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此时应该有许多话要说的,可是苏沃野和柳琛却都缄口无言。柳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看上去就象是睡着了。苏沃野望着妻子,他觉得妻子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距离自己很远很远。这情形,让苏沃野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回事,柳琛一受伤,人也似乎变得隔膜了起来。
莫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借钱给那个男人么?
“琛,早知道你会受这种罪,我真该把钱借给他的。”苏沃野显得很真诚,很痛切。听着那出自肺腑的声音,他自己都被感动了。那一刻苏沃野几乎相信,他其实会那样做的。
“对不起,我想安静一会儿。”说这话的时候,柳琛仍旧闭着眼睛。她的语调里似乎带着歉意。
苏沃野没能感觉到那份歉意,他感觉到的只是冷落只是难堪。那情形就象一只恬着脸儿来偎人的猫,冷不防被人一脚踢开了。
苏沃野悻悻地坐着,忽然再也坐不住。
“你睡吧,你睡。我去护士站看看,我去安排一下。”丢下这句话,苏沃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苏沃野甫一离开,柳琛就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她的目光也是白花花的一片茫然。是想象还是感觉?肚子里竟然跳了几下,或许还不该跳的吧,那个悄然而至的小生命!
苏沃野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柳琛再次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驼鸟式的躲避,仿佛一合上眼皮苏沃野便不复存在。夫妻之间的感觉是格外敏锐的,柳琛的这种疏远让苏沃野心里十分着恼却又无从发作。面对着那双拒绝他的眼睛,苏沃野无趣地枯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说,“琛,对不起,我不能在这儿陪你了,最近店里特别忙。刚才我已经委托医院找了两位护工,她们二十四小时轮流陪护你。”
苏沃野说完这番话,柳琛忽然睁开了眼睛。晶莹的眼波闪闪烁烁,似乎含着许多话。然而,苏沃野已经失却了守在这里再听什么的心情,不等柳琛张口,他就转身悻悻地离去。
与苏沃野和柳琛的分飞不同,那一天罗雅丽是始终陪着晏蔚然的。晏蔚然的血压刚刚稳定,罗雅丽担心他又会反复。罗雅丽陪着丈夫回到内科病房,然后安排安迪赶过来,将那盘磁带的内容记录下来之后送给了法院的工作人员。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两口子得到了好消息:他们提供的那几个银行账号全部属实,有关银行已经配合法院将它们依法冻结了。
得到这个消息,晏蔚然这才象瘫了一样躺在了床上。罗雅丽殷勤地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说道,“睡吧睡吧,这一下你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晏蔚然精疲力竭地打了个哈欠,待要睡了,却忽然又坐起来说,“雅丽,有件事情恐怕还要劳累你。”
“什么事儿?”
“柳琛那边,你多去看看多去问问。有些事情,我毕竟不太方便。”
罗雅丽哼了哼鼻子,“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是女人的事儿,她怀孕了。”
“唔,”罗雅丽点点头,“他们夫妻俩不是已经有一个孩子吗?”
“是个女孩儿,是不是还想要儿子,”晏蔚然摇了摇头。“能允许吗?
罗雅丽拍拍丈夫的背,让他躺下来。“哎哟,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只要有钱,就会有办法。”
晏蔚然摇摇脑袋,他躺下来一翻身,很快就打起了鼾。
安顿好丈夫,罗雅丽开车去了她的办事处。
罗雅丽随苏沃野一起去上海的那次出行收获颇丰,她与上海瑞安制药有限公司谈妥了枸橼酸铋钾的代理销售问题,这两天余清和余洁正在本市各个点上公关,进展究竟如何,罗雅丽不能不挂心。
罗雅丽在办事处的楼前泊好车,望见安迪那辆银色的撅屁股跑车和余洁的那辆粉红公主车并排停靠在楼洞里,心里就有些不悦。不在外面跑业务,两个人窝在屋里干什么?等罗雅丽上了楼,看到办事处那套房子的大门是关着的,心里就愈发生气了。上班的时间关着大门,这不是要把客户拒之门外么?
罗雅丽取出钥匙“哗”地打开门,只见余清和安迪正并肩坐在长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说笑。罗雅丽面无表情地往里边走,余清慌忙从沙发上跳起来,满脸绯红地说,“罗主任,你来了?”
罗雅丽不搭话,她把手袋甩到茶几上,然后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安置好屁股,这才斜着眼儿望了望安迪。安迪仍旧坐在沙发上,满不在乎地向她笑,那样子就象一个在家中得着宠一点儿也不怕爹妈的娇孩子。罗雅丽在心里吁了口气,把目光又转向了站在旁边的余清。
“你今天跑得情况怎么样呀?”罗雅丽拖腔拿调地发问。
余清小心翼翼地说,“去了一附院,见了药房张主任,谈得还不错,就等着你亲自和他谈具体条件了。”
“哦,”罗雅丽再说,“电力医院那边呢?”
余清说,“没来得及去。”
罗雅丽看看手表,没好气地说,“还没有下班嘛,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
余清慌着去摸话机,罗雅丽又跟上一句,“跑一趟吧,来得及。当面说当面求,那和打电话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哦。”
“哎,哎。”余清应答着,正要出门去,忽然又站住了。“罗主任,今天晚上见不见一附院的张主任?”
罗雅丽毫不犹豫地说,“见,七点钟,在‘湘泉’。”
余清忙不迭地出去了。
“湘泉”是中档菜馆,包间免收费,罗雅丽业务来往的饭局大都固定在那儿。一想起要请客人吃饭,罗雅丽就照镜子。卫生间是罗雅丽特意让人重新装修过的,对着浴缸的半边墙整个做成了穿衣镜。
嗯,这身行头还拿得出去,太空银色的丝毛外套,牙白色宽腿长裤,外加一条金菊黄薄丝巾,看上去有一种随意的精致。罗雅丽踌蹰自得地晃了晃头,冷烫过的散发本该动如流瀑的,然而那些发丝却显得有些凝滞。唔,对了,昨晚懒了,戴着浴帽洗的澡,简略了洗头那道程序。
想到这儿,罗雅丽脱去外套,只穿着紧身羊绒衣来洗发。她用淋浴头将头发淋湿了,
这才想起忘了拿洗发液。这套房子既然用来办公,卫生间也就免不了成了公用的。罗雅丽最怕外人碰她的洗浴用品,所以她那些浴液啦香波啦护发素啦什么什么的,全都收在了她的写字间里。
“安迪,去把我的那个洗浴包拿来。”罗雅丽勾着湿脑袋,向起居室那边喊。
安迪的脚步声响过来,在罗雅丽的身后停住。“洗浴包放在什么地方呀?”
罗雅丽用手挽起湿发,垂着头向后偏了偏脸,于是她看到安迪正象馋猫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屁股。暖融融的感觉从臀部蓦地化开,一直化到了心里。罗雅丽赶忙掉转身子,笑了笑说,“在我那房间的铁皮柜里,快去拿。”
“哎。”
安迪应声离去,然而那种要融化的感觉依旧在罗雅丽的心头漾着。罗雅丽最近一次与男人的亲近是苏沃野离开上海的时候,那一夜苏沃野的表现又实在勉强得很……
罗雅丽正挽着湿发愣神儿,安迪已经拿了她要的东西走过来。
“是这些吧?”
“对。”
仿佛是罗雅丽方才的笑给了安迪鼓励,他完成了任务却并不离开,就那么斜倚在墙上,一边盯着罗雅丽,一边津津有味地嚼起了口香糖。
罗雅丽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大男孩儿,原来一点儿也不老实呀。罗雅丽不睬他,只当他不在那儿罢了。罗雅丽把香波打开,和着水在头上揉着,雪白的泡沫就蓬蓬勃勃地膨胀起来,犹如雨后疯长的蘑菇。
“哇,真好闻。是熏衣草味吧?”安迪笑嘻嘻地抽着鼻子。
罗雅丽歪歪头,想说“去,走开”,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安迪的脸上,落在安迪嘴唇上生着的那些茸毛般的小黑须上的时候,她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晚上有事儿吗?”
“没有。”安迪精神抖擞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好,今天晚上你陪我一起去吃饭。”
“OK!”安迪乐滋滋地打了个响指。
晚上在“湘泉”和客户一起用饭,罗雅丽本来打算再跳跳舞唱唱卡拉OK的,忽然接到苏沃野的电话,要她晚上到苏沃野家去过夜。罗雅丽迟疑了一下,丈夫刚刚经历了那么多周折和风险,自己似乎应该在家里陪陪他。意识中知道要这样做,骚动的身体却迫不及待地嚷嚷着,去,去。
于是,罗雅丽就去了。
上床的时候,罗雅丽笑着拧了拧苏沃野的耳朵,“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男人呀,心狠。”
苏沃野就做出个狠的样子来,故意咬着牙,拧着对方的乳头说,“你怎么知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罗雅丽说,“你太太受了伤,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你却和别的女人上了床。”
苏沃野说,“那还不都是你们家那口子干的好事。”
罗雅丽回了一句,“那还不都是你们家那口子多事。”
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笑声还没有落,苏沃野就狠狠地扑上去,与罗雅丽做。他要做,做,用做来稀释心里的不快。
罗雅丽意气风发地应对着,嘴里禁不住赞叹,“哇,真厉害,怪不得你太太又怀上了!”
“你说什么,谁怀上了?”
“你太太呀。”罗雅丽抱紧他的腰,不想让他停下来。
“不可能,我们每次在一起,都用那东西。”说着,苏沃野还是停在了那里。
罗雅丽不高兴了,她撇撇嘴,“医院检查的,有单子。世界上的男人多得很,要不是你,兴许是别的男人吧?”
苏沃野皱了皱眉头,“不不不,我了解柳琛,她不会。”
罗雅丽把手从对方的腰上松开,也皱起了眉头。呸,那么凶悍的家伙,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那家伙一撤回去,就让罗雅丽觉得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死沉死沉的,让她透不过气。于是她双手一推,让男人滚了下来。
苏沃野似乎并未介意,他仍旧沉陷在罗雅丽带来的消息里。
“会不会,是你们家晏蔚然的?”苏沃野忽然说。
罗雅丽心里“咚”地跳了一下,她怔了怔然后笑笑说,“嘿,管他们呢。来,咱们俩还是高兴咱们的。”。
“对,对。”苏沃野附和着。
重新启动,操作系统运行起来却显得不正常了,有些软件调不动,于是脸上就黑屏。彼此都明白,那是因为各人怀着各人心事的缘故。几经反复,终于草草地将程序完成,两人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