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小林说:“让我们各自写出来云江的真实目的吧。”
白如兰会心一笑。这是小林常用的教学手法。
于是,两人背过身去,同时在手心上写完字,又转过脸来。
小林喊:“一二三!”
两人同时张开手,上面写了一个同样的字——
兰!
白如兰心里一惊,心跳加速。
小林笑着说:“爱兰者为兰而来,让你心跳加速了吗?”
白如兰忽然脸红了:“小林,我心跳得厉害……”
小林说:“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
现在,语言成了多余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在小林的怀里,白如兰化成了水。
寻寻觅觅,饥饥渴渴,分别两年多;我欠了你你欠了我,什么也别说……
说来也真巧,方芳和司马向东也住在这家饭店。方明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就带他们去二楼用餐。方芳却闹着要先去看兰花。司马向东也说飞机上吃过了不饿。方明就依他们,先去基地看兰花。上了电梯,司马向东说忘了拿烟。方明就说别回去拿了,到二楼餐厅买条国产的跟泰国的比比。
电梯到了二楼,方明抢着去餐厅买烟。已经拿了烟付了钱,转身要走的时候,猛地看到了令他难过的一幕——
白如兰和一位帅哥相拥着走出电梯,从另一道门进了餐厅。
方明一眼就认出,帅哥正是照片上的小林一郎。
比白马王子还白马王子。
方明这才相信白如兰的话是真的,心一下子掉进了萨拉冰窝。
黯然神伤的方明开车带妹妹妹夫来到基地,接到通知的唐西天早已在等候。现代化的大型兰业基地,令两位来自泰国的爱兰者大开眼界。来到密库时,方芳要求进去看看。唐西天也说,方总你就开个后门让他们高兴一下。但方明没有同意,只是让他们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了看。
方芳赞美贵妇红奇花绝世,司马向东赞美密库固若金汤。
唐西天说:“司马好眼力,也不问问这是哪位大师设计的。”
方芳就抢着问是谁。
唐西天说:“谁?你嫂子!”
方芳一下子兴奋起来,冲方明叫着:“哥,你什么时候办的大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方明笑起来:“唐经理说猪会跳探戈你也信吗?”
方芳说:“我信。”
唐西天说:“那我现在就跳啦,都闪开!”引得大家一阵笑。
方明与妹妹妹夫约好,第二天去登莽山观碧海。
巧了,白如兰也跟小林约好第二天去登莽山观碧海。
当天晚上,许凤来电约白如兰去苗爷家打牌。她当然不能推辞,就嘱咐小林好好休息。
小林怎么能好好休息呢?
白如兰走了不多时,一个神秘电话就打进房间。电话分明是在跟小林对暗号,可在外人听来却像旅游公司在推销云江一日游。
小林对上暗号后走出房间。他没坐电梯,直接从楼梯走下去,悄然步入饭店大堂。
大堂宽敞明亮。意大利水晶吊灯闪烁着迷人的星光;咖啡厅里传来优雅的琴声,弹琴的女郎长发披肩黑裙拖地,美得像一位公主;一对情侣在散尾葵婀娜多姿的身影掩映下,依偎着听琴;服务生彬彬有礼地为他们端来咖啡。
咖啡是雀巢的,琴声是肖邦的,情侣是亲密的。
小林急步走出大堂,上了一辆出租车。
听琴的情侣随后也走出大堂,开车跟上小林。
跟上小林的是陈友正和女警员李娟。陆局接到了小林突然来访云江的秘密情报,他分析小林化名入境,来者不善。于是安排陈友正和精通日语的李娟在饭店蹲守。
小林很快就从出租车后视镜中发现了跟踪。
他并不慌,拿眼扫着街两旁的店铺。当看到路边有一家日本料理店,就跟司机说了声停车。出租车戛然停下,小林付账下车,从容进店。
料理店进门处架着一面助兴的大鼓,穿和服的女招待热情地齐喊:“伊啦虾伊玛赛﹝欢迎﹞!”小林拿起鼓槌,随意敲了几声。咚咚,咚咚。
尾随而至的陈友正在车上听见了鼓声。
喝,够踏实的,还敲出节奏啦。
李娟说:“说明我们没有惊动他。”
陈友正摇摇头:“那不见得。”
他让李娟重新换一件外衣,进店探虚实。
暹罗猫不放心,跳起来要跟上,被陈友正一把按住。
李娟扮成食客进了料理店,见小林已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一支黑色的LV皮包显眼地放在身边的座位上。桌上已上了啤酒凉菜。
忽然,小林站起身,手里端着一盘菜冲服务生招手:“瓦萨碧,瓦萨碧!”
李娟听出他是想往凉菜里加芥末。
这东西饭桌上很少预备。忙得头晕的服务生听不大懂,就客气地往后厨让,让小林自己随意去添加。
小林进了后厨。李娟看了一眼那个黑亮亮的皮包和一桌子摆好的酒菜,心里很踏实。她点了一份牛肉面,心里念了一句,陈队,我就不客气啦。
牛肉面端上来了,很香很动人。
但李娟却没吃成。
因为小林再也没从后厨走出来。
当李娟发现后厨有一道小门直通闹市,而那个夸张的黑皮包里不过塞着两张报纸时,小林已经坐上出租车来到约好的接头地点。
来接头的是一位美髯翁。
这位爷化妆化得也太专业了。胡子眉毛明明是假的,你就是长四只眼也看不出来。
两人见面,都不多言。谈话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小林说,赵宇失手后,公司更新了入境方式。本部命令一定要抢在法国人之前得到贵妇红。贵妇红香水应该由日本生产而不是法国。为此本部支付前期费用20万美金。小林说完,把一个装有银行卡的信封交给美髯翁。
美髯翁请小林转告公司本部:“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再说李娟跟丢了目标,急出一脑门儿汗。
陈友正一听,抓抓脑壳:“击鼓丢包,金蝉脱壳。日本武士很专业啊!”
李娟说:“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这儿背唐诗!”
陈友正说:“那你说怎么办?”
李娟说:“咱们再回饭店。”
陈友正说:“喝雀巢,听肖邦,美的你!小林还会回那个饭店吗?”
李娟傻眼了:“那怎么办?”
陈友正说:“怎么办,怎么办。走,先去吃碗牛肉面。”
暹罗猫立刻表示同意。
李娟说:“我没心思吃。”
陈友正说:“跟丢了目标就该饿肚子?开路,日本牛肉面的咪西。吃饱了好打鬼子!”
一句话把李娟说乐了。
开车的警员也笑起来,说:“陈队真好,怪不得李娟追你!”
陈友正一听,眼瞪成大核桃:“啊,我怎么不知道?”
李娟闹个大红脸,举拳捶泄密者:“让你瞎说!我哪能跟许凤比?”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说到陈友正的心病,也闹他个大红脸。“工作时间不许谈私事!”
暹罗猫抢先一步冲进店里。当然,它对面不感兴趣,要吃净牛肉。
进了店,吃上面。陈友正有了主意。
一方面换田壮去饭店摸情况,另一方面报告陆局请求全城撒网捞鱼。
想不到陆局听了,一点儿不急。笑着说:“风筝再远,有线牵着。”
陆局说的线,当然是白如兰。
白如兰人在苗爷家打牌,心却牵挂着小林。
小林的突然到来,让她翻江倒海,让她坐立不安。
她思念小林,却想不到小林带给她如山的谜。
分开两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这些事情早已发生?
牌局散了,苗爷要带美女们去吃宵夜。白如兰推说调研报告院里催得紧,得回去开夜车。
临分手时,许凤跟她咬耳朵:“不是跟唐总有约吧?”
白如兰笑道:“什么也瞒不了你。”
苗爷盯住白如兰的背影,眼睛像两把刀。
白如兰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她就让司机往小林住的饭店开。
到了饭店,司机停下了,她又没下车,让接着往前开。又开了一段,这才下了车。她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往小林的房间打了个投币电话。
房间无人接听。小林不在。
白如兰心里一阵发紧。深更半夜的,到哪儿去了?
想着,她下意识朝四下里看去。
这才发现电话亭处在一栋高楼的阴影里,四周黑洞洞的,仿佛掉进深井。
突然,她感到左侧有个黑影正向她走来。
不,不是走来,而是逼近。
再朝右侧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一个人来。
悄无声息中,夹击已经形成。空气中蕴含着夺命的杀气……
没有退路。没有声音。没有光。
杀手已逼近。
夜黑如死。风凉如刀。
真正的刀藏在杀手袖口中。很薄很快,冷光像死人眼睛。
白如兰一动不动,呼吸也停止。她在等待对方。她必须等待对方。
在这瞬间决定生死的关头,谁先动作,谁先露短。
两个杀手终于沉不住气,同时发出凄厉的长啸。一左一右,很薄很快的刀划着弧形的光,像死人眼睛。杀手同时起身,却有先来后到。先近身的手起刀扬,直取白如兰前心。但听叮的一声,那刀便飞向半空,蜻蜓翅膀似的一抖,击打在公用电话亭上。
那是被白如兰一脚踢飞的。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脚的速度,因为没有人能看清这一脚。
但接着追来的另一刀,却不再给白如兰机会。
白如兰也没有了机会。
她踢出一脚,还来不及收身,刀尖已吐着白亮直指她的咽喉。
就在这命悬千钧的一刻,那握刀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紧跟着,噗的一声闷响,杀手体验了很有质量的一拳。
听不见叫喊,只有下巴骨头碎了的声音。
一切如雷霆闪电迅猛异常。
不等白如兰看清眼前骤变,突袭而至的影子已经老鹰捉鸡般抓紧她,顺势一夹,夹在胳膊下,钻进守候在一旁的车里,旋风而去。
救了白如兰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林一郎!
白如兰说:“想不到是你。”
小林也说:“想不到是你。”
白如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林也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也别再问了,想问的都一样。
正如陈友正分析的那样,小林决定不再住那个弹奏着肖邦乐曲的饭店了。他与美髯翁接头之后,叫了一辆车往饭店开。到了饭店门口,他连车都没下,就借助人民币的帮忙,十分巧妙地取出房间里的行李,挥挥手跟动人的肖邦拜拜了。当然,他没有办退房手续。因为那个杨路的名字和住房押金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正好可以留在前台,给有兴趣继续蹲守的人一个喝雀巢的理由。
果然,小林前脚走,田壮后脚奉陈友正之命赶到。他聪明地去前台查了登记,房没退押金还在;又聪明地让前台挂了一个电话到房间,说如有人接听就说打错了。但是很遗憾,没人接听。夜猫子!田壮安排人跟饭店保卫科取得联系,嘱咐他们监控九楼楼道,一旦有人进出917就立刻向他报告。
安排妥当之后,田壮满怀豪情地步入大堂咖啡厅。喝雀巢,听肖邦。
这时候,小林乘坐的出租车已经离开饭店。在经过那个公用电话亭时,远远的,他发现正在打电话的竟然是白如兰。
于是,一切就发生了。
“小林,幸亏你来了……”白如兰紧紧依偎着小林。
“你伤着了吗?”
“没有。”
“想不到云江社会治安这么差!”
“我也没想到。”
“你刚才是给我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
“电话没人接。对吗?”
“对。”
“我已经决定不住这个饭店了。”
“为什么?”
“隔壁做爱的声音太惊心动魄了。”
“哈哈哈,你快赶上郭德纲了。”
“……什么缸?”
“司马光砸缸。”
“噢,你说我是司马光,砸缸救了你。我刚才……砸缸了吗?”
“哈哈哈,你别逗我笑了。说吧,你现在要住哪儿去?”
“咱们明天不是去爬莽山吗,就到山脚下找一家酒店吧。”
白如兰突然盯住小林问:“还用杨路的名字?”
小林愣了一下,看着白如兰:“也许不会那么弱智。”
于是,出租车开到了莽山脚下。
夜宿山脚,悱恻缠绵。情话如丝,良宵苦短。
清晨,茶花鸡叫亮了天。白如兰和小林用过早餐,手牵手投入了大山的怀抱。
云遮雾绕,重峦叠嶂,飞瀑如练,古木参天。人在山间走,山在云中移。飞鸟不择路,没入绿荫里。
两人一路攀登一路说笑,如鱼得水似鸟投林。时而小林在前,拉白如兰爬上陡坡;时而小林断后,说自己是青帝派来的护花使者。
他们对着大山呼喊,大山的回答重重叠叠。
细听,怎么口音有点变?
不是大山变口音,而是那边山里也有人在喊。
此刻,在另一条进山小路上,方明带着妹妹妹夫踏着晨露,快乐地融入无边绿野。他们边走边喊,也奇怪大山的回音怎么有点变?
走在落叶覆盖的山路上,小林对白如兰说:“我知道,不解释清楚此来云江的目的,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白如兰说:“哎,你真聪明。你看见那边的悬崖了吗?我会抱着你从那儿跳下去,跟你同归于尽。”
“万一你跳下去了,我挂树上了呢?”
“那我就爬上来再把你拽下去。”
“真够狠的!”
“更狠的还在后边呢。你知道十九层地狱吗?”
“地狱不是只有十八层吗?”
“特别给你多加一层。”
“那我还是早点儿坦白吧。”
“八路军优待俘虏。”
于是,小林向白如兰讲述了此来云江的目的。
中日混血的小林熟悉中国国情,又讲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加之出色的野生植物学专业,特别是对野生兰花颇有建树的研究,所以在他供职的帝国野生植物研究所里被当作夜明珠。也正因为如此,具有日本警视厅背景的神光私家侦探社聘请他秘密出任特别业务顾问。不幸的是,“香之秀”国际香水株式会社也同时看中小林的特长。女董事长川琦幸子高薪聘他为会社秘密专务。小林知道川琦有黑社会背景,拒绝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为川琦工作后,他发现“香之秀”从中国云江大量走私兰花。在得知赵宇将夹带贵妇兰入境的情报后,小林通过神光社将情报递给了警视厅,使赵宇在机场落网。赵宇落网让川琦很着急,更让她着急的是基地将与法国香蜜儿公司合作贵妇红。她要赶在法国人之前得到贵妇红,秘制“东方神秘之贵妇红香水”,占领国际市场。为此,派小林来云江秘密接头。而与此同时,警视厅为起诉“香之秀”违反华盛顿公约从中国走私保护植物,委托神光社派小林到云江秘密收集更多证据。
于是,小林此来云江,便成为名副其实的“双面间谍”。
“你接上头啦?”白如兰盯着小林问。
“接上啦。”小林说。
“神速啊。”
“您夸奖。”
“跟谁啊?”
“跟你啊。”
“打你!”
“咱俩没接上头吗?”
“我真打啦!”
“……你还是把我送进十九层地狱吧,加一层就加一层。”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回日本。”
“……”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突然间,阴云密布,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天瞬间黑了下来,塌了下去。
世界到了末日,莽山全线崩溃。
暴雨引发了山洪。这里那里,横流竖泻:天上地下,浑浊一片。轰隆隆,如擂鼓震耳欲聋;哗啦啦,似千军万马奔腾。
小林拉着白如兰在风雨中挣扎前行,寻找一处能躲避的地方。
眼看来到一处悬崖前,崖下的山洞正好可以躲避风雨。就在这时,白如兰哎呀叫了一声,跌入水中。小林奋力把她拉了出来。白如兰已经呛了几口水,咔咔地咳着。小林把她背起来,吃力地趟着泥水,爬到山洞前。洞口有点儿高,小林双手把白如兰托举进洞,正要跟着翻爬进去,突然,崖上滚落下一段枯树,嘭的一声砸在他头上。
小林眼前一黑,摔倒在泥水里。
“小林——”
白如兰叫着,泪水顿时糊住双眼。
她不顾一切从洞中爬出来,把小林抱在怀里。
“小林,小林!”
小林听不见。小林不回答。小林进了十九层地狱。
“小林,小林——”
只有风。只有雨。只有电闪雷鸣。
白如兰试了几次,想把小林拽进山洞;拽了几次,摔了几次。两个人滚成了泥葫芦。
白如兰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泥手伸了过来。巨大的,有力的。
一个泥人,用山似的肩头,先是扛起小林,把他送进山洞。然后,又抱起白如兰,把她也送进山洞。
“方明!”白如兰叫起来。
不错,泥人正是方明。
白如兰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她紧紧抱着方明。方明也紧紧抱着她……
突然袭来的山洪,把方明与妹妹妹夫冲散。他远远看到山洞,也赶过来避雨,想不到当了一回活雷锋。
“方明,你真好!”躺在方明怀里,白如兰柔弱无骨。
“评价得太晚啦……”
“怪谁?”
“怪我……”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抽风一样。
雨停了,方明背着小林,一步一滑地走下山。
到了山脚,又见到了妹妹妹夫。方芳说是采药老人救助了他们。
救护车闻讯赶来。医生告诉白如兰,小林无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