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碧野散文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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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长江奔流--我与武汉

长江奔流过武汉,浩浩荡荡,浪击飞舟,一泻万里。太平军北上,辛亥起义,北伐进军,多少历史的篇章是蘸着长江的水写成的:龟蛇两山对峙大江南北,琴台千载幽思,黄鹤楼传闻胜迹,晴川阁烟雨空蒙,武汉关钟声悠扬,多少山川的灵秀和文化的精华是与长江的流水溶汇在一起的!

我赞歌长江,我赞歌武汉!

一九三八年春天,在烽烟点燃的抗战初期,我第一次来到名城武汉。那时,我刚从北方前线!来,军装上染满炮烟和落满征尘。当年,武汉是抗战中心,爱国青年汇集,热气腾腾同仇敌忾。

那时,我住在武昌的一家小旅馆里。小旅馆起了个雅名,叫做两湖学舍。有多少青年作家,如黑丁、曾克、吴强、姚雪垠、田涛、王淑明等。都曾经住在这里。小旅馆连住宿带伙食,收费低廉。我在这里以北方前线的生活写了三个报告文学集:《北方的原野》、《太行山边》和《在北线》。

虽然,抗战前,我参加过北平作家协会,写过一些作品,但成名之作是得到茅盾评荐的《北方的原野》。因此说,我的文学创作道路的起点,还应该算是在武汉。

在这期间,我年轻,只二十出头,像匹无缰的野马,在武汉三镇遨游;祖国烽烟弥漫,但年轻人心性豁达,我曾经和李蕤、舒群坐马车在磷磷的石街上去过中山公园赏花、饮荼;曾经和臧克家在黄鹤楼楼头江岸留鸿影(臧克家赠诗中的一句);曾经和吕荧促膝谈心于民生路冷饮小店;曾经和黑丁、曾克溜达于沿江大道,看滚滚的江涛,望片片风帆。

夏天到来,武汉奇热。夜里,我经常到武昌江堤上去乘凉。江风吹拂昕隔江传来江汉关的钟声,有时也昕到姑娘们在月下江边散步唱《松花江上》。为了防日本飞机夜袭,武汉灯火稀微。此情此景容易勾起我万方多难的忧国之思。

我经常过江到汉口八路军驻汉办事处去。办事处负责人是罗炳辉将军,而经常接见我的是吴奚如,吴奚如穿灰军装,打绑腿,短小精干,待人真挚、热情。他把我带到他住的小房间里,一谈就是半天。他房间的墙上挂着作家丘东平的戎装照片。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吴奚如很重友情。

不久。马当失守,长江中游失去了天险,九江吃紧,武汉震动。就在这风云骤变的一个夜里,不少作家聚会在洞庭街的一幢楼房里,一间大房子空荡荡的,是女作家萧红的住处。几十个人圄坐在一起,谈到国难深重,民族危亡,谈到作家的责任,谈到今后的去路……从那一天夜里以后,很多作家陆续离开武汉,有的去延安,有的击部队,有的去重庆,天各一方,心同抗战。而且从那一天起,有的就再也没有见面了,他们有的牺牲于太行山,有的为抗战献出了鲜血和生命……

时隔二十多年以后,一九六零年秋天,我又来副了武汉。

这次,我是调到湖北来工作的。旧地重来,使我忆念萦怀,情思回荡。我寻访两湖学舍,在被日本飞机轰炸过的废墟上,已经出现了新建筑群我爬上龟山,极目远跳长江,浩浩荡荡,奔流如昔。晴川阁依旧,而黄鹤楼空悬白云,无影无踪,楼台泯灭,江涛拍岸,不能不使拽心怀寂寞。可喜的是,长江大桥像长龙卧渡,武汉钢铁公司开炉出铁出钢的烟云像红霞映天。

重还武汉一个月,我刚把家安好,就只身奔赴鄂西北丹江口巨型水利工地去深入生活。在那里一直蹲了六年,中间有时回到武汉开会。每次,我匆匆而来,像游子投入母亲的怀抱,但未暖母怀,却又匆匆离去。

六五年底我回到武汉,六六年初执笔长篇写作,时未半年,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开始。文化大革命中间,我在五七干校过的真正是牛栏生活。最后,我插队江汉平原农村,在田野上劳动了两年。夏天,我赤膊干活,打各场上几万斤谷子,我和几个社员一天之内扛进粮仓。我被社员们叫做黄家老头。每天夜里,在一盏半明不灭的小小的油灯下,我唯一能了解到武汉情况的,只是一张隔了几天的《长江日报》。

现在,那恶梦似的十年过去了,浩劫之余,庆幸健在。为了祖国的前途,为了人民的生活,我们希望十年的大悲剧不要重演。让长江万里奔腾,让武汉繁荣昌盛!

一九七二年,我离开了隔墙就是猪圈的茅舍,被调回武汉工作,久别归来,重饮长江永,该是满怀欢欣的吧,但在四人帮横行的日子里,武汉社会秩序仍然混乱,使人心情沉郁。

我回到武汉,像失巢的鸟雀,旧窝被占,频频搬家,难得安居。虽说我被调回了人海如潮的武投市,但我的门户冷落,心境寂寞。

在这种心情下,我渴望下去生活。即使在文革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我心头的火花永不熄灭,总想放射生命之光。不论在牛栏中,也不论在农村茅屋里,我心中始终活现着水利战线英雄们的形象。因此,我得到解放之后不久,就像鱼儿回到了丹扛。

在新的基础上,我重新安排长篇提纲,并开始进行《丹风朝阳》的创作。可是在四人帮统治文坛的那一长段时日里,写作是多么冒风险而叉困难重重呵!我默默地、不懈地在从事长篇写作。为了预防可能再被抄家,我把长篇底稿赶抄了一份藏起来。我想;如果这部长篇在我有生之年不能与读者见面,那么就让它埋藏到后世吧:

四人帮垮台,是人心所向,全国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欢庆解放。我的丹风也展翅向蓝天飞翔。在欢欣鼓舞中,我把武汉作为圆心,把全国作为圆周,鸟飞盘旋,去黄河上游,走刘家峡、盐锅峡和八盘峡几个水电站;第一次过三峡,饱览巫山十二峰奇丽的风光;顺长江东下,去江南,领略太湖水乡;荡舟富春江,深入新安江水电站和排岭碧波万顷的渔场。在文革十年中被禁锢的心身,得到了舒展,像老树逢春发新枝,我久思复苏,一连写了五、六十篇散文,分别收进《蓝色的航程》(已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和《碧野近作》(将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两个集子里。

现在,我滨临长江,在武汉的县花林边总结一下建国三十一年自己创作的历程。为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约,从百万字散文作品中编选一个选集。

我几乎半生饮的是长江水。长江是祖国的第一条大河,武汉位居长江中游,誉为江城。长江万里奔流,武汉雄伟壮丽,作为江城的一个居民,我意气昂扬,情不自禁要歌唱武汉,歌唱长江!

选自《碧野近作》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