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告诉我,其实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但每个人对于同样的时间感觉却不一样,有人觉得很短,也有人会觉得很漫长。比如说他,他觉得来这个城市的十几年简直就像过了一生。我理解刘春说的话。他在这个城市的十几年里所遇到的事情肯定是常人难以想像的。我和刘春虽然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却有一种投缘的感觉,似乎一见如故。但是,随着他对我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我却觉得对他越来越不了解。他不像是一般的打工者。一般的打工者都很敏感,也很谨慎,与人接触时轻易不会透露自己过去的事情,更不会随随便便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但刘春却不然。他虽然也很敏感,却有着打工者身上少有的率性。这种率性使他虽然饱经苍桑却显得很豁达。他对我说,也许是因为在那个下午对骆红说起太多的往事,晚上就没有吃饭,不知为什么好像没有一点食欲。人往往是这样,说了太多的话之后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纸人,浑身突然失去了重量,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得飘起来。这几年,他经常会有这种感觉,好像周围的环境一下都变得虚幻起来,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空间,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每当出现这种感觉,他就觉得自己像穿梭在现实与过去之间。这种感觉往往会让他很伤感,也陷入一种孤独。
但是,他觉得无论现实还是过去,对他都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刘春说,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殡葬服务处很冷清,一具尸体也没有送过来。他难得有这样的清静,就独自在院子里闲走。这时他渐渐地又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似乎连自己也不真实了。因为他妻子和那个周明主任的关系,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他虽然没向骆红说出来,这时却像泡沫一样地在脑海里翻滚着。
他似乎能听到,这些泡沫翻滚时破裂的汩汩声。
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那个年轻的苏警官。
刘春想,大概连苏警官自己也没有料到,那一次处理完关于程主任的那件事,后来竟然又会跟他打过很多次交道。当然,苏警官后来跟他打交道已不同于程主任的那一次,无论从性质上还是他们两人所处的位置上都有了很大区别。所以,刘春这一次也才真正领教了苏警官的厉害。他发现,苏警官在审问嫌疑人时非常沉稳,有时甚至沉稳得不像是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这往往会让被审问者感到手足无措。他在开始提问时总是不急于开口,先盯住对方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一阵,这样做显然能达到引而不发的效果,也会给对方在心理上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一般的人被他这样一看,立刻就会手足无措了。刘春还清楚记得,后来在出了周明主任那件事以后,苏警官讯问自己也同样是用的这种方法。当时苏警官坐在他的对面,盯住他看了很久,似乎有意要让气氛绷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但尽管如此,苏警官的这次讯问并不顺利。
刘春还记得,当时讯问的情形是这样的:
……
姓名?
……
姓名?
……
请你回答。
……
苏警官这样问了几次,刘春始终没有开口。
然后,苏警官就向他提出警告:
请你注意,这样做对你很不利。
刘春听了慢慢抬起头,却仍然没有说话。
苏警官又继续问:
姓名?
你,应该知道的。
请说出你的姓名!
……刘春。
年龄?
35岁。
民族?
汉族。
住址?
……
住址?
没有。
职业?
没有……
怎么都没有?
嗯……
请你认真回答问题!
我……是在认真回答问题。
好吧,说一说吧。
说……什么?
你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不知道。
嗯,那么我问你……
苏警官的这一次讯问,是被手机铃声打断的。
苏警官原本正要继续问下去,但他身上的手机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掏出听了一下,嗯嗯了两声,说了一声好吧,我马上过来。然后就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