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女人在打工过程中遇到的各色各样的男人和他们相似的对女人的欲望,用钱、权、吃饭,玩弄各种手段勾引女人,“从家里走出来的那一天,我们并不知道,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我们原本就是跌进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的世界。”“有钱的男人可以用钱买来一切,也可以买来女人的悲剧。”琪琪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她所在的公司垮了,失业的琪琪在一次拉广告过程中偶遇B城刘总,被他诱惑,先是预备同他去香港发展,后香港未去成,却爱上了刘总,甘心情愿做他外室,为他生孩子,并一门心思等他离婚,而在小说结尾,由韩月晴尖锐地指出,这是不可能的,并说:“不是刘总在骗你,是你自己在骗自己。”指出六年来,琪琪越来越被动,完全无法把握他,却把自己和女儿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再做打算,要面对现实,这是我多少年来的惟一体验。靠自己。惟有靠自己。这种靠不是一种表面的依靠,而使根本的,心底的,精神的,彻底的。”作家以同性的口吻这样描述:“男人在我们的推测和防备中已变得十分疏远和恐怖,我们都清楚并不会发生什么,至少眼前不会,但我们仍然害怕,害怕那一个随时准备进攻的群体,害怕肯定存在着的暗藏的心思。”思雨爱上一个有家室的记者张明,为他怀孕,而这个男人则抓住她不是处女大做文章,审讯她,责难她,控制了她。作家以韩月晴口吻写道:“为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去受苦,如果她不自知,也情有可原。但我固执地以为她内心是清楚的。糊涂是她故意的,因为她怕正视现实,怕被否定,因为感情上的懒惰和脆弱。”
铁凝的《秀色》是一篇很精致的短篇小说,一个高山深处的叫秀色的村子极度缺水,多年来秀色人挣扎在打水与缺水的痛苦煎熬里,先后有两支打水队来到秀色。前一支打水队来时,秀色的男人每天到百里之外为他们打水,秀色的女人们把自己奉献给打井人,然而最终也没有打出水。后一支打井队显然有着优良作风和吃苦精神,他们不仅节约用水,还拒绝了女人的肉体奉献,终于打出了水,而兴奋之时,打井队长李技术却误踩松动的山石,坠入山崖。秀色的山水出了名,被卖到山外,命名为“秀色·李”。
在这样一篇关于生存与道德的故事里,女人的形象尤为光彩照人,以张二家的和女儿张品为代表的秀色女人为了留住打井队,先后把自己当作礼物,当作祭品,无怨无悔,张品称之为“壮烈”。在这里涉及到一个沉重的生态话题,没有水,人就无法生存,人就无所谓礼仪廉耻。这样理解起来,秀色就是一个象征,一个隐喻,一个生态保护的呼吁,当物质生态受到严重破坏时,精神生态同样会坠入黑暗的深渊。多读几遍关于秀色人如何惜水,如何因水满面尘垢,面目模糊,取水的艰难,护水的严苛,下雨雪时的狂喜,因多为自己分十斤冰而被斗争的过去,读来真是令人落泪的。在生态日渐恶化的今天,秀色人的生活未尝不会成为或者已成为某些地区人们生活的现实,这就让我们不能不因此多一些惜水之心,爱护自然生态之意。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李技术叹了口气,他很想跟张品讲一讲人类最基础的社会文明--水利文明;他很想跟张品讲一讲遍及中美洲的玛雅文化后来是怎样毁灭在水的危机之中;他很想讲一讲汉字‘刑’的起因,那本是奴隶社会因水的战争而起的啊。可是他叹了口气,只说:‘我老家也是个缺水的地方,我爷爷和两个姑奶奶都是渴死的。我知道水是什么分量。’”这段话是作者别有用心地插入,是小说的画龙点睛之笔,作为自然生态中最重要的因素水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没有水就没有生命,没有水一切都无从谈起,作者的生态保护主题由此而跃上纸面。
徐坤的《厨房》中一个曾千方百计逃离家庭逃离婚姻逃离厨房的女强人枝子却在有一天来到一个男人的厨房,希望施展她的厨房语言表示她的真爱,且就此回归厨房。然而松泽领悟到枝子的用心后立即全身戒备,并有策略地撤退,在貌似多情体贴中将女人送回了家。女人一个晚上在厨房的精心烹饪,面对男人的情欲燃烧都被秋风的寒凉吹走了。
这是一个颇具戏谑意味的短篇小说,徐坤老辣的反讽技巧和精致结构一篇小说的功力在此展露无遗。她对松泽所代表的男性世界的失望是一览无余的,在她看来,这个群体虚伪功利,滥情纵欲,却不敢面对或承担一丁点儿真情。而枝子所代表的这一类想回归厨房做贤妻良母的女性也是让人心生鄙薄的。认为她们这样放下身架,委曲求全,只是自取其辱。通常赞美一个女人会说“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女人自然而然地成了厨房的主人,小说开头一句:“厨房是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并颇具诗情地让枝子在厨房里尽情发挥才能,烹炸煎煮,洋溢着梦幻的期待和甘心付出的怡然,她捧出了一大桌子精美的菜肴,而她所服务的那个男人一直在揣测她为什么这样做。他之所以能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耐心等待,是因为“若从长远的角度看,比起跟那些小女崇拜者玩玩,跟女老板的关系处理好对他将来的用途更大一些。”女人对这一无所知。她因为厌倦厨房的单调乏味而抛雏别夫逃离围城,在商海日久后又产生了强烈的厌倦,讨厌那些虚与委蛇,追名逐利之人,“被文明过度文明化了的衰人。”所以又将厨房当作避难之所。她从松泽画中看出了野性和灵气,故而认为这个人也不俗。一个虚与委蛇,一个倾情投入,就这样两个人在窄小的空间里上演了一幕紧张精彩的情感战争。枝子在技巧拙劣地进攻,把自己燃烧成了情欲炸弹,松泽在手段娴熟地退,既饱览春色占尽便宜却又不让女人有任何真情在握的证据,他四两拨千斤,巧妙地化解掉女人沉重死命奋不顾身的献情,将两个人的位置牢牢钉在原地。女人费尽心计,耗尽情感,最终落得个灰溜溜的回家,在家门口,她发现,她手里还紧紧提着厨房里的那堆垃圾。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佩服作家的厉害。传统文化规范里将女人所在的位置确立在厨房,女人也心甘情愿地将那里当作了人生的停泊地,然而危险在于,女人真的停留在厨房时,厨房则成了情感的埋葬地。
作品对松泽的剖析是深刻且犀利的,“他能领受假意,却要拒绝真情。他不愿意有负担。在这个人人都趋功近利的时代,谁还想着给自己上套,给自己找负担?尤其是对于他那样一个艺术家来说,更不愿有任何形式的羁绊。家庭责任也好,社会义务也罢,能躲的则躲,能逃的则逃,能推脱的就推脱。”枝子想逃离虚与委蛇的人,却在最隐秘最真挚的情感层面被松泽玩弄了一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在现实的功利得失的算计面前,爱情一钱不值。枝子的悲哀在于,她在未得到任何暗示之前把自己的真情和盘托出,以为自己可靠厨艺和真情来打动一个男人,或者说,她以为真的拴住了男人的胃就留住了男人的心,却不知这个世界诱惑太多,男人早就超越了胃和心的束缚,只求名利和享乐了。
(第三节)写实与虚构:方方、池莉
一、方方的小说
方方着重描写底层人物的生存景状,善于刻画卑琐丑陋的病态人生,以冷峻的眼光剖析人性的弱点,探索生命的本真意义。语气中常透露着一种冷嘲和尖刻,在简洁明快、舒畅淋漓的叙述中蕴含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深邃的人生思考。
《随意表白》是一篇纯以女性视角展开的关于女性经历的故事,她提出了这样一个深刻的问题:女性究竟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情感、欲望?“我”和雨吟两个性情、外貌都不同的女子在八十年代中期的一段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她们站在一九八五年都还是青春飞扬、满怀爱情梦幻的女孩,在“令人心碎”的秋天后,她们都成长为成熟的女人,并因对待生活的不同态度而走上不同的生活轨道。小说以“我”为叙述者,以近乎心灵独白的叙述方式开始了讲述。
两个女孩子都是某电视台的骨干,雨吟为靓丽清高的节目主持人,出镜率甚高,常是他人茶余饭后的唾沫。“我”是文字编辑,性格内敛自律,常以社会规范约束自己,以免被人议论。而这两个女子几乎同时遇到了婚外情,为此陷入不同的痛苦中。对“我”来说,是没有勇气往前跨一步,因而留下了长久的遗憾。“我为自己这份谨慎和矜持错过了许多我喜欢并且细想起来也很适合于我的人。当他们一个个同我擦肩而过,与别的女孩过上幸福或不幸福的日子时,我才会产生深深的失落感,为我自己的胆怯和回避而暗暗叹息。”“我太自尊,为此易受伤害。我害怕被伤害。害怕感情一旦遭挫,我自己会痛不欲生。为此索性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这一来,我易犯的错误便是良莠不分,真假不辨。”写出了一个理智女性在社会规则或传统面前与情感、欲望的矛盾和挣扎,羡慕那些为爱奋不顾身的人,然而爱真的到来时,“自尊、名誉、贞操、道德、责任,种种我自主接受的观念从四面八方袭来,如一股强大的气流,迫使我不得不踉跄着后退。”小说深入到女性灵魂深处来反省,女性不光是承受着社会和传统的束缚,也受到自我的束缚,很难从中真正挣脱出来。
而雨吟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有妇之夫肖白石有了恋情,知情后仍不肯放手。肖白石出身极为贫苦的农家,开山凿石时遇见后来的岳母胡春霞后开始写作并有了一点名气。胡春霞要求他娶自己的弱智女儿,条件是将他调到省城报社工作。他与雨吟的婚外情让胡春霞觉得他忘恩负义,要求他选择,要么回到山里砸石头,要么对她女儿好。肖白石屈从了现实。雨吟则遭到了往死里整的报复,将一个鲜活亮丽的女性折磨得几近崩溃,爱情无望后她选择了堕落。
因为是出自五十年代生的作家手中便格外珍贵,它没有虚饰,没有矫情,而是真实地袒露出这一矛盾,并因挣扎而显得可贵。“我”对待雨吟的态度也很矛盾,一方面雨吟是“我”的朋友,“我”同情她,为她不平。但同时“我”心里老是划过另一个女人哀伤的面孔和一个小女孩泪汪汪的眼睛。正因为这样,“我想到我永远不可能成为第三者。我没有勇气承担我对另外的人造成的痛苦的内疚,我会为自己的犯罪意识而夜夜发抖。”这是方方小说中非常可贵的一面,她坚持着作家的操守,强调道德、责任、爱与善良。而与她同时代的许多作家则将之抛诸脑后,只要读者爱看,写着过瘾,怎么高兴怎么写,大肆鼓励、宣扬婚外情、婚外性行为、多性恋、同性恋、畸形恋,烟、酒、毒等类似社会毒瘤的东西,虽然说作家并不是道德卫道士,但是作家应当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写作良心。毕竟一部作品写出来印刷出来,是要给人读的,是要给读者以影响的。作家应当带给读者积极的影响。我坚持这样认为,我认为方方也是在这样做。
在她的另一部中篇小说《暗示》里写了多重婚外情,父亲与姨妈的,叶桑与准妹夫宁克的,丈夫邢志伟与丁香的,但作者的态度很明晰,她不赞同。父亲与姨妈之间有着一段悲情传奇,他原本与姨妈热恋,却有一天上错了床,与叶桑妈妈之间发生了性关系,并因此怀孕。父亲只好娶了叶桑妈妈,姨妈负气远走新疆,二十多年后才回到故乡,独自度过了二十年凄凉日子的姨妈接受了父亲的温情,被妈妈发现却使姨妈割腕自杀。叶桑因丈夫有婚外情而离家出走,回到娘家,重逢曾对她表示过好感的准妹夫宁克,两人有了一夜情,而叶桑在回家的路上跳江自杀。两个女主人公的死,作家总结为“承受不了罪恶。”而这罪恶就在于无法抵抗性欲的诱惑,因而带给他人以伤害。《暗示》将这伤害近距离地拉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血缘亲人,因而更为触目惊心。
《暗示》中有一段关于“女人如水”的读解非常独到,对女性伤害的理解,“这老话本来就是男人想出来的。女人一直以为是夸女人的,是指女人的清爽和柔顺,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它的刻毒之指:女人不仅有开肠剖肚之痛,且还需将这痛楚掩盖得天衣无缝。因为女人就是水。”里面父亲和宁克安然享受两个女人的爱情,而姨妈和叶桑却要承受罪恶感的折磨,她们无法抵御爱情的诱惑,又要担当背叛亲人的罪恶,所以最终她们选择了死。那么生命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爸爸宁克能看似快乐地生活,而姨妈、叶桑还有二妹却在情感的打击下先后萎黄凋落呢?这里有两种观点在撞击,爸爸所说的:“人的生命的质地是贱而韧性十足的。它的本质是什么都能承受得住。无论何等的重负、压力甚至屈辱。活着,是它唯一的本能。你无权遗弃生命,你只能静静的延续和丰满你这一节生命链,一直到最后的自然脱落。”而宁克认为:“生命是很贱,而贱的东西更容易被摧毁。事实上每一个生命都有它不可承受的薄弱环节,这些薄弱环节是镶嵌在生命的不同地点,比方你姨妈,她能独自一人在新疆生活二十年,想必她抵抗孤独的能力,忍受艰难与痛苦的耐力,都相当的强悍。但生命中有一样东西她承受不起,所以最后她还是以自我的方式了解生命。”那就是承受不了罪恶。对比女性对爱情的牺牲,这些男性显得很猥琐、虚伪,他们既想享受一段婚外艳情,又怯于承担责任。甚或将女性看作工具,当作自己征战后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