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彼得在幼儿园时看小姑娘跳藏族舞蹈,跳得都是十分文静和温柔的。她们在腰间扎一条花围裙,显示藏族女装的标志。当然那花围裙只是老师用蜡光纸的窄条,贴在白毛巾上的杰作。来到西藏后,他才看到真正的藏族围裙。它们围在藏族女人身上,鲜艳的七彩绸条被高原紫外线晒褪了颜色,却在许彼得眼里依然像天上的彩虹飘缀在女人们身上。
那一天许彼得与央珍者卩要随医疗队去乡下给老乡看病,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因为在他们部队的周围都是荒原,很少有牧民。牧民们要赶着他们的羊群,到有牧草的地方去。所以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找到他们。
央珍的坐骑是一匹高大魁梧的枣红马,在没有出发前许彼得借着央珍的坐骑一跃而上。他本想凭着勇敢和大胆在草原上过一下骑马的瘾,可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一下就判断出许彼得是个新手。于是马屁股一撅,许彼得就重重地摔下了马背。这一摔使许彼得至今记忆犹新,这一摔也使许彼得一直梦想成为一个经验老到的骑手。
冷酷浓草原是无比辽阔的,两个月后当许彼得再一次骑马的时候,他依然选择了那一匹高大魁梧的枣红马。枣红马傲慢的眼神,虽然依旧不把许彼得这位新骑手放在眼里,但当许彼得纵身上马时,它忽然就乖乖地收敛起骄傲的神色,服从他的调遣了。于是许彼得松开马嚼?,抖抖缰绳,朝向漫无边际的草原飞奔而去:那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家都有一种提前告别漫长寒冷冬季的感觉。许彼得的骑术发挥得很好,他连续跑出几块洼地,满以为能够轻松地追上央珍骑的栗色蒙古马的时候,一个藏族士兵忽然先他追上了央珍。
央珍有着藏族姑娘黑里透红的皮肤,一双大眼睛清澈而纯明。尽管她喜欢许彼得,但藏族士兵的粗旷、勇敢和力量也十分诱惑着她的芳心。因此当藏族士兵追上她的时候,她的双眼里饱含着快乐和幸福。这一切都被许彼得看在眼里,许彼得明白自己绝对不是藏族士兵的对手。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他,他觉得一定要把刚刚萌芽的爱情连根拔掉。
许彼得回想到这里,发现自己的宝马轿车已进入了一个小县城。小县城大小货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许彼得像蜗牛一样爬行,胸口闷得难受。于是他从窗口探出头去,右前方停着一辆公交车,一群放了学的孩子和一群下了班的打工族,正乱哄哄地往车门口拥挤着。这时一个背着沉重书包的七八岁小孩,忽然摔倒在汽车下,遗憾的是谁也没有去扶孩子一把,大家依然拥挤着。自然许彼得也没有看到孩子摔倒在公交车下的这一场景,当他知道后孩子已被车轮碾过了头颅。堵车更加厉害了,许彼得看到孩子惨不忍睹的尸体被赶来的警察抱着装上了警车。
一个多小时后道路终于畅通了。许彼得的心里却像冬日里的一股寒流,连牙齿都打起颤来。这完全是一场真实的、惨痛的噩梦。尽管孩子的死亡事件在法律上与他或者那一堆拥挤的人群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心里清楚,这与他们的良知有关。
现在许彼得把宝马轿车调了个头,这一调头他就乂回到了中央大道。兜风的念头已经彻底消失了,此刻他只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喝一杯新鲜橙汁或者咖啡。然而一路上他始终没有看上一家他喜欢的酒吧,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又来到了金海岸娱乐城。这回他没有去玩电子游戏机,而是进了娱乐城内的酒吧。酒吧的生意没有游戏厅那么好,零零星星的顾客坐落在并不幽暗的灯光下亲切交谈。
许彼得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侍者小姐就过来问:先生要什么?‘酒,人头马酒。许彼得说。
还要什么?蛋糕、巧克力和口香糖。许彼得没想到自己要了人头马酒,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喝酒了。在婚姻生活不和睦借酒消愁的那段日子里,许彼得已把胃喝得切除了三分之二。现在那段不幸的婚姻已经结束,他的前妻也已经嫁给一个德国人。他有时能收到前妻的来信,那不过是前妻告诉他女儿又如何如何了。
喝,喝它个痛快。许彼得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哇,这酒真不错。许彼得自言自语说。
林海燕这时候也独自坐在金海岸娱乐城内的酒吧里,她是来这里等李坚的,可李坚迟迟不来。她正低头郁闷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朝那声音转过头去,她脱口而出:许医生!你怎么也来这里?许彼得说。
你怎么也来这里?林海燕说。
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比酒吧的音乐动听多了。街灯在雨水中反射出橘黄色的光,比酒吧幽暗的灯光更神秘。一辆辆刷刷飞驰而去的汽车,溅起了路面的积水。许彼得想到了他的宝马,宝马停在露天里,宝马一定被路过的车辆溅得满身是泥了。
干杯!许彼得说。
干杯!林海燕说。
酒后吐真言。许彼得医生向林海燕吐露着自己的坎坷经历和心灵深处的苦闷。林海燕没想到这个一向自大的许彼得医生,竟然当过兵、留过洋、离了婚,满肚子的苦水一股脑儿地向她倒。莫非他正如宋小青说的,他原来对她的刻薄正是爱她的表现?
现在许彼得医生与林海燕谈西藏,其实林海燕去过西藏。她知道布达拉宫是公元七世纪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与唐联姻,为迎娶文成公主而筑的宫城。它属于藏族古建筑艺术精华,也是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和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中心。那殿宇嵯蛾,气势雄伟,金顶辉煌的气派,多少体现了藏族式建筑的鲜明特色和汉藏文化融合的风格。林海燕还去过八角街上的藏族酒吧,藏族酒吧的确切名字叫玛吉阿米。有诗说: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每当升起明月皎颜那玛吉阿米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心田玛吉阿米藏语的意思是:圣洁母亲、纯洁少女、未嫁姑娘,或可引申为美丽的遗梦。林海燕喜欢玛吉阿米这个店名,她听老板说过:玛吉阿米每天都用西藏不可缺少的雪白的高原牦牛酸奶、酥油茶和印度茶,滋润游人在高原气候中易于干裂的唇角和压抑的心肺。
夜越来越深了,李坚没有来,林海燕一直与许彼得医生聊着天,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一点酒吧打烊的时间。他们走出酒吧时雨已停了,虽然没有月亮,天边却眨着儿颗星星。
我送你。许彼得医生说。
好吧!林海燕第一次坐许彼得医生驾驶的宝马轿车,她心里很激动,但当他把她送到楼道口要亲吻她时,她却拒绝了。
别,别这样。林海燕说。
你不喜欢我?是的。林海燕没想到自己会拒绝他,但她想拒绝他是正确的。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隐隐约约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第九章法庭内外宋小青并没有染上艾滋病,这使她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但她后来没有再去看过庄孔墨,关键是她害怕传染上艾滋病的心理障碍没有彻底消除。许多口子后,她对自己逃避对一个艾滋病患者的临终关怀而感到愧疚。那愧疚一日日折磨着她,她终于在一个夏天的清晨又去了阿尔小屋。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阿尔小屋早被夷为平地,庄孔墨也在一个多月前与世长辞了。
现在宋小青站在阿尔小屋的废墟上,眼泪汩汩地流卩来。她的耳畔回荡着庄孔墨那醉人的声音:我爱你,你记住,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我记住了,我一定永远记住这一点。宋小青心里默默地呼应着他,她的视线不断地在废墟上搜寻。作为他的女朋友,她很想为逝去的他做些什么。
笔记本?在废墟的瓦砾中,一本灰色封面的笔记本静静地躺着。那是庄孔墨的笔记本,她忽然眼睛一亮,几乎双手颤抖地捧起它。它的扉页上是美国诗人庞德的那首着名的《这是一小时》的诗歌。接下去便足庄孔墨每天一篇的日记。口记内容除了常生活和思想,还有一个艾滋病患者对艾滋病的病理与心理的承受能力与感受。
宋小青就坐在阿尔小屋的废墟上阅读庄孔墨的日记,傍晚的风伴着炊烟飘来时,路灯刷地一下全亮了。宋小青借着路灯的光亮看到那一段文字:
我是在一家私人诊所注射时感染上艾滋病的,并非吸毒和性乱。可我的父母一直认为我染上艾滋病肯定与性乱有关,因为我曾经嫖过一次娼被捉拿,让他们脸上无光。其实那一次嫖娼也是一时昏头被人怂恿而去。可如今我再怎么解释,我的父母也不肯相信我。我很悲哀,连最亲的亲人也不相信我,还有我的女朋友宋小青似乎也不相信我,谁还相信我?
看完这段文字,宋小青的心很沉重。她觉得她误会了他,她觉得自己是多么自私呵,这能说她是真正爱他吗?爱是什么,什么才是爱呢?基里尔瓦西列夫说:爱情中思想和激情的丰富内容,取决于;人发展的水平,取决于个人一般的文化素养。人的意识只能揭示他身上具有的那种价值。爱情是衡量文化素养的尺度。小市民的爱情是庸俗的,内容空虚,超不出感觉的水平。歌德把精神的美和强大的智慧灌输给了自己炽热的爱。卡桑诺娃在岛己的回忆中,念念不忘地提到女人的香味‘。普希金则用爱情创造出令人精神激动的梦幻仙境。宋小青想只有普希金才能用爱情创造梦幻仙境。
现在艾滋病正在人们中间悄悄地蔓延,而人们对染上艾滋病的患者能有多少关怀呢?那些无辜的感染者,等待他们的难道同样是失去亲情、友情和人间的温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