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晏蔚然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
在搂着别人的女人睡了一夜之后,清晨被开门声惊醒。那是这套房子的主人,那是身边这个女人的男人回来了。你光着身子躺在这个男人的床上,与你自己家里的席梦思床垫不同,你躺的这个床垫太松太软,中间有些凹陷了,躺在那儿你就有一种软弱无力的陷落感。你的头枕在这个男人的枕头上,和你自己家里的软枕不同,这个枕头有些硬,有些低,象醺肉一样,散发着属于这个男人的脑油味儿。你下意识地拉起毛巾被,想蒙头盖脑地藏起来。比起你家的毛巾被,这床毛巾被显得太薄太稀,那些稀疏的经经纬纬象筛子一样筛漏了许多光点儿。在这么薄的毛巾被下面,你听到了男主人与她的女人在过道里说话。那男人的声音很浑厚,让你不能不想象着缸桶一般厚实浑圆的胸廓和有着如此胸廓的男人的躯体。
这样你就想到了要赶快下床,离开这套房子。可是,你却找不到自己的皮鞋,你是穿着拖鞋上的床,而拖鞋也是这个男人的!
……
当晏蔚然穿着拖鞋抱着衣服,打算离开这间卧室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与柳琛轻巧的脚步声迥异,那声音象愤怒的鼻息一样粗重。它们向卧室移动着,于是晏蔚然不能不重新上床,钻进了大毛巾被里。
在毛巾被里听到卧室的房门被打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此后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很轻,让人不能不想象着猎手悄悄地接近猎物时的情景。他为什么不叫?他为什么不吼?他在举着菜刀?钉锤?打气筒?抑或就那么空着手扑上来,紧紧地扼住猎物的脖子!
晏蔚然已经透不过气了,他不由自主地拉下了毛巾被。
那个男人果然已经俯下了身子,他的头离晏蔚然的头很近。
“唔,打扰打扰,你睡,你睡。”那男人客气地微微颔首。他只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边拿走了一盒药。
他悄悄地走了,正象他悄悄地来。
惊魂初定,晏蔚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柳琛的丈夫对他如此这般的客气。他动作很快地穿着衣裤,他担心那男人忽然间会改变主意,往而复来,
果然又响起了脚步声,果然卧室的门又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柳琛,她睡眼惺松地朝着晏蔚然笑了笑,然后又懒懒地歪上床,那样子仿佛是还要接着睡。
她怎么会若无其事?她怎么一点儿也不惊慌?晏蔚然紧张地说,“对不起,真是的,给你找麻烦了。我得赶快走了,赶快!”
柳琛抬抬头说,“别急,等一会儿我去弄早饭,吃了早饭一起走。”
晏蔚然怔了怔,“怎么,你丈夫已经走了”
“没有。”
“这也太,太。你丈夫居然这么!”晏蔚然想说“友好”的,但是没有说出口,吐出的却是“麻木”这两个字。
“麻木?”柳琛蹙了蹙眉,盯着晏蔚然说,“怎么,你太太没有给你说过,这是商量好的事情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给我装样子。”
“商量过什么?”晏蔚然一脸茫然,“我太太,说过什么呀?”
于是,柳琛就把她怎么发现了苏沃野与罗雅丽的来往,苏沃野和罗雅丽又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从头到尾地全都告诉了晏蔚然。
“哦,是这样的,是这样,”晏蔚然苦笑了,他喃喃地自语着,“明白了,明白!”
柳琛忽然觉得有些脸红。晏蔚然这种被蒙在鼓里的神情,使得柳琛对他有了一种复杂的感觉。柳琛也明白了,对于晏蔚然来说,他与柳琛走到眼下这一步并不是谋划中的事情。那么应该是缘份吧,应该是出自真心的感情。
而自己呢,差不多可以算是苏沃野和罗雅丽的同谋。只有他,只有他是被人谋算的。
柳琛看着晏蔚然怔怔的样子,歉然地说,“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你!”
晏蔚然回过神来,他轻轻地抚了抚柳琛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常常让女人失望,常常不能完成属于我的那份工作。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昨天晚上呢,我迷迷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状态如何。”
柳琛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初次与晏蔚然在一起时的浅尝辄止。即便是昨夜吧,实在也算不得圆满,那只不过是在醉酒状态中完成的一些混乱的动作而已。
这个男人是有些怪呢。
柳琛忽然有些可怜他,也有些可怜自己。
“我想,我们应该会好的吧。”柳琛深切地说。
柳琛说的是“我们”。
晏蔚然领会到她的心情了,他怜惜地抚抚柳琛的肩头,“嗯,也许。”
说来也奇怪,自从这天早上与晏蔚然分手之后,柳琛开始对晏蔚然“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了。坐着坐着,走着走着,柳琛的面前会突然出现晏蔚然的眼睛,忧郁而明亮,宛如缀在夜空中的星辰。在此之前,柳琛和晏蔚然虽然已经走了很远,但那不过是招来挥去,逢场作戏罢了。如今却有了存在心里的沉甸甸的感觉,这感觉苦涩居多,却又透着一丝甜。
这样就使得柳琛常常回味不尽。
那一天下午,柳琛在文化宫给她的小学员们授完了课,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默默地想着晏蔚然初次到文化宫来与她相见时的情形。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那只洞箫上,那只流泪的九节竹呜呜地响,“……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吹着洞箫的男人骨子里有一种洞箫般的风韵呢。
柳琛正想得出神,却被韩律师的电话打断了。
“柳琛,我想请周茹到驼鸟园玩玩,然后吃一顿驼鸟餐。”似乎是职业习惯,律师说话喜欢开诚布公,喜欢不加掩饰地陈述事实。
“好哇,周茹最爱玩了。”柳琛看出来了,韩律师显然喜欢上了周茹。
“她是你的朋友,我想请你做陪。”
“没问题。”柳琛爽快地答应下来。
“还有,请周茹去玩的电话,由你来打好不好?”
“哎哟,你自己的事情嘛,自己办。”柳琛故意逗他。
“我和她还不太熟悉,我不想碰壁。”
“当然当然,大律师有大律师的自尊心和面子,”柳琛笑出了声,“那就让我去碰碰吧。”
柳琛正要离开文化宫,到雅芳美容中心去做美容,在那儿应该能够碰到周茹。把韩律师的这个邀请当面告诉她,比打电话的效果要好得多。果然,柳琛来到美容中心的时候,周茹已经做上了面膜,正仰在美容床上闭目养神。柳琛悄悄地凑到她耳边说,“喂,周茹,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
“韩律师要请你到驼鸟园玩呢。”
“韩律师?就那个四眼儿啊,没兴趣。”
柳琛劝她,“哎哟,人家韩律师托我请你,你就给个面子吧。”
周茹说,“就我跟他两个人去玩呀?没意思。”
柳琛说,“还有我陪着呢。”
周茹忽然坐起来,“你把晏教练叫上,我就去。”
柳琛怔怔地望着周茹,对方那张做了面膜的脸犹如变形的卡通人物画。柳琛想说,那你不去就算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行啊,咱们叫上晏教练。”
柳琛实在太想给晏蔚然帮忙了,晏蔚然眼下正需要韩律师,柳琛不想怠慢他。
周茹卟哧一声笑了,“好勉强呀,好心疼呀,实在舍不得,就算了。”
“什么什么?”柳琛装糊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茹说,“有了那个晚上,晏蔚然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人啊?”
柳琛明白,周茹指的是那天晚上游泳之后周茹坐韩律师的车走了,柳琛坐上了晏蔚然的车。于是,她辩白道,“瞧你想到哪儿去了,人家就是开车送送我,各回各的家嘛。”
周茹盯着柳琛的眼睛说,“真的没有?”
柳琛做出坦然的样子,“没有。”
“那好,既然没有,咱们可就公平竞争啦。”
柳琛笑着拍了女友一掌,算是做了回答。
当晏蔚然得知要和韩律师一起陪两位女士到驼鸟园去玩的时候,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愁。韩律师虽然说了是他请客,但是晏蔚然认为自己既然去了,至少要分担一半的费用才象个样子。晏蔚然手头的钱不多,罗雅丽偏偏去济南还没有回来,他只好尽力地搜罗了一番,然后硬着头皮去赴约。
韩律师在驼鸟园的停车场上看到来的是三个人,虽说稍感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道是晏蔚然这位案件的当事人想要和律师搞好关系罢了。两男两女说说笑笑地来到驼鸟园的大门前,晏蔚然抢上一步要买门票,韩律师说,“别别别,晏先生,今天我做东,费用都由我来出。”
神态和语调都是不容置疑的。晏蔚然识相,也就由他充大了。
驼鸟园原本是南郊的一块荒坡地,开发之后这里树木繁茂,青草茵茵,俨然是一座野生动物园了。开发者把驼鸟这个题目做得淋漓尽致,他们多种经营,玩、卖、吃三管齐下,搞得有声有色。
喂驼鸟,与驼鸟伴游,是入门级的游戏,升级版则是驼鸟骑赛。世人大多知道马是能骑的,骆驼、牛、驴什么的也可以骑。至于骑上驼鸟的感觉就很少有人能够领略了。韩律师显然不是这里的生客,他先领着大家喂了喂驼鸟之后,就径直奔往驼鸟赛场。那赛场虽然比不上一级方程式的赛车场或者香港的跑马场,但是看上去却也别开生面。赛场的围栏是用树皮斑驳的圆木做成的,场地上铺着金黄色的松松软软的沙粒,再配上那些秃脖子秃腿野趣横生的驼鸟坐骑,那情景就饶有趣味了。
面对着一只陌生的大鸟,柳琛有些不知所措。那只经过训练的驼鸟已经在柳琛的面前蹲了下来,灰褐色的羽翅收拢在圆鼓鼓的身体两旁,望上去颇象一具装饰别致的沙发。可是,柳琛却不敢坐上去,她畏畏缩缩地向后退,晏蔚然在旁边伸出双手轻轻地一抱,就将她抱了上去。
“哎呀呀,好吓人呐,好吓人!”周茹一边娇声娇气地嚷着,一边把目光投向晏蔚然。
晏蔚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上前。他注意到了韩律师正跃跃欲试,要去扶抱这位娇娘。
“来来来,我来帮你一把吧。”
尽管周茹比较丰硕,韩律师还是将她抱扶上了鸟背。
因为晏蔚然的视而不见,周茹本已生出尴尬生出气恼了,韩律师的义举就有了几分英雄救美的味道。周茹弯着笑眼儿,声音柔柔地说了声“谢谢”,韩律师顿觉天清地爽,就是眼前这模样怪陋的驼鸟,也仿佛美如开了屏的孔雀。
两男两女四位骑手并肩站在起跑线上,工作人员一声哨响,四只座骑便撩开长腿伸长脖子,追风一般向前奔去。柳琛趴下身体,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致从驼鸟背上坠落。周茹呢,甫一起步,便尖叫着滑落到了沙地上。松软的黄沙托护着周茹,让她受了一场并无伤害的虚惊。可是此情此景却让旁边的韩律师有了发挥的机会,他即刻从自己的座骑上跳下来,半跪在黄沙上向周茹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