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医院里,柳琛的睡眠很差。虽然住的是单人病房,并没有什么外人干扰,可是内心的干扰却无从摒除。因摔碰而受到震荡的脑袋只是有时会有些发懵,腹部缝合后的伤口只要不动也不怎么觉得疼。让她时时刻刻萦绕在心的还是肚子里的小生命。
这个天外来客一样的小东西,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她的身体,自作主张地成了她生命的一部份,让她说不清是烦是喜还是悲。有的时候,柳琛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专横,他把自己强加给了她,她不能不表示拒绝,她不能不想到将它弃离。有的时候呢,柳琛又觉得他是如此的亲近,如此的乖顺,他与她息息相通,他让她魂牵梦萦。
他将柳琛折磨得疲惫而虚弱。
只要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柳琛就会觉得那是苏沃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转过身体偏过头,让脸朝向里边的白墙。是不想见,还是无颜见?柳琛自己也说不清,
临近黄昏的时候,柳琛又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又重又急。柳琛刚刚折转身体,脚步声就进了房门。那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向病床的方向移过来。柳琛在想象里测算着距离:他已经站到床前了,他俯下身体,勾着脑袋向里张望……。
柳琛赶忙闭上眼。
“没睡着吧?嘻嘻,眼皮还动呢!”
声音甜腻得象巧克力。柳琛把身子转过来,于是就看到周茹满头大汗地站在那儿。周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运动服,脚下是是阿迪达斯运动鞋。她是跳完健美操,直接从赛恩健身中心跑过来的。对于她来说,马路、楼梯、走廊,都是她的健身场所。
两个女人久别重逢一般,亲热不已。周茹对柳琛说,是晏蔚然把柳琛受伤的事告诉了韩律师,而韩律师又告诉了她。你可真是的,也太投入了吧!周茹不以为然地撇着嘴摇着头,让我瞧瞧,瞧瞧。说着便伸手揭开被单,于是就看到了柳琛肚皮上包着的厚纱布。那些纱布触目惊心地在周茹面前展览着,周茹就象被冷饮倒了牙一样吸溜吸溜嘴。哇哇,好吓人,好吓人。柳琛用手轻轻在纱布上抚一抚,对周茹说刀尖是斜着划过去的,只伤了皮肉,并不深。倒霉的是缝了五针,不知道会留下什么样的疤。周茹用很内行的口气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肚皮也能整容,整了以后什么疤痕也没有。
周茹又问出事之后晏蔚然的表现怎么样,还感叹说为一个男人受这种罪实在犯不上。柳琛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于是就将话题扯到了韩律师身上。周茹说她已经够了,够了是什么意思呢?够了就是说已经尝过了韩是什么味道,再尝下去就要倒胃口。跟韩结婚可不成,一辈子就跟着这么个小矮子?在家里吧,还凑合,没人看得见。如果出去走走什么的,那可太丢人现眼了。
嘻嘻,韩要是有晏蔚然那种模样和个头还差不多!
周茹刚说完这句和柳琛逗趣的话,苏沃野就推门走了进来。
在周茹的眼里,苏沃野比晏蔚然还要帅。那种帅不在五官上,而在于风度。苏沃野的风度用一个字可以代表,“满”。男人最怕的是“瘪”,一“瘪”就显出弱,显出苦,显出无能和无奈。苏沃野是“满”的,他满在眉目之间,满在圆腮之上,满在他的粗脖、宽肩、阔背、腆肚,可以说他的每个毛孔都向外发散着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哦,周”
看到从病床边站起来的周菇,苏沃野挑了挑眉角。这个热气腾腾的宝贝儿,犹如刚刚出锅一般煊腾。她脸上那种有点儿怪味儿的笑已经很另类了,再加上这身活力四溢的运动服,就不能不让苏沃野眼球发直。
“柳姐,我走了,你们在。”
周菇深谙收放擒纵之术,她适时地离开,把她的一对大波,把她的两条丰硕的大腿都从苏沃野的眼前带走了。
周菇在过道里弹性十足地走着,她的脚下踩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她知道那是苏沃野的眼球。
钻进电梯间的时候,她用了一个健美操的跳跃动作。这样一来,她的运动包就碰在了别人的身上。她忽然“哎哟”地叫了一声,旋即用同样的跳跃动作又从电梯间钻了出来。
运动包里装着她带给柳琛的一个电视机,微型的,可以放在床头柜上看。折转回去的时候,周菇下意识地用手按着那个包,犹如按捺着一颗不安份的心。她很高兴,她这样快又要见到苏沃野,这是上帝的安排,上帝……
来到柳琛的病房前,正要推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苏沃野与柳琛的谈话声。
……
“这么说,你真的怀孕了?”
“嗯。“
“真没想到。”
“应该想到的。”
“你现在怎么想?”
“你让我再想想。”
“没什么可想的,拿掉他!”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周菇把耳朵贴过去,想听得更清楚些,门却忽然拉开,苏沃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应该有些尴尬的,周菇却只是站在那里,望着苏沃野笑。
苏沃野也笑了,“哦,你还没有走?”
“怎么,你要走啦。”
“是啊,你走不走?”
就是在那一刻,周菇拿定了主意,和他一起离开。于是,周菇点了点头。
“好,我送送你。”苏沃野殷勤地说。
“谢谢。”周菇明媚地望着对方。
周菇没有再走进病房去给柳琛送那个微型电视机,对于她来说,坐在苏沃野的白色本田MPV车上要比坐在柳琛的病床前让她更感兴趣。
“千客来”是吉州市规模最大的超市量贩,晏蔚然一陷进去,就几乎走不出来。他在那些乱花迷眼的食品柜架前反来复去地走着,那情形就象辛勤的纱厂挡车工在一排排纺机前巡看。奶油巧克力块女人都爱吃,夹心威化饼干嚼起来口感好。对,来一大包切片面包,有了切片面包还应该有果酱、花生酱。唔,怎么全是甜东西?甜的吃多了,容易胃酸。买几块三明治火腿,买几包膨化薯条,再来两袋菜汁咸饼干……
不锈钢手推车几乎放满了,晏蔚然却意犹未尽,仍旧不停地挑着,选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柳琛,他觉得自己仿佛欠了柳琛一大笔债。
他提着那些东西回到家里,罗雅丽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罗雅丽能在家里和晏蔚然一起吃晚饭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为了这顿晚饭罗雅丽辞掉了一个本该应酬的饭局。罗雅丽敏感地意识到现在是和丈夫谈一谈他们夫妻关系的时候了,当苏沃野告诉她柳琛可能怀了晏蔚然的孩子的时候,罗雅丽仿佛被毒蜂狠狠地剌了一下。火烧火燎般的痛感久久不去,让她难以释怀。在此之前,罗雅丽认为大家只是在做游戏罢了,然而柳琛怀孕却是一个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信号,它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可能会发生异变了。
那顿晚饭吃得很安静,晏蔚然闷着头不停地用筷子扒碗,罗雅丽则在心里酝酿着如何与丈夫开谈。她打算等到收拾了碗筷,两人一起坐下看电视的时候再开演他们夫妻之间的实话实说。这样会显得轻松一些,显得随便一些,因为这个话题只要往深里想一想,就会发现它实在是太严峻太沉重了。
罗雅丽有一口没一口,心不在焉地吃着,晏蔚然则是匆匆地扒完了碗里的饭,立刻从餐桌边站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罗雅丽望着丈夫。
“吃饱了。”
晏蔚然一边说,一边折身进了书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双手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
“雅丽,你慢慢吃,我出去了。”
“你到哪儿?”
“去医院,我想今天晚上做做陪护。”
罗雅丽恼了,“犯得着嘛,人家丈夫请了护工,二十四小时陪护。”
晏蔚然笑着解释说,“柳琛是为了我们家的事情才受了伤,我去陪陪,觉得安心。”
晏蔚然说的是心里话,柳琛受了伤,让他有一种负债的感觉,如果不向对方还报一点儿什么,心里就很难受。另一层原因呢,晏蔚然没有说出来,他似乎习惯和柳琛在一起了,他觉得越来越离不开她。
罗雅丽一把将晏蔚然手里的塑料袋拿过来,翻翻扒扒地看着,然后冷冷地笑了,“哈,怪不得你慌慌张张买了那么多东西,原来早就计划好了,晚上到她那儿去呀。”
晏蔚然缄默不语。
罗雅丽将两个袋子看完了,撇撇嘴说,“货倒是买得挺全,想得也还周到。可惜,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就是那种,‘太太口服液’呀。”罗雅丽故意撮起嘴,做出个吸吮的样子。
“唔,开玩笑,”晏蔚然苦笑了,“那不是该我买的东西。”
“不对,‘太太口服液’就是该你买!”罗雅丽尖刻地说,“苏沃野告诉我了,他每次和柳琛在一起的时候,都用那东西。柳琛肚里的孩子绝对不是他的。”
晏蔚然愣住了,他的脸慢慢红起来。
“你觉得柳琛是那种女人吗?你觉得柳琛还能再和别的什么男人上床吗?!”罗雅丽盯着丈夫的眼睛。
晏蔚然在椅子上慢慢地坐下来。
“那是你的孩子吧?”罗雅丽不无怨恨地嘲讽着,“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内战不行,外战倒是挺有两下子!”
刚刚坐稳了的晏蔚然蓦地又跳起来,“不行,我得走了。”
罗雅丽眼圈潮潮地叫着,“蔚然,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谈谈吗?”
“对不起,咱们抽时间再说好不好?”晏蔚然抱歉地拍拍太太的背,然后坚决地离开了。
关门的“砰”声在楼道里回响着,听上去很空洞,很寂寥。
罗雅丽独自呆坐,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的心一下子给掏空了。
手机的振铃声使罗雅丽跳了起来,是上海那边的厂家来了人,他们已经住进了新都饭店。罗雅丽立刻打起精神,整妆,更衣,准备出门去拜客。她打电话告诉安迪,要安迪赶过来,陪她一起去新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罗雅丽养成了要安迪做跟班的习惯,有人跟在身后拿一拿包,开一开车门,接一接手机,那感觉挺好的。
等罗雅丽把自己收拾停当,安迪也踩着那辆撅屁股跑车赶了过来。小伙子一米八几的个头,配上黑西装蓝领带,瞧上去帅极了。罗雅丽只“嗯”了一声,做出个起驾的样子,安迪就殷勤地上前拿起了她的手袋和汽车钥匙。
车门是安迪替她打开的,小伙子俯下身,一手挡在车顶,一手做出个请进的姿势。罗雅丽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那儿望着他笑了笑。
“拿到本儿了吗?”
安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很快地说,“拿到了!”
“那你开吧。”罗雅丽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好哩。”安迪兴高采烈地坐在了驾驶座上。
安迪喜欢汽车,他早就东一下西一下地跟朋友们混着开车玩了。前些时罗雅丽给了他办驾照的钱,要他自己去拿个本。这样在罗雅丽不想摸车的时候,安迪就能给她当当司机。
起步,加油,换档,加速,转弯,安迪做得挺熟练,让罗雅丽觉得这车开得似乎比她自己开得还要流畅些。罗雅丽靠在后座上,半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打盹儿,还真有点儿养尊处优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