶着它的对手的后脊梁。那歪歪着脖子死去的帮铁,耷拉着软手软脚,就像一套被淋透了紫血的衣裤,挑挂在牛犄角上。
“老憨包!”普利诺骂起来,“怎么憨得去跟野牛顶架呢!”芒鲁眨巴眨巴眼皮:“说不定是那鬼娃子施了什么法术呢!”
“施什么法术?哼,他就是插上翅膀,变成活神仙,也别想飞出我的手心!”普利诺一甩左轮,“追!”这当儿,戈龙已经跑出好远了。
跑着,跑着,森林里的地势发生了变化,戈龙的脚下突然没有了路,一道刀劈似的山涧,横拦在他的面前。
戈龙慌忙收住了脚,低头朝下一看,嗬,这山涧有十几丈深,两壁是陡蛸的岩石。就着苍茫的暮色,隐约可见涧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在那石缝之间,曲曲弯弯地淌着一股细得不能再细了的小溪流。也许,当山洪爆发的时候,这里是不服管制的洪水咆哮怒吼的地方;可此刻,幽深的涧底静得能听得见躲在石缝里的小虫“唧唧”的鸣叫。山涧并不太宽,对面是一道长满树木和草丛的山包。一棵被天雷击断的笔直粗壮的野桂花树,横躺在两山之间,恰似一座架在山涧上的独木桥。戈龙踏上这棵横躺在山涧上的野桂花树,朝对面的山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