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醉醺醺打车到苗宅。进屋还没坐稳,苗爷就叫着,拿牌来拿牌来。其实白如兰一进门就看见牌了,她随意把外衣一扔就把牌盖住了。牌呢,牌呢,大家七手八脚乱找。不等找到,苗爷已经扯上鼾。白如兰说快扶他上床吧。苗爷死猪似的挺沉,许凤和贺美丽连拖带拽使出吃奶的劲儿。
白如兰抢先进卧室收拾。一掀枕头,露出压在下面的一本古书——
《兰典上卷》!
书是翻开的。翻开的一页残缺不全,上面印着一幅图。
这是一幅兰花图。尽管残缺不全,但有花有叶,观一斑可窥全豹。
白如兰定睛看去,图上的兰花正是贵妇红。
只是眨眼工夫,白如兰就用手机拍下了。
当许凤和贺美丽把苗爷拖进卧室时,白如兰已经收拾好床铺。
很快,图片就出现在陆局的手机里。
技术室把图片放大打印出来,清晰而逼真。陆局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图谱上贵妇红残缺的美,忽然吟出两句来:
“深山古庙寂无声,世人谁知贵妇红?”
知贵妇红者,古庙守候人也。
陆局遂拨通宋和平电话,请他带侦查员进深山访古庙。
侦查员在宋和平的引领下来到古庙时,天色已晚。
尚未进庙门,但闻人语声。只见青灯点亮处,杨在山正与守庙老者促膝长谈。朋友相见分外亲热。侦查员拿出图片,说明来意。
杨在山上前接过图片,一看就叫了起来:“这不是文伯被抢走的那本古书吗?”说着,把图片双手递给老者,“这就是文伯生前要送还庙中的古书。”
老者接过图片,在青灯下细看。看着看着,手抖了起来。
他从柜中取出一个包裹,小心打开。一本模样相同的古书赫然现身。封面上印着《兰典下卷》。老者翻开书,取出夹在书中的一页残片,就着青灯,对在图片上——
宝刀入鞘,天衣无缝。一幅完整的贵妇红图展现出她傲然奇绝的美。
在大家的赞叹声中,老者潸然泪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现今这世界,红尘滚滚,物欲横流。嗔恨与慈悲交错,布施与贪婪斗法,清静与妄想对立,善良与邪恶较量。他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镇庙之宝完璧,想不到……
侦查员回来后,向陆局报告了守庙人辨图的情况。陆局心中暗叫:
苗爷啊苗爷,给朱文伯烧纸的是你,藏了朱文伯被抢古书的还是你。
你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难道是你杀了朱文伯?
不错,正是苗爷杀了朱文伯。
三年前,苗爷策划了朱家的夜盗,目标就是贵妇红。行动前,他担心手下错把玉壶当夜壶,临时决定亲自上阵。苗爷曾因重病得朱文伯救治,起死回生,一向称其为恩人。恩将仇报,他心虚胆战。盗兰时尽管戴了面罩,还是被朱文伯认出。惊恐慌乱中,他杀了朱文伯,抢走古兰书。日后,一想到朱文伯为自己把脉抓药的情景,苗爷就深感不安。每逢朱文伯祭日他便偷偷去上坟烧纸,求恩人九泉宽恕。为避人耳目,他总是提前几天去上坟。陈友正意外发现的坟前新灰,正是苗爷所留。
虽然苗爷认为杀恩人大逆不道,但觊觎贵妇红之心未敛。他时时翻开古兰书,对着贵妇红大淌口水。他设局引朱大海入赌,目的就是想在朱大海债台高筑时诱骗他把贵妇红偷出来抵债。想不到老天爷开涮,贵妇红没弄到,他急需的贵妇兰反而落到朱大海手里且目前为止下落不明。这真是,嫩豆腐掉进灰堆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
眼下,苗爷又添了更大的心病。
当陆局在灯下端详古兰书的图片时,苗爷正一页页把玩着这本书。
自从得到这本书,苗爷不知看了多少遍。尤其翻到贵妇红这页图时,更爱不释手。可今夜,他看这书时心里却不是滋味。看了一阵,把书合上,再次打开监控录像。
谁也想不到,苗爷在自己家全方位安装了监控系统。
每个角落都逃不出摄像头隐蔽的眼睛。
苗爷打开监控录像,退回,播放。
画面上第N次回放出白如兰的身影:
走进卧室铺床、发现古兰书、迅速用手机拍照……
“你很不文明,很不礼貌,很让我失望啊,我的美人!”
苗爷这样叨念着,关掉监视器,又拿起牌来问吉凶。
苗爷想不到白如兰会偷拍,白如兰也想不到苗爷安了监控。
在这个世界上,“想不到”,真是太多了。
这会儿,在碧海酒店的一间贵宾房里就上演着一幕“想不到”。
跟白如兰已经是无话不说的许凤,非闹着要给她介绍个男友“解闷”。
白如兰推托无效。许凤就在碧海酒店包了一个贵宾房,约双方在一起见面。
许凤拉着白如兰,风风火火来到贵宾房。一开门,双方都像见到了鬼。
坐在里面等媳妇的傻瓜,不是别人,正是唐西天。
唐西天想不到来的是白如兰,一下子成了木头人。
还是白如兰大方,上前端起杯,笑眯眯地说:
“唐总,为上次的事赔罪,我先自罚三杯!”
许凤叫起来:“看我这灯泡当的,原来你们早认识啊……”
唐西天这才配上音:“啊,认识,认识,她是白,白俄罗斯……”
得,神经了。
与贵宾房的“想不到”同时开幕的,还有二道河的“想不到”。
出演者:汪欣然、贺美丽、陶大亮。
总行派督查组来查账的日子眼看到了,汪欣然如坐针毡。股市还跟三孙子似的不见缓,被玩进去的住房公积金拿什么补啊。在这倒霉透顶的时候,陶大亮还来敲诈他,而且开口就是50个(万)。
汪欣然走投无路,只好找贺美丽商量。
贺美丽想都不想就说给他!
汪欣然一听就傻了。
贺美丽笑着说:“瞧你这点儿胆……”如此这般。
于是,陶大亮就接到了汪欣然的电话,约他到二道河见面。
陶大亮问:“齐啦?”
汪欣然答:“齐啦。”
陶大亮又问:“多少个?”
汪欣然答:“50个。”
陶大亮说:“见面没有,我给你50个。”
汪欣然问:“你给我50个什么呀?”
陶大亮说:“大嘴巴!”
天擦黑,刮小风。陶大亮揣着一把刀,开车来到二道河。50个不是小数,得防着点。不是防汪欣然,是防打劫的。前车之鉴啊!
河边小风刮着,举目一望,四下无人。
陶大亮不由得把手揣进怀里。一摸到刀把,心跳匀实了。他站在河边,瞪大眼睛缩紧脖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嘿,这奸夫,拿爷开涮?大嘴巴得翻番抽,100个!
陶大亮气得正要钻回车里,忽听背后有人叫道:
“陶大爷,别来无恙啊?”
回头一看,竟是杜二更!
陶大亮吓得就往车里扎,被杜二更抢先一步给揪出来:
“嘿,还害臊啦。你承包了我老婆,我都没臊,你倒臊上啦!”
啪!一个大嘴巴,抽得陶大亮眼冒金光。
“还差49个。”杜二更做起算术。
陶大亮一听,心潮澎湃。知道上了汪欣然的当。
他大叫一声:“你这奸夫,我跟你拼啦!”
“用词不当!”杜二更又讲起语文,“你才是奸夫,爷是丈夫。”
陶大亮恼羞成怒。“你少废话!”噌,从怀里拔出刀来。
杜二更怪叫一声,耍起了王八拳。
扑扑扑,王八上山;扑扑扑,王八下海。耍得二道河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耍得陶大亮眼花缭乱。
陶大亮正不知如何下手宰王八,已被王八三下五去二拿下。
杜二更夺过刀来,顶住陶大亮喉头:“小样儿的,这个也是你玩的?爷本来只想没收你这奸夫的作案工具,让你当回司马迁就算了。想不到你竟敢跟爷玩空前绝后。好,今天爷代表人民代表党,处决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奸夫。我问你,死到临头有什么遗言?”
“我,我……”陶大亮浑身抖得直掉渣儿,“我,我……”
“说呀!”
“我想尿尿……”
“见鬼去吧!”杜二更手起刀落。
可是,刀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凌空飞来一魔爪,啪地托住杜二更的手腕,顺势一扭,夺下刀来。
仰面朝上的陶大亮惊叫一声:
“鬼啊!”
鬼是看不见的。
能看见的当然就不是鬼,而是人。
谁?马小军!
陶大亮突然见到早已淹死的马小军,以为见了鬼。连惊带吓,瞬间丢了魂。大眼一闭挺地上了。
马小军看大眼贼挺了,章节一乱,被杜二更杀了个回马枪。
杜二更双峰贯耳,打得他五官错位水倒流。再接再厉,又飞起一脚直取马小军命根儿。马小军移步闪身,双手攥住杜二更的脚脖子,断喝一声:
“住脚!”
住脚?听着真别扭,怎么喊出来的。
马小军问:“你认识我吗?”
杜二更答:“不认识。”
马小军又问:“不认识你没完没了的?”
杜二更又答:“谁让你狗拿耗子?”
马小军放下他的脚,杜二更结束了金鸡独立。
马小军接着问:“你干嘛跟陶大亮动刀子?”
杜二更接着答:“我跟他有血海深仇!”
马小军笑了:“有血海深仇的是我。”
杜二更愣了:“那你干嘛还救他?”
马小军手做点钱状:“为了这个……”如此这般,细说端详。
“啊?”杜二更一听天上要掉馅饼,恨不得长八张嘴接着。
装死的陶大亮也听到了,爬起来说两位爷咱们有话好商量。
于是,三个本来你死我活的人结成了统一战线,发表了口头联合声明:
为夺取贵妇红同甘共苦,伟业成功,果实平分。
事后,汪欣然听贺美丽讲了二道河战况,大喜过望。连说:
“好好好,想摘茄子却摸到南瓜。有了钱就可以堵住银行的窟窿,这比要陶大亮的命好到天上去了。好好好,统一战线好!”
贺美丽说:“瞧把你美的,又没统一你。”
汪欣然脸成苦瓜。
贺美丽又说:“那窟窿是咱俩的病,我能不上心吗?”
汪欣然又乐了,抱住贺美丽就要。
贺美丽说都什么时候了老色鬼!
这天,贺美丽下班回家,路上特别买了杜二更最馋的酱猪头肉,外加猪尾巴大肠头。
一进门,就撞上杜二更的狗鼻子:“香,香!”
贺美丽嘴甜如蜜:“慰劳慰劳你,我的大将军!”
杜二更一脸坏样儿:“昨晚儿不是慰劳过了吗?”
贺美丽假装淑女:“就你坏。”
杜二更嘻嘻嘻:“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贺美丽说:“爱你个头!”
杜二更说:“其实,女人不坏,男人也不爱。陶大亮……”
贺美丽脸一沉:“打住!谁让你被关进去,这可怨不得我。”
杜二更忙讨好:“小娘子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贺美丽眨眨眼:“二更,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杜二更多贼啊:“贵妇红?”
贺美丽说:“小点儿声,我们干嘛要跟那两个东西平分啊?”
杜二更笑了:“要不咱俩钻一个被窝呢!谁先到手就是谁的,哪儿那么多臭规矩?我正准备找下家呢。”
贺美丽也笑了:“我早为你找好啦,是跟韩国做生意的大老板。”
杜二更拉长马脸:“可靠吗?”
贺美丽说:“晚上带你去见见。”
贺美丽带杜二更见的不是别人,而是汪欣然。
杜二更不认识他,这让汪欣然钻了空子。
汪欣然会几句韩国话,是当年在韩国饭店打工时学的,可都是牛心牛肝牛蹄子什么的。顶多还会您想吃什么,这里就是厕所之类。但是用来骗骗傻瓜足够了。何况,见面地点又安排在五星酒店,上的全是燕窝鱼翅大龙虾,让杜二更两眼不够用。不由他不信。
一见面,汪欣然就满口韩国语:“这里就是厕所,您想吃什么?”
杜二更一听就愣了:“啊,你是韩国人?”
汪欣然假装听不懂中国话,继续练他的跑堂用语:“牛心牛肝牛蹄子。”
杜二更全听傻了,咧着大嘴陪笑脸。心说,飞机还没见过我就出了国。
贺美丽一旁笑翻了,说:“二更,他天天见韩国人,把你也当韩国人了。”
杜二更说:“我是韩国人他舅姥爷,寒碜人。”
汪欣然一听也乐了,忙改口说起了中国话:“误会,误会。”
说着,他打开身边的LV皮箱,从里边掏出30万,往餐桌上一摆。
杜二更两眼立刻直了。
汪欣然说:“这点儿小玩意儿,杜先生拿去喝壶茶吧。”
杜二更心说,我喝完这壶茶还不得成了精?
得,没挑的了。双方当即拍板。
杜二更对汪欣然说,贵妇红一到手就给你。
汪欣然对杜二更说,这笔横财你算发定了。
杜二更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接下来,两眼就开始转悠满桌子菜了。
汪欣然说:“杜先生,您请。”不留神又冒出句韩国话,“这里就是厕所。”
面对一桌子国宴,杜二更真不知该怎么下手。可也别那么下三烂,让人家瞧不起呀。于是,装得吃过见过的大模样,说:
“汪老板您别客气,这儿我常来,都快吃腻了。”
汪欣然笑笑,说:“看我面子上,您就凑合着再腻一回吧。”
杜二更说:“得,那我就吃点素的。”说着,端起眼前的粉丝,就用筷子往嘴里赶。一嚼就叫起来:“这粉丝怎么这么好吃?”
贺美丽说:“你真寒碜人,那是鱼翅!”
杜二更说:“怪不得,以后我就拿鱼翅当粉丝吃。顿顿吃!”
杜二更决心叛变统一战线了。
其实想叛变的何止杜二更?陶大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费尽心力预留了暗道,就是冲贵妇红去的。怎么能轻易让别人插手呢?
统一战线实际只剩马小军了。这是他没想到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同一天,还有人遭遇更大的“没想到”。
午饭后,方明约白如兰去机场接妹妹。方芳定居泰国后,这还是第一次回国。白如兰早说好了也要去机场接。
车行路上,白如兰问:“怎么没叫上朱宁远?”
方明支吾道:“……我怕一会儿行李多了坐不下。”
白如兰笑了:“理由不充分。黔无炉同学,对党要忠诚啊!”
方明也笑了:“白神父,我向你忏悔,当初我应一鼓作气……”
白如兰摇摇头:“当初,上了排行榜的校花大概有十几朵吧?”
方明叫起来:“白青天,小人冤枉啊!”
“哈哈哈,”白如兰一脸旧社会,“你冤枉,我就不冤枉?方明,时过境迁。我们把过去珍藏起来,都回到现实中吧。你看,萌萌多清纯。如今这样的女孩儿难找啊!我……我答应过她……”
方明没吭声,闷头开车。
白如兰又说:“我也应该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看方明不信,就掏出小林的照片。
方明看了一眼:“好个白马王子。我听说过,但我不信。”
白如兰说:“不骗你。他叫小林一郎,是战争孤儿。爸爸是日本人,妈妈是中国人。我是在日本学习时认识他的……”
方明还是摇摇头。白如兰也沉默了。
方明打开音响,让《山楂树》那忧伤的旋律,伴随同样忧伤的路程。
来到云江机场,方芳和司马向东乘坐的飞机也刚好着陆。亲朋好友欢聚,热闹的话儿没完。白如兰和方芳高兴地抱在一起转圈儿。
转着转着,白如兰忽然愣住了。
从方芳的肩头望过去,在络绎不绝的旅客中,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白如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无论如何不可能。
但是,当这个人不经意扭过脸时,白如兰看了个千真万确。
没错,就是他!
白如兰险些叫出声来——
小林一郎!
这个身着米色风衣的型男,正是小林一郎。
小林当然想不到自己会出现在白如兰的视线中。他潇洒地走向机场出口。手里拖着精致的皮箱,长发微微向后飘动。
事情来得太突然,白如兰只觉得血往头上涌。
为什么小林会突然出现在云江?
白如兰向方明一行推说北京有朋友要来云江旅游,她去机场旅游公司帮着打听打听,让他们先走一步。方明见白如兰说完便径直走向机场旅游公司,也就带妹妹妹夫先走了。
看见方明走了,白如兰转而跟上小林。
小林上出租,她也上出租。小林进饭店,她也进饭店。
她看见小林登记完住房后领了钥匙走向电梯,便急步来到前台问接待:
“请问,刚才登记的是刘学伦刘先生吗?”
前台接待说:“对不起,那位先生不姓刘。”
白如兰朝柜台里斜瞥一眼,看到电脑上显示:“杨路,917”。
她说了声对不起,也急忙上了电梯。她没有直接上九楼,在八楼停下,走出电梯,又从楼梯间走上一层。
九层楼道里空无一人。
小林显然已经进了917。
白如兰正要动作,忽觉身后有异,不容回头,一只大手已拍上肩头。
回头一看,正是小林!
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意外的相见,如此的神秘。两人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白如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林也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如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小林也说:“你也没回答我呀?”
白如兰说:“是我先问的。”
小林说:“我原想在云江办完事后再去北京找你。想不到……”
白如兰又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小林就说:“我来云江旅游。你呢?”
白如兰回答:“我也是。”
小林说:“你不是!”
白如兰说:“你也不是!”
小林笑了:“有朋自远方来,站在楼道不亦乐乎?”
白如兰忙道歉:“先生,请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