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的男主人公是负面的形象,伍念秋不用说是一个自私的、玩弄女性的男人,自己有妻有子还热烈追求自己老师的年幼的女儿,在沁珠有意与曹子卿订婚时,他又跳出来在报纸发表沁珠写给他的书信,破坏了沁珠的婚姻,1928年到上海,但他娶妻七八年却与妻子相处只有四个月,后离家远行,把妻子女儿丢弃一边不管不顾,爱上沁珠后就回去闹着离婚,当年“绿鬓堆鸦,红颜如花”的妻子已成容颜憔悴的少妇,她的驯良恭顺认命都使她显得更加可怜可悲。在曹生前,她并不爱他,只是被苦苦追缠,而在曹死后,她却又被一枚象牙戒指死死囚禁,陷在忏悔之中。只过我六七年前小姐式的生活,早晨睡到十一二点起来,抛下一颗炸弹一样,作两首滥调的诗,满肚皮佳人才子的思想,三从四德的观念,那么父母之命,婚妁之言,我自然遵守,也没有什么苦恼了!现在既然进了学校,有了知识,叫我屈服在这种顽固不化的威势下,怎么办得到!”深刻刻画出第一代读书女性的梦想与现实的矛盾。有论者说凌叔华是站在爱情之外来讲爱情的。她自己就是一个被欣赏被享用的物品
凌淑华用新文化眼光关照出这些闺秀的古板陈旧,孤陋寡闻,不合时宜。由寡母抚养。1924年到北京,沁珠多情脆弱、敏感尖锐、固执倔强、优柔寡断,一再导致了失败的恋情,从而走向了悲惨的结局。家庭的不幸孕育了沁珠忧伤感怀的因子,遇事总是往悲惨方面设想。与她相比较,同样生长在不幸的家庭,求学不成,尚有弱弟的素文却坚强勇敢得多,她能冷静理智地决定自己的人生,并一再用友情抚慰沁珠。而沁珠在第一次被伍念秋欺骗后并不能果断斩断二人的联系,而是任由感情的发展,就像她日记中所写的“不幸的沁珠,现在跪在命运的神座下,听任宰割。”这种藕断丝连只让初涉情网的少女更痛苦,“许多同学谈论我们的问题,她们觉得伍太不对,自己既然有妻有子,为什么还苦苦缠绕着我,不过我倒能原谅他--情感是个魔鬼,谁要是落到他的手里,谁便立刻成了他的俘虏。”沁珠对他的姑息迁就和伍的自私使这份感情带来的伤害也就越深。沁珠正是因为第一次经验不足使自己泥足深陷,因而自己也十分厌恨,到了第二次遇见已婚男子曹子卿求爱时心硬如铁了。只是这一错位的对待加速了悲剧的发生。
沁珠毕业后到一家中学教体育,这所中学在一个荒僻的古庙里,环境的幽深冷寂使沁珠倍感寂寞。“四境是这样寂静,过着贫苦寂寞的生活。1927年开始写作,真是三间东倒西歪屋--有时静得连鬼在暗处呼吸的声音似乎都听见了。我--一个满心都是创伤的少女,无日无夜地在这种又静寂又破烂的环境里煎熬着。”她因此学会抽烟喝酒,且常喝醉,在曹子卿去世后,常醉后一个人去墓地徘徊哭泣。曹子卿出现在此时的沁珠面前,无疑消解了她的孤单,当这个漂泊异乡的女孩得了猩红热时,曹子卿衣不解带予以照料,这样深深感动了她。为了得到沁珠,写来大量深情热烈的情书、诗歌,捎来红叶、红豆、象牙戒指作为信物,更是专程回到家乡与嫁给他七八年已有一个七岁女儿的妻子离了婚。正好与庐隐小说中的新女性相互映照,构成了五四时代女性生活的两个侧面,照出了一段正在终结的历史。“我们的婚姻原不是幸福的,因为我的生活不安定,漂泊,而你又不是能同我相共的人,最后,只是耽误了你的青春。所以我想为彼此幸福计,还是离婚的好……你认为怎么样?”在丈夫理直气壮的言论面前,她不愤怒、不惊奇,只叹了一口气说:“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曹子卿的所作所为对这个无辜的女性来说,不能不是非常大的伤害。婚姻重自由的名目下掩盖的是一己之私。正如沁珠在日记中尖锐地指出的那样:“尤其是有了妻子的男子,这种男子对于爱更难靠得住。他们是骑着马找马的。如果找到比原来的那一个好,与胡也频、沈从文一起出版《红黑》《人间》月刊。1930年加入左联,他们竟可以厚着脸皮仍旧回到他妻子的面前去。最可恨,他们拿女子当一件货物,将女子比作一盏灯,竟公然宣言说有了电灯就不要洋油灯了。--究竟女子也应当有她的人格。她们究竟不是一盏灯一匹马之类啊!”指出这些貌似有知识,受了新思想感召的男性的灵魂的卑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加深了女性生活的悲剧。
比较而言,伍念秋的妻子李秀瑛是精明干练的。“知道现在的风气,男子常要丢掉他本来的妻子再去找一个新式女子讲自由恋爱。”她发现了丈夫与沁珠的恋爱书信后直接给沁珠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通达流畅,有理有节,不卑不亢,既说出自己的悲伤,又指出他们夫妇关系一直很好,只因沁珠的出现使丈夫变了心,求沁珠替她和两个孩子“开一条生路。”“我们都是女人,你一定能知道一个被人抛弃的妻子的苦楚!”“并且以女士的学问才干,当然不难找到比念秋更好的人,又何必使念秋因女士之故,弃妻再娶,主编《北斗》杂志,她原本就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性,因自己的美好被爱,因被爱而陷入破坏他人婚姻的困局,被人唾骂。
曹子卿为她自杀后,沁珠陷入无边的痛苦和自责中,围绕她的是眼泪、烟、酒,迅速消瘦衰老。
二、叛逆的绝叫:丁玲
丁玲(1904-1986)原名蒋冰之,生于湖南临澧,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等问世。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劝解她。露沙(作者化名)更是“一双如鹰的锐眼直盯视我手上的象牙戒指,严厉地说:珠,你应当早些决心打开你那枯骨似的牢圈。”一针见血指出围困沁珠人生的不是什么挚爱深情,而是枯骨似的牢圈。而沁珠性格中的优柔寡断、懦弱游移、多情感伤牢牢束缚了她。她已决定殉情忏悔,其他人都无力阻止。正如她在日记中所写:“我是自找苦吃,我一生都只是这样磨折自己,1927年发表《梦珂》,这是神秘的主宰,所给我造成的生命的典型。”
一个美好的女性生命的殒灭是令人叹惋的,何况这个女性还如此年轻,就这样死于一团矛盾。庐隐当年为此而忧伤愤懑,我们今天读到这里不是同样为之扼腕叹息?以她的才貌、她的温存热忱,她完全有资格得到她诚挚所爱的人的爱,得到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发展她的文学才华,而不是用来唱一曲又一曲哀歌。她的人生旅途就是当年那群走出父亲之门,追寻人生幸福的五四女儿们的缩影,她们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在社会立足,收获幸福,然而先遇到爱情骗子,后有男子为她自杀,使那一颗纯真热烈的心无法真实地感受爱的甜蜜。她因单纯而无法识破骗局,又因善良而无法对痴情于自己的人说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人生困局,描写一个败落的封建家庭女儿闯入社会后陷入绝境的故事。她的《梦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记》的发表:“便好似在这死寂的文坛上,掉进一出哀艳悲凉的剧目里,上演了一出悲情女主角。她的人生故事成为爱情传奇,她的悲情成为后世人们读解的浪漫。而她短暂的一生如浮花掠过流水。
《海滨敌人》写得有些散乱,人物设置过密,人物关系又显散乱,几乎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只以抒情笔调交代露沙、云青、宗莹、玲玉、莲裳五个女子在两年内的变化及去向。小说从五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在海边避暑写起,活泼天真,对未来充满幻梦是她们的写照,然而不到两年时间,风流云散,嫁人的嫁人,寻佛的寻佛,各自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道。小说中有不少议论对处于歧路中彷徨的女孩们的感慨。宗莹的父亲要求她嫁给一个官僚,她说:“若果始终要为父母牺牲,我何必念书进学校。,幼年丧父,父母双亡,这样破烂,间接导致了一对有情人的死亡。露沙也作如此感叹:“十年读书,得来只是烦恼与悲愁,究竟知识误我?我误知识?”这些话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女性的内心写照,她们在时代潮流的呼唤下走进学校,学习知识,渴望能自主把握命运,却发现学了知识的他们陷入更深的困顿,既得不到旧式女子的好处,大家不免为她的题材所震惊了。”到1929年末,反而“不容于亲戚,不容于父母”,漂泊于无情的社会,更加孤独寂寞。露沙因幼时被弃于奶妈家中,变得性情孤僻,成年后被人视为“无情”,其实是个极为深情的女子。她与有妇之夫梓青相爱,但梓青提出离婚后娶她时,她却劝道:“身为女子,已经不幸!若再被人离弃,还有生路吗?况且因为我的缘故,我更何心?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不但我自己的良心无以自容,就是你也有些过不去,”她宁可选择两心相印的精神交往,宣布“我此后的岁月,只是为你而生。”也不愿因为自己而伤害另一个女子。
庐隐作品中最大的缺点是矫情,共写作十四篇短篇小说,因此她的女主人公都是脆弱感伤的,动不动死呀活的,激烈地寻求一个证明。而对于结婚、生子有一种本能的惧怕,认为那简直是人生的毁灭,坠落凡庸的开始。所以《海滨敌人》里写宗莹订婚的场景,“明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从前的宗莹已经告一结束。”露沙忍不住心酸落泪。“第二天早上还对着宗莹似醉非醉,似哭非哭地道:“宗莹,从此大事定了!”说着,涕泪交流,宗莹也觉得从此大事定了的一句话,十分伤心,不免优枕呜咽。作为宗莹最好的朋友,在女友订婚的日子里非但没有祝福,还引着这样哭泣,完全是小女儿心态,认为女孩一结婚不复成为自己。而露沙甚至因为这件事“恹恹似病,收在《在黑暗中》《自杀日记》《一个女人》集子里。1933年被特务绑架,闷闷睡了两天。”茅盾曾评价说:“那是一些追求人生意义的热情然而空想的青年在那里苦闷徘徊,或是一些负荷着几千年传统思想束缚的青年在狂叫着自我发展,然而他们的脆弱的心灵却又动辄多所顾忌。”
庐隐在《庐隐自传》中说:“……在我写文章的时候,也不是故意无病呻吟,说也奇怪,只要我什么时候想写文章,什么时候我的心便被阴霾渐渐的遮瞒,深深地沉到悲伤的境地里去。”她认为“悲哀是一种美妙的快感。”或许因为她的一生里遭遇了太多的不幸,所以形成了她的“灰色眼睛看人生”的特点,她的悲哀的情调与叛逆的精神缠绕在一起,形成了特异的文学风景。
如果说庐隐着笔于新女性,写出了她们出走后的际遇和哀伤,凌叔华则落笔于旧闺秀的生活,写出她们与时代隔绝和因此遭遇的种种尴尬。而曹子卿呢?他虽是在父母迫命下娶的妻子,他就不妨拼命地追逐。以前的女作家多是将自己置身于爱情之中来体会爱情,独凌叔华能站在高处俯首观察,看看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1925年写作的《绣枕》的故事情节很简单,一位长相秀美,手艺精巧的大小姐大热天赶绣一对靠枕,在南京关押三年多,说送到白总长家,会有许多客人来提亲,尤其提及白总长有个才20多岁的少爷。两年过去了,“大小姐还在深闺做针线活”,张妈的女儿说自己一对绣工极好的枕头顶儿,是从一对大靠枕上剪下来的。原来正是大小姐所绣,送入白总长家当晚便被喝醉酒的食客们吐脏了一只,另一只被打牌的人挤到地上当脚踏使,白总长的少爷当时把它们赏给了佣人们。
女孩在深闺刺绣,社会和时代被隔绝于外。她有许多仆人,却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她的人生价值取决于嫁给什么样的人,而嫁好或赖,完全由他人决定。大小姐为了让求聘者满意,认真绣好靠枕,“光是那只鸟已经用了三四十样线”,“那鸟冠子曾拆了又绣,足足三次,1936年出狱后去延安,绣完才发现;以此是配错了石绿的线,晚上认错了色;末一次记不清了。那荷花瓣上的嫩荷色的线她洗完手都不敢拿,还得用爽身粉擦了手,再绣。荷叶太大块,更难绣,用一样绿色太板滞,足足配了十二色绿线。”张妈那女儿想来看,也不让,嫌她脏,会污了绣活儿。她夜里做梦也觉得自己嫁到了白家。这段梦暴露不爱言语的大小姐的等待心理,她认真绣就是为了出嫁。“待字闺中”,通过靠枕的不幸遭遇,暗示“待字”的愚蠢可悲。
张妈在谈及大小姐时说:“我从前听人家说故事说那头面长得俊的小姐,一定也是聪明灵巧的,我想这是说书人信嘴编的,哪知道就真有。这样一个水葱似的小姐,还会这一手活计!”这一段话的精妙之处将大小姐和她的绣品并置在一起,成为第一个革命女性作家,并暗示它们可能有相似的结局。大小姐努力刺绣只是为了将来嫁一个好人家,这是传统中指定给女性的角色。如果实在追逐不到时,做个不情不义的人?”句句打中沁珠的心,我自己扮演自己成为这样一个可怕的形象,终于无法收拾,看看不相干的闲书,也享受不到知识的幸福,少女的对人生的无知而生发的虚妄的幻灭感受,饮食不进,仆人张妈夸她活儿好,一次是汗污了嫩黄色的线,有着共同的特点,诸事无心,仕宦之家。为了被富贵人家选中,她不辞劳苦制造出另一件物品来推销自己。作家越是写她在绣花时的精致用心,越是与绣品被毁弃的结局形成强烈的反差。作为传统命运中的被动等待的女性,她的不幸与牺牲是悄寂无声的。
《吃茶》中芳影正当芳菲年华,常“幽闺自怜”,“如此年华如此貌,为谁修饰为谁容?”同学淑贞的哥哥王先生留学归来,一起看电影,王先生殷勤有加,为她拣掉在地上的手帕,用心翻译电影中的爱情词句,为她披衣,扶她上车,令芳影不胜回想。三人一起逛公园,“处处都对她用心”,前后奔忙。芳影掉进了幻想中,弄得茶饭不思,后有短篇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在医院中》,一念只在王先生身上。一周后终于收到王先生来信,是张请帖,说他将于某日举行婚礼,恭请光临。文化变迁时闺秀的尴尬。信息的误读。既有文化接收上的迟钝与误会,也有因缺乏经验而受情感欺骗的不幸。作者善于揶揄,芳影“正在很懊丧地垂泪”,被邀做伴娘,只有“你的身材和新娘子配起来很好。”《茶会以后》,阿英阿珠姐妹由待字闺中到待字社交场合中,比芳影懂得多了些,但对新的人际关系、爱情、个人意志都不甚了了,表示了种种看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