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楚庄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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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易子而食

这个祖母级的周姬,为了拉宝贝孙子和她上床,百般向孙子示好。奶孙俩联手,杀了宋昭公,孙子如愿以偿地当了国君。

这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持久了将近九个月,宋都早已绝粮,不得不掘鼠罗鹊以为食,进而发展到易子而食,拾骸骨而为爨。

公子反正在梦中,忽觉得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慢悠悠地睁开双目,只见一个壮汉,手持明晃晃的匕首,站在他的榻头。

申无畏终于明白了,楚庄王之所以非要遣他使楚,就是因为他得罪过宋人。正因为他得罪过宋人,才让他做钓饵,去钓宋国这条蠢鱼。看来,不想去是不可能了。

他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朝后,申无畏带上爱子申犀去见楚庄王。

“大王,臣下这一去必死无疑。为了大楚社稷,臣下死而无憾。但臣下割舍不下的是申犀,他的才智,虽说不及臣下,也相差无几。请大王看在臣下为国捐躯的份上,给他个一官半职。”

楚庄王笑了一笑道:“没那么严重吧!如果真的发生了如汝所说的那样的事,寡人一定让申犀袭汝之职。”

“还有复仇之事。”申无畏强调说。

“这一点汝不用担心。”楚庄王回道。

申无畏再也没有话可说了,第二天一大早,带上使齐的文书,出了郢都。

申犀送了一程又一程,足有两舍之地,在申无畏的一再劝说下,方停脚而泣:“爹爹保重!”

申无畏红着眼圈说:“老爹真没有想到大王会如此薄情寡义。老爹这一去必死无疑。老爹死后,你一定要恳请大王为老爹报仇。”

申无畏别了儿子,非止一日,来到宋国边关。关吏索要假道文书,申无畏老老实实地回道:“奉楚王之命,但有使齐文书,没有假道文书。”关吏遂将申无畏留住,飞报宋文公:“楚使申舟,奉命使齐,由我境路过,却无假道文书。现已被我等羁留,是杀是放,请主公定夺。”

宋文公乃当年参加厥貉之会的那个宋昭公的庶弟。

听了关吏的话,宋文公许久无话。刚好华元进宫奏事,便愤愤地对宋文公说道:“熊侣这小子,和他老子一样,从不把我宋国放到眼中。他老子在世之时,鞭打我先君的御者。如今,遣使从我大宋路过,又不开假道文书,这不是欺我大宋软弱吗?说不定使齐是假,欺我大宋才是真。这个人要杀!”这个华元,便是因为分羊肉不均,被车夫羊斟拉入郑军之营,被郑军活捉的那一位。

宋文公听了华元之言,不无担心地说道:“杀了楚使,楚国岂能善罢甘休!楚若出兵伐我,该当何处?”

华元道:“古圣人有言,真正的汉子,‘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受辱之耻,甚于伐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个鸟!”

说毕,也不管宋文公同意不同意,传令一道,将申舟押进大殿。

申无畏被押到之后,在场的大夫、将军,全部怪叫起来:“好小子,原来是你?什么申舟,分明是申无畏,扒了皮老子也认得你的骨头。”这些大夫和将军,大都参加过厥貉之会,故有是怒。

华元把话说得更为难听:“什么申无畏,明明有畏吗?若是无畏,为什么连名字都改了?孬种,地道的孬种!汝若真是一个汉子,请把当年羞辱我先君的派头拿出来!”一边说,一边将申无畏的下颌往上抬了一抬。

申无畏知道活不成了,站着也是死,跪着也是死,同样是死,不如站着,嘿嘿冷笑一声道:“我是有些孬。我申无畏再孬,能孬过你吗?你怂恿公子鲍奸祖母,弑先君,这算什么德行?”

公子鲍者,宋文公是也。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有美男子之称,被他的庶祖母周姬看中。周姬者,宋襄公的夫人,周襄王的姐姐,宋成公的母亲,宋昭公的奶奶。周姬年纪不大就成了祖母级,不过,并非亲生祖母。

这个祖母为了拉宝贝孙子上床,百般向他示好。孙子想当国君,她便竭力成全。数年之后,奶孙俩联手,杀了宋昭公,公子鲍得以为君,是为文公。说老实话,在宋文公谋杀先君的过程中,华元并未合谋。但赵穿杀晋灵公之时,相国赵盾并不知晓,可董狐直笔写道:“赵盾弑其君。”何也?你赵盾逃亡未曾出境,返国又不讨逆。说你不曾弑君,鬼也不信。

华元更糟,作为宋国执政,相当于晋之相国。公子鲍弑君之时,他就在宋都没动。照董狐的逻辑,申无畏说他怂恿公子鲍弑君,并不为过!

申无畏这么一骂,不说华元,连宋文公的脸上也挂不住,咆哮道:“把他的舌头给寡人割下来!”

当即冲上去七八个侍卫,卡住申无畏的喉咙,迫使他将舌头伸了出来,嚓的一声,割了下来,疼得申无畏满头大汗,想骂又骂不出声,舞动着双手,一蹿老高,似要和宋文公拼命。

宋文公大声命令道:“把他的双手跺了!”

跺过了双手,又跺双脚,活活地将申无畏疼死。

申无畏的随从见他被杀,狼狈地逃回楚国,将这个不幸的消息报告给了楚庄王。

楚庄王正在吃饭,一听说申无畏被杀,吐哺而起,光着脚就往外走,侍从追到院中才帮他穿上鞋子,追到寝宫门外才给他系上佩剑。成语:“剑及履及”,典出于此。

当日,楚庄王便召集百官,商议伐宋之事。

“诸位爱卿,申大夫奉寡人之命出使齐国,行至宋国,为宋国所杀。这不是往我大楚头上撒尿么?汝等说怎么办?”

“讨伐它!”众口一词。

“好。寡人这就拜令尹公子反为大将,司马屈荡副之,申犀为军正,筹集兵车七百乘,九月朔*发兵,直捣‘宋都’。”

七百乘战车,便是七万人马。七万人马压向宋国,宋国如何经受得了!宋军一退再退,于十月朔,退至宋都睢阳。

楚军虽将睢阳城团团围住,并不急于攻打,赶造一种叫作楼车的攻城器械,其高与睢阳城平,可以滑动行走。

有了这种楼车,攻城就容易多了,害得宋军日夜防范,疲于奔命。宋文公有些慌了,商之华元:“为之奈何?”

华元曰:“遣使赴晋,搬取救兵。”

晋景公接到宋国的求救文书之后,欲发兵救之。大夫郤克谏之曰:“前此,荀元帅率车六百乘而败于邲城,此天助楚也,往救未必有功。”

景公曰:“当今唯宋与晋亲,若不救,则失宋矣。”

却克曰:“楚距宋少说也有一千五百里,粮运不继,必不能久。今遣一使往宋,只说,‘晋已起大军来救’。让他坚守。不过数日,楚军必去,是我无敌楚之劳,而有救宋之功也。”

景公颔首说道:“卿言是也。”问之群臣:“孰能为寡人使宋?”

连问三声,解扬应道:“臣下愿为主公一行。”

这个解扬,是晋国大夫,当年曾被贾抓住过,后来又放了。

解扬奉旨之后,微服去宋,行至宋郊被楚之游兵捉住,献与庄王。

庄王举目一瞧,此人好生面熟,他是谁呢?再仔细一瞧,果然认得,随口问道:“汝不是晋国解扬吗,来此做甚?”

解扬见楚庄王将他认了出来,自忖瞒他不住,便道:“在下奉了寡君之命,前来告诉宋军,让他尽管坚守,晋军马上就到。”

楚庄王道:“原来汝是跑来和我大楚作对的!当初北林之役,汝为我将贾所擒,寡人没有杀你,今番又来自投罗网,汝说该不该杀?”

解扬倒也坦荡:“晋楚为仇,已非一日,今日外臣为宋而来,又为大王所获,想杀便杀,又何说乎?”

庄王曰:“汝既然奉了晋君之命前来使宋,必有文书在身,请取出让寡人一观。”

解扬道了一声好字,遂从夹衣之内取出有字之帛一张,呈给楚庄王。

楚庄王默读一遍说道:“宋城破在旦夕,汝能反书中之言,说汝国中有事,‘急切不能相救,恐误你国之事,特遣我口传相报’。如此,则宋人绝望,必然出降,省得两国人民屠戮之惨。事成之日,当封汝为右令尹,留在楚国。”

他见解扬低头不应,度他是有些怕了,威胁道:“汝若不从寡人之言,将你五马分尸!”

解扬暗自思道,我若照熊侣所说的去做,岂不有背为臣之道?为国不忠乎!若是不允,小命非丧在你熊侣之手。死,我倒也不惧,可我死了之后,谁来传达寡君之命?罢罢罢,我假装允他,先向宋人传达了寡君之命再说。

想到此,解扬慢慢抬起头来,佯说道:“好,外臣听大王的。”

楚庄王大喜,当即让兵士押着解扬登上楼车向城里喊话。

“喂,城里听着,我是晋大夫解扬,奉寡君之命前来送信。晋军已发,不日即到,请你们务必坚持下去。在下被楚军抓住了,楚王命在下欺骗你们,说晋军不来了,要你们投降,你们千万别上他的当!”

楚兵做梦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赶紧将他扯了下去,拖进楚庄王大帐。庄王拍着桌子吼道:“汝真行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信者岂有如汝者?汝自己寻死,怪不得寡人,武士何在?将他推出大帐,五马分尸!”

解扬并不害怕,徐声答道:“大王之言,外臣不敢苟同,大王说外臣无信,这信,看您怎么看?臣若有信于楚,必然失信于晋。假使大楚有臣而背大王之言,以取媚于外国,大王怎么看?大王所说的信,难道非要臣下取信于外国么?果真如是,您就把外臣杀了吧,好叫楚人知道,楚国之信,在外而不在内!”

楚庄王长叹了一声说道:“忠臣不怕死,你就是一个,寡人不想杀你,去吧。”

解扬拣了一条命,既有些意外,更有些感动,走时,趴下给楚庄王磕了三个响头,心悦诚服地说道:“大王,外臣服了您了!外臣到此时方才明白,大楚为什么能在您的手中得到腾飞!”

楚庄王听了这话,感到很受用。这个解扬,我抓了你两次,你也没有屈服。就连杀你,你还是没有屈服。放了你两次,你才屈服。看起来,要征服一个人,远比杀掉一个人要难。王孙满呀王孙满,你的话对极了!

宋人因解扬之告,精神为之陡长,守志愈坚。楚军攻了数十次,那城岿然不动。公子反见一时半会儿攻它不下,便在城外筑了一座土山,比宋都还高,山上还建有小型城堡,既可在上面观察城内情况,又可以在里边开会指挥战斗,还可以在里边睡觉。他坐在里面视城内的情况而发布命令,有时猛攻,有时缓攻,有时不攻。攻与不攻,如何攻?全视城内情况而定。城内松懈了,他就猛攻一阵子,让他们不得安逸;等对方都上城防守时,变为缓攻或停下来。如此一来,把宋人搞得疲于奔命。

这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战争从九月份算起,一直打到来年五月,打了近九个月。

九个月时间,城里的粮食即使堆满了仓库,也早已吃光了。何况,城里的粮草并不充裕,不得不掘鼠罗鹊以为食。鹊吃完了,便易子而食,拾骸骨为爨。

楚军的情况虽说比城内好得多,但为了节省粮食,改为一天两食,还只让吃了个半饱。就这,军中的粮食也快吃光了。七天,仅仅只剩七天的军粮了。

楚庄王听了军吏的禀报,默想了许久,登上土山,了望了一阵,见宋人虽说饿得东倒西歪,但守城的决心未变,连七十岁的老翁,十几岁的娃娃,或持刀,或持棒,甚而手拿石头,在城头上坚守,轻叹一声道:“想不到宋人如此顽强!”他又想起了王孙满那句话——“在德不在鼎!”“撤吧。”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这个“撤”字刚一出口,有一个小将扑通跪了下去。楚庄王举目一瞧,乃是军正申犀。只听申犀说道:“大王,臣父出使齐国,明知非死不可,但也不忍负大王之命。大王也曾面许,臣父若为宋人所杀,一定起兵,破灭宋国,为臣父报仇。可臣父已经死了,难道大王忍心去负一个亡人吗?”

楚庄王无言以对,一脸的惭色。公子反内心深处,不希望撤兵,但又不敢硬谏,听申犀这么一说,就坡下驴道:“大王,您知道宋国为什么不肯降我?”

楚庄王摇了摇头。

“宋之不降,是觉着楚宋相距太远,粮草不继,不能久持。若使士兵在城外筑室耕地,示以长久之计,宋人岂能不惧!”

楚庄王眼睛为之一亮:“此计甚善。”乃下令军士沿城一带起建营房。十二人为一组,四个人攻城,四个人建房,四个人耕地,十天一换。于是,楚军一边攻城,一边开始了另一种日子。

这日子被宋人打听到了,也看到了,心中大惊:看样子,他是在和我耗呢!该死的晋军,到底来不来也?

谍人报曰:“晋军不会来,晋人压根就在欺骗我们!”

这个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宋人动摇了,宋人哭泣了,宋人崩溃了。这一崩溃,华元慌了,他明显地感到国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对他尊重,何止尊重不尊重的问题,是一脸的怨恨。当初,若非他竭力主张杀申无畏,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唉,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决定铤而走险了。

“主公,看来,楚军要和我耗下去了。晋人呢?晋人根本没有出兵相救的意思,我们被他耍了!为了主公,为了大宋,臣下决计去楚营一趟,面见子反,劫之以和,或许可侥幸成事也。”

宋文公听了他的话,很是感动了一阵。但感动归感动,这次行动是否能够成功,他心中无数,不无担心地说道:“这样做行吗?一来,公子反宿在土山之上,汝如何进去?二来,即是进去了人家会不会答应退兵,弄不好,白丢了汝一条性命。”

华元道:“臣下观察楚军的情况已非一日,连公子反左右将士的姓名和换班的时间,已了然在胸。何况,战争已进行了九个月,楚军早已疲沓,更不会想到,我宋人自顾不暇,还会去劫他的元帅!您放心,臣下这一次前去,定然能够成功。”

宋文公长叹一声道:“汝这么一说,寡人心中好受多了。但此行关系社稷存亡,汝要倍加小心。”

华元向宋文公拜了三拜:“主公保重,臣下这就回去略做准备,请主公静候佳音。”

宋文公道:“别急,寡人设宴为汝饯行。”说是宴,仅仅半盘花生米、一盘霉咸豆,外加两碗白开水而已。

宴毕,谯楼已打三更。华元在前,宋文公和众大夫在后,默默无语,仿佛送英雄上刑场一般。

这个华元,才能一般,个人品质也是一般,宋文公与祖母通奸,而又弑君自立,他装聋作哑。北林之战,因分肉不均,为楚人所获,逃归后不只不知道惩罚羊斟,还傻哈哈地问道:“那天是不是马受惊了?”羊斟直言不讳地回道:“跟马没关系,跟羊有关系。”这一次他力劝宋君杀申无畏,又为楚之伐宋制造了一个借口。如此一个庸人,但当祖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竟能不顾生死地缒下城去,潜入土山之城堡。

公子反正在梦中,忽觉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慢悠悠地睁开双目,见一壮汉,手持明晃晃的匕首,站在他的榻头,大惊曰:“汝是何人?”

华元低声回道:“在下乃宋国右师华元。”

公子反吓了一大跳,欲要起身,被华元按住了肩膀,惶声问道:“汝要做什么?”

华元道:“在下不想做什么,奉主公之命,特地前来求和,元帅若见从,当世从盟好,若是不允,元与元帅,当同归于今矣!”言毕,将那匕首晃了两晃。

公子反忙道:“有事好商量,不必动粗。”

华元收了匕首,谢曰:“死罪勿怪!情势已急,不得不如此也!”

公子反见他收了匕首,神色从容了许多,问之曰:“请右师实话告我,宋都之情形如何?”

“已经易子而食,拣死人骨头当柴烧了。”

公子反惊曰:“宋之困敝,何至于此乎?吾闻,军事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子奈何以实情告我?”

华元曰:“在下觉着您是个君子。‘君子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华元是以实话告汝。”

公子反轻叹一声道:“汝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瞒汝,我军只有三日之粮,若过三日,城不下,亦将班师。筑室耕田之令,乃是恐吓贵国耳!贵国若无求和之意,倒也罢了。若有,明日,我当奏之大王,退兵一舍,请尔君臣前去与我结盟。”

华元曰:“元帅之言,敝国之福,敢不从乎!”

二人就其他事情谈了许多。夜已四更,华元将行,公子反送他令箭一枚,曰:“有此,汝可以自由出入吾营矣。”

华元再拜而去,直至城下,一个暗号,城上便放下篮子,把他扯了上去。华元连夜回复宋文公,欢欢喜喜,专等明日消息。

第二天早晨,公子反面见楚庄王,告之昨夜之事。庄王曰:“宋既穷困如此,我当攻之。”

公子反却道:“攻宋无有不可,但我已实言告宋,我只有三日之粮。”

此言一出,楚庄王勃然大怒:“子何以实情告敌?”

公子反道:“弱弱之宋,尚有不欺人的臣子,我们堂堂大楚国,反而不及他们吗?故而,臣不敢隐也!”

楚庄王半天做声不得,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汝言是也。”当即传令,退兵一舍。

申犀闻听大王传令退兵,不敢再谏,捶胸大哭。楚庄王使人慰之曰:“子勿悲,终当成汝之孝。”

楚军退兵一舍之后,刚刚安营扎寨已毕,华元来到楚之大帐,一进门便给庄王叩头,庄王忙命请起、赐座。

华元不敢坐,从怀中掏出书信一封,双手过顶,呈于庄王。庄王看了看,乃是宋文公的信,表示愿意拥立楚为霸主,且世世与楚国修好。

庄王笑而问曰:“寡人有一事不明,执政可否以实言相告?”

华元对曰:“何事不明?还请大王明示。”

“子反已经实话告汝,我大楚营中只有三天之粮了,汝等为什么不死守到底?”

华元对曰:“子反元帅以诚待人,外臣岂能不顾信誉而变卦!再说,城内比城外更严重,易子而食,拾骨而爨。再打下去,即使守住一座空城,又有什么意义?”

庄王曰:“子言是也。”遂命公子反随华元入城,与宋文公歃血为盟。宋文公又遣华元送申无畏之棺于楚营,并留在楚营里当人质。申无畏之棺送到楚营之后,军中哭声一片。有个人哭倒在棺材之前,这个人就是申犀。楚庄王失信,这是申无畏生前就料定了的,做儿子的也没有办法扭转乾坤,只有痛哭而已。楚庄王装作不知,凯歌而返。

回到郢都之后,楚庄王传令两道,第一道是厚葬申无畏,第二道是拜申犀为大夫。

楚庄王自伐陈开始,经过一系列的征伐,陈国破了,蔡国怕了,郑国蔫了,晋国败了,宋国彻底趴下了,该是举行会盟的时候了。于是,楚庄王便传檄各国,于来年三月,在郢都相会。相会就是会盟,不过,楚庄王很谦虚,不说会盟二字。

届时,郑、蔡、陈、许、齐、宋、鲁、卫、曹等国之君,联袂而至,甚而连秦国、吴国、越国也来了。

会盟在郢都城南新修的一个四丈多高的土台子上举行,上边摆了二十余张桌子。楚庄王根本不提会盟的事,只是一个劲地劝大家喝酒,喝了两天之后,众人坐不住了。于是,由郑、陈、宋三君提议,签一个盟约什么的,请楚庄王出任盟主。

楚庄王巴不得这样,可他忽然想起了王孙满的那名名言:“在德不在鼎。”既然各国都来了,已经把我认作了霸主,何必再走形式?

他微微一笑道:“承蒙诸位抬爱,我之德薄,不敢妄做盟主。”

诸侯们见他如此谦虚,愈加敬服,众口一词,非要推他做盟主不可。

楚庄王见诸侯们诚心诚意地推他,便不再拒绝,站起来说道:“将将之台,窅窅其谋,我言而不当,诸侯伐之。”这,就是楚庄王的称霸宣言。

啥意思?翻译成白话文是:“高高的楼台作证,我们在这里畅谈国家大事,今后我要是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批评我、指责我!”

送走了各路诸侯,楚庄王越想越是得意,既当了霸主,又当得不动声色。喝酒,我自个儿要好好庆贺自个儿一番。小参子,你来陪我喝。他二人你一樽,我一樽,不知不觉,已喝下去大半坛子,俱都有了八分醉意,楚庄王忽然提出要看戏,伍参忙去安排。

战国和战国之前,各诸侯国国君的宫中,不仅养了一批舞女和歌女,还养了许多供国君取笑和娱乐的人物,楚国也不例外。

在这些供楚庄王取笑和娱乐的人物之中,有一个叫孟的侏儒,特别会搞笑,演啥像啥,因他属于优级的人物,故又叫优孟。

某一日,优孟去街上闲逛,路过柴市,见一个卖柴人很像孙安,便走上前问道:“汝是孙安吗?”

卖柴人回道:“在下正是孙安。”

“汝乃堂堂前令尹孙叔敖的儿子,怎么在这里卖柴?”

孙安长叹一声道:“说了也不怕你笑话,父亲为相数年,无一钱而入私门。就连他的俸禄,也大都散给了贫困子弟,家中连一百文的积蓄都没有,我上有老母,下有三个儿女,不卖柴何以为生?”

优孟听了他的回答,鼻子发酸,良久方道:“上天不负好人,你等着,大王不久就会召见你。”

为了使楚庄王召见孙安,回到王宫之后,优孟立马拜见了楚庄王,几次试探着把话题往孙叔敖身上引,可楚庄王好像不记得大楚国还曾经有过孙叔敖这样一个人似的,无动于衷。优孟并不气馁,琢磨了几天,终于琢磨出了一个打动楚庄王的法子。

这个法子便是演戏。

优孟置了一套孙叔敖平时穿的衣服和帽子,并习其生前的言语举动。摹拟三日,摹拟得惟妙惟肖,宛如叔敖之再生也。其后,又挑选了一位酷似楚庄王的优人,扮演楚庄王,还一连排练了九场。

这一日,他二人又在排练,伍参来了,传达楚大王之命。二人慌慌忙忙,来到楚庄王面前,编钟一敲,便演了起来。

先是那个演楚庄王的优人登场,说了一番思念孙叔敖的台词:“唉,寡人之所以能够称霸天下,多亏了令尹孙叔敖!他制定法律,改革军制,大兴水利,鼓励民众上山采矿,妻不衣帛、马不食粟,还把自己的俸禄散给了贫困子弟,治楚三年,楚国大变——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而盗贼自食……”

楚庄王的眼圈儿有些湿润,伍参忙掏出帛巾去擦,被他拒绝了。

“楚庄王”念完台词,便走了下去,优孟慢悠悠地走上台来:又矮、又瘦、又秃,一副猥琐之相。楚庄王一见,忘记了这是在演戏,一跃而起:“孙叔*无恙乎?寡人连做梦都在思念爱卿,请爱卿仍来辅助寡人!”

优孟见楚庄王当了真,忙道:“大王啊,这是在演戏,令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