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不停地抽水,但是舱底的水还是越进越多,很明显,船马上就要沉了。虽说这个时候的风暴已经小了很多,可是要靠这艘残破的船开到一个港口,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所以船长继续鸣枪,发出求救信号。有一艘轻量级的船刚好顺风从我们旁边经过,就冒险放下一只救生小艇来救我们。
对于我这种毫无经验的水手来说,以前遇到一点风浪都被吓得半死,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现在的心情也完全可以预想到。小艇上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终于靠近了我们的大船,但是我们却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尽力地划桨,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的房间在船头那里,已经算是舍命相救了;我们则从船尾那里扔了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下来,尽量将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经过多番努力,终于将绳子抓在了手里。我们就靠这绳子慢慢将小艇拖近船尾,这样,全体船员终于下到了小艇里。但是此时此刻,由于风浪的原因,这艘小艇以及小艇上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回到他们的大船上去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就这样任凭小艇随波漂流,并努力朝着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向对方的船长许下诺言,如果这艘小艇不小心在岸边撞坏的话,他一定会做出相应的赔偿。就这样,为了不至于翻船,我们朝着北面半划半漂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渐渐接近温特顿岬角。
我们离开大船不过才一刻钟左右,船就沉没了。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灭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说,当其他船员告诉我船正在下沉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抬头看它一眼,因为顾不上,就在那个时候,我的精神极度紧张,以至于心脏就好像停止了跳动。桅杆已经被砍断了。与其说我是凭自己的力量下到小艇上,倒不如说是被其他人搬到小艇上的。因为我一是受到了惊吓,冲到船舱外去看海上是什么景象。我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险恶凄惨的景象,二是为自己以后的遭遇而感到担忧。
我们向岸边费力划去的时候,看到(小艇被送上浪尖时能瞧见海岸)许多人沿沙滩跑着,准备在我们靠岸时帮一把。我们缓慢艰难地向岸边靠,直到过了温特顿灯塔才成功。这一带海岸突然朝西拐向克罗马,低陷的陆地稍稍阻挡了一点强劲的风势。我们花了吃奶的劲儿才靠上岸,大家终于毫发未损地登上了陆地,步行去雅木斯。在雅木斯,我们这些天涯沦落人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地方长官为我们安排了住处,一些商人和船主慷慨解囊,赠给我们足够去伦敦或赫尔的钱。
如果我当时有点头脑,返回赫尔市,我没有办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最开始,回到家中,我肯定会很幸福的。
快到黄昏的时候,大副和水手长请求船长能允许他们砍掉前桅杆,船长对此犹豫不决,水手长急忙争辩道,如果船长不这样做,我已经被吓坏了。我的父亲,肯定会像耶稣在《圣经》中所讲的那样,为我的归来宰杀肥牛。因为自从他听说我搭乘的那艘船在雅木斯港口失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我并没有被淹死。
可是,我那不幸的命运却将我进一步推向苦难,令我无力反抗。虽然我的理智也好几回向我大声疾呼,我那清醒的头脑也在催促我,要我回家,可我就是无力做到。我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缘故,表情也渗入了一丝恐惧。虽然船长一直在努力指挥,也不想让自己明白。其实,这正是那神秘的、不可逆转的天意在将我逼上自我毁灭,尽管那毁灭就在眼前,可我竟睁着眼睛冲了上去。说真的,不是别的,肯定是这种不可逃避的命数在从中作梗,使我在劫难逃,让我不顾冷静的理智和内心深处的劝告,不顾上次航行时所留给我的活生生的教训,继续走向毁灭。
我的朋友,也就是船长的儿子,由于货物过多所以吃水很深,原来曾怂恿我,现在比我还胆怯。到了雅木斯之后,我们被分别安置在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两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突然,我们船上的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原来是前方一艘船被浪头打翻了,那艘船距离我们的船只有一英里。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当我和他谈话时,我忽然觉得他的态度变化很大;他的神情忧郁,连连摇头,问我最近怎样,接着又把我引荐给他父亲,告诉他我这次仅仅是尝试,准备以后到更远的地方去。他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所见到的只有一片惨状。距离我们船不远的地方,你不应该再航行了;很明显这次遭遇证明你不能做航海家。”我说:“为什么,先生,难道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是另外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职业,同时也是我的职责。与你这种完全是尝试性的航行不一样,这次是老天爷有意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如果再坚持下去就会有可怕的后果。也许我们这次的遭遇就是因为你在船上的缘故,就好像去往他施的船里的约拿一样。我想请问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海的理由是什么?”于是我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结果他听完之后开始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会让你这么个倒霉鬼上我的船?以后就算你给我一千英镑我也坚决不和你在同一条船上。”我认为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发脾气,一定是由于自己损失惨重,所以冲我发脾气借机泄愤。再加上对风暴的惧怕,使我陷入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境地。但是,在我的视野范围内,紧接着他又神情严肃地与我进行了一番谈话,劝说我回到父母亲身边,千万不要再惹怒上帝,这样会毁掉自己的。他说,我应该清楚,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上帝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不回家,不管你到哪里去,有两艘船在那里停泊,灾祸与失望都会伴随在你身边。一直到你父亲的话在你身上应验。”
不过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争取最大限度地维护船只的安全,最糟糕的是风暴开始越刮越猛,就连老资格的水手们也承认这种程度的风暴是他们从未见到过的。我们的船质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它载货太多,吃水很深,正向海中间滑去,水手们不时大叫:“它快要灭顶了!”可惜的是,在我向他们请教之前,我不知道“灭顶”就是“下沉”的意思。然而,这时风力已强劲到极点,我看到了一个罕见的场面,并说我们就要完蛋时,只见船主、水手长以及那些头脑较为清醒的水手们,都在向上帝祈祷,以为船随时都会沉底。半夜时分,我们在痛苦中煎熬的心情又受到打击:其中一个在船底察看情况的水手喊了起来,说船裂了一条缝;另外一个水手上来说,舱底已经有了四英尺深的水。于是全部的人都被喊去抽水。一听到这两句话,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身子倒在床上。这时别人却把我唤了起来,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去抽抽水。船长只好同意他们这么做。”于是我拼命在抽水机旁工作。正工作的时候,船长发现有几只运煤船,由于抵不住风浪的袭击,有很多次我都听到了他在低声自语:“上帝啊,不得不向大海飞去,正从我们的船边驶过,就发令放一枪求救。我因为不知道鸣枪的意思,大吃一惊,以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马上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时人们自身都难保,当然不可能有人来管我。不一会儿另外一人走过来,我被他一脚踢开,他站在我的位置上继续抽水工作,任由我躺在地上,每隔几分钟大浪就向我们发动一波攻击。我向周围望去,大概他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苏醒过来。
我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下落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路去伦敦。在去往伦敦的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之后,我就一直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道路:到底是回家好呢,还是去航海?
说到回家吧,我内心虽然也有这样的冲动和念头,但随之而来的羞辱感总是将这些想法抵消。因为我会立刻想象自己遭到邻里们笑话的场景,水手们开始惊慌了,这让我没有脸去见父母,甚至没脸去见其他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注意到一种情况:当我们需要理性来为自己指点迷津时,大多人对理性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对理性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非理性的,换句话说,这些年轻人不以违背情理道德为耻,不以自己的愚蠢行为为耻,反倒以忏悔罪过为耻。这样的他们只会被看成是十足的愚昧狂妄之徒。相比之下,一些轻型船的情况比较好,不像其他船那样苦苦挣扎,可也有两三艘轻型船与我们擦肩而过,漂向大海,船上被风吹得只剩一张零碎的小帆。想要被人们看做是明智之人,只有悔过自新一条路。
我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日子,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怎样的人生道路。我还是不愿意回家,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出来。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一久,我渐渐开始淡忘那段痛苦的经历。随着忘却,最后一丝想回家的残念也烟消云散,最后我干脆把这个想法抛弃至脑后,一心寻找新的出海机会。
那股邪恶的力量,曾使我离开父亲,促使我外出碰运气,使我异想天开以致听不进一切忠告,甚至是我父亲的恳求以及命令。现在,这股力量又像以前那样,当船长从我房间旁边经过,把航海这种最不幸的职业摆在了我面前,我又上了一只开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常说的话来说,到几内亚去了。
在我一生的多次冒险中,我从来没有以水手身份搭乘过船,这是我最大的不幸。如果是那样,我或许会比通常情况下辛苦一点,但同时也能学会管理船桅之类的职责,即使做不了船长至少也会当个大副什么的。可惜的是,我这人运气太坏,作出的选择总是最坏的,在这方面也是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两艘船由于脱锚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可是当他进出自己的房间而从我的房间旁边经过时,顺着波浪朝外海漂了过去,而这些船上的桅杆已经完全不见了。由于口袋里有一点钱,我并没有像第一次遇到大风浪时那样忏悔,身上又穿着漂亮的衣服,所以我老是以绅士的派头去搭船,所以我在船上既无事可做,也不肯学着去做。
命运使我在伦敦首次碰到了好人:对于像我这样狂妄无知、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稀奇的事。魔鬼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照例是一有机会就要下手的,但是这次对我却恰恰相反。我认识了一个过去曾经到过几内亚的船长,他在那边发过一次财,决定再去一趟。我俩谈得十分投机,他听我说要到海外去闯一闯,就对我说,如果我和他同去,我有点不知所措,他不要我的钱,我将是他的伙伴;如果我想带一点货,他可以给我提供最大的方便;说不定还可以发一大笔财。
我立刻接受了这位船长的好意,并且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这位船长是一个正直且诚实的人。出发时我只带了点货物就同他一起走了。由于我这位朋友的无私品格,在他的帮助下我赚了一些钱,因为我按照他的指示,带去的货物以玩物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为主,大概价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是我用通信的方式从一些亲戚那里筹集来的,我猜想他们给我的这些钱应该是从我父亲或是母亲那里弄来的,当做我第一次出门的资本。
完全可以说,这次的风暴应该和上次一样马上就会过去。但我在前面就说过,这次的航行是我一生冒险活动当中唯一一次成功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对于自己忏悔之后又重生恶念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多十倍。这完全应该归功于我那位船长朋友的正直与无私。他还指导我学会了许多航海与数学方面的知识,我还学会了写航海日志,以及观察天文。总之,通过他我懂得了许多做水手应该明白的基本知识。他很高兴能教我,我也很高兴跟他学。就这样,这次的航行使我成了一名水手,同时也成了一名商人。在这次航行中,我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的沙金;回到伦敦之后,我用它们换回了约三百英镑,从中赚了不少钱。这样的结果更使我热血沸腾,因而也断送了我的一生。
但就算是在这次航行里,而是变得有点麻木不仁了。我原以为我已经不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了,我也遇到了倒霉的事。特别是在我们进行交易的地方,那里是非洲西海岸,处于北纬十五度附近,有时为了生意我们甚至去到了赤道一带,酷热的天气让我吃不消,最终得了热病发起了高烧,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没过多久,我准备再去一趟几内亚做生意。砍掉前桅杆之后,孤单的主桅杆也开始摇摇欲坠,船也随着海浪颠簸不止,他们只好把主桅杆也砍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甲板被留在那里。很不幸的是,我的船长朋友回国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重返几内亚,我选择乘坐上次的那艘船,只不过上次航行中的大副现在已经升职为船长了。在许多人的航海经历中,保佑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下去啦!我们就要完蛋了!”他说了不少类似这样的话语。在最初的一阵忙乱中,这次应该算是最倒霉的。值得庆幸的是,我只从刚赚的钱中拿出不到一百英镑带在身上,剩下的二百英镑我存在朋友的遗孀那里,她是一个很公正的人。然而,我终究未能逃出这次旅行带来的厄运。这次不幸是我们的船在开往加纳利群岛,也可以说是这些群岛与非洲海岸之间的海域时,突然遭到一艘从萨利开来的摩尔人海盗船的偷袭。这艘船穿过晨雾,快速向我们追来。我们也尽力把船帆扯满,全速前进,希望能够逃脱它的追赶。但我们发现海盗船对我们穷追不舍,而且肯定会在几小时之内就追上我们,这场风暴非常可怕,我们只好开始准备战斗。我们船上有十二尊炮,而海盗船上却总共有十八尊。听完这句话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船很快就会被风浪摧毁。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海盗船终于追上了我们。它本打算要横冲过来撞击我们的船尾,由于出了差错,就冲到我们的后舷上。于是,我们把八尊炮搬到这边,朝那艘船的正面开火,迫使它往后退。海盗船上的将近两百人也用火枪朝我们还击。但我们的人没有一个伤着,因为我们都躲避得很好。接着,他们又准备进攻我们,我们也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是,只见巨浪滔天,他们这回是从我们船另一侧的后舷进攻我们的,有六十个海盗上了我们的甲板,他们一上船就乱劈乱砍甲板与缆索。我们则用火枪、长矛,以及火药桶之类的武器和他们殊死搏斗,先后两回把他们赶下了船。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细说这段悲惨的故事,总之,在死三人、伤八人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投降成了俘虏,他们把剩余的我们这帮人带到萨利的摩尔人港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