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三友”一连两天没再来学校,也没有什么动静。学校里的唐老师和体育刘老师一伙年轻教师都挺得意,说对待这些人就应该这样。何文庸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塌实。
果然,朱艳接到了钢厂胡子主任的电话。
胡子主任在电话里劈头就问,你们花同中学对那百分之四十回扣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朱艳一下被问愣了。要说有想法,朱艳当然是有想法的,胡子主任掌管的那笔“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费”是下岗职工的救命钱,可就是这样一笔钱胡子主任还要盘剥走百分之四十,这实在是够黑了,而且,在胡子主任的带动下,那几家企业也都纷纷提出回扣要求,就这样,企业里的那笔培训费还什么事情都没干,只在账上一划就先流失了少一半。但有想法归有想法,既然已经商定的事,也就不会再说什么。
朱艳问胡子主任:“那笔回扣出什么问题了,不是每一次都如数划过去了吗?”
胡子主任说:“是啊,划是划过来了,可工商税务的人也跟过来了!”
朱艳忙问:“怎么同事?”
胡子主任说:“电话里不好说,你最好还是来一趟吧。”
朱艳立刻来到钢厂的“下岗职工服务中心”。胡子主任一见朱艳立刻就不满地说,工商税务的人到这里来了,一进门就问跟花园中学联合办学的事。胡子主任当然并不把他们放在跟里,问联合办学怎么了,是不是还要经过他们批准。工商老张一听笑了笑,说恐怕还真得跟他们打个招呼。胡子主任说这就怪了,企业培训下岗职工,跟你们工商局有什么关系?
工商老张说:“你们没关系,可花园中学那边就有关系了。”
胡子主任说:“他们有关系,你去找他们说好了。”
工商老张说:“找当然是要找,听说他们是向你们收费的?”
胡子主任一听这话心里就发虚了,嘴上却还在说:“收费又怎么样,这年月谁干事肯白干,人家为我们培训下岗职工,当然要收培训费。”
这时税务老王就开口了,他说:“一收取费用就牵涉到税收问题,他们的这笔费用上税了吗?你们这笔款项是以什么方式往来的?”他又说,“我们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们这边一声,这件事我们准备查一查,而且要一查到底。”
他们说完这番话就扭头走了。
胡子主任问朱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想起查问这事了?”
朱艳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岁寒三友”到企业来是想敲山震虎。他们很清楚,这种事暗中肯定会有什么交易,所以企业也就心虚,他们就是想让企业心虚,然后一害怕不再跟花园中学合作,他们也就达到目的了。朱艳对胡子主任说,你只管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什么问题。胡子主任却说,还不会有问题,现在连耐火器材厂和那两家纺织厂也都接到了工商税务部门的电话,那几家也都有些慌,纷纷问他这件事该怎么办。
胡子主任说:“这话这样说吧,要说咱这一段合作,确实挺愉快,你们花园中学也信守诺言,答应的事都办得挺漂亮,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事办得再漂亮也只是丁作上的事,即使不办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妨碍,而一旦出问题,那可就划不来了,弄不好我们也得下岗你明白吗,与其那样,我们还不如什么部不干,少拿点钱还落个保险呢!”
胡子主任说:“如今这年月,谁不图个平安哪!”
朱艳想了想,为稳住企业这边,就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出来。胡子主任一听立刻说,这可就是你们学校这边失礼了,现在办点事怎么能不想周到,工商税务都是必须要打点的。朱艳说,当时学校领导都没在,才让底下老师们把事情闹成这样,现在再想挽回就已经不太容易,不过请企业放心,学校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去。朱艳笑笑说:“现在咱们应该是一致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朱艳安抚住胡子主任,便同到学校将此事告诉了何文庸。这时陶大林已带回消息,说电视台那边的事没办成。何文庸想了一下说,先沉住气,现在他们不是没再来吗,等来了有什么事再说。朱艳说,不行,等他们再来恐怕就不好办了,再说这两天始终没动静,谁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陶大林也说,对,这事不能等,应该以攻为守。
何文庸考虑了一下,也觉得有理,就伸手拿起了电话。
朱艳问:“你要给准打电话?”
何文庸说:“这几天我注意看了,电视上的《新闻跟》节目公布了一个热线电话,说是24小时都有人值班,索性就直接给他们打个电话试一试。”
陶大林哼一声说:“甭信他们那套,我找人都不行,拨热线电话能管用?”
何文庸说:“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着想了想,又将话筒放下了,随手按了“免提键”。
电话一拨竟就通了,跟着出现一个标准的女性声音:“这里是电视台《新闻眼》节目组,请问,您有什么事?”
何文庸说:“我是花园中学,现在我们这里遇到了一点麻烦。”对方说:“请说出单位地址,电话号码。”
何文庸说了学校地址和电话号码。
对方又说:“什么事,请讲”随着响起咔嗒一声,显然是开始录音。
何文庸就将学校这一段的情况,如何与企业联合办学培训下岗职工,又如何搞起宣传活动为下岗职工的再就业牵线搭桥而且取得成效,各种媒体包括电视台又是如何报道的,现在工商税务突然来人检查并无端封了学校的账,致使学校一切经济往来活动陷于瘫痪,而且直接影响了学校在企业的声誉。何文庸说得不慌不忙,而且有条不紊,最后,他又说,希望新闻媒体能关注一下这件事,这既是帮助了学校,同时也帮助了下岗职工。
电话里的声音只又说了一句:“知道了,谢谢。”然后就挂断了。
何文庸朱艳和陶大林几个人,抬起头互相看了看。电话里已经响起嘟嘟的声音。
朱艳问:“这……管用吗?”
陶大林说:“可以想象,他们每天说不定要接多少这样的电话,其中还不包括莫名其妙的,无聊捣乱的,甚至是故意耍流氓恶意骚扰的。”
何文庸说:“还是那句话,死马当活马医,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
何文庸吃过午饭,将几张椅子对在一起,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他每天中午必须眯这一觉,睡多睡少没关系,哪怕十分钟。否则一下午都昏昏沉沉的什么事也干不成。不过这时他也最怕电话响,惊醒的感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何文庸刚进入蒙眬状态,办公桌上的电话就突然响起来。
他腾地跳起来,这时每一个电话都让他觉得事关重大。来电话的是庞月娟。庞月娟立刻在电话里抱歉地说:“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何文庸说:“嗯……没关系,打个瞌睡就管用。”
庞月娟说:“有个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何文庸心里一紧,跟着头脑立刻就清醒了,他忙问:“什么事?”
庞月娟说:“刚才吃午饭时碰到刘局长,他忽然问我,花园中学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怎么回事啊,刘局长说,你问一问吧。听说工商还是税务的,往局里打过电话了。”
何文庸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升级了。
庞月娟说:“我知道花同中学最近的经济已大见起色,我只想问一句……没什么事吧?”
何文庸笑了,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还能有什么事呢?”他想了一下,又说,“在中国向来有个传统,要想在工作上整谁,只要抓住两点就行,一是经济,一是作风,一抓一个准,具体有没有没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庞月娟说:“你这话就有些过了,至少我在局里听到对你的议论,都是正面的。”
何文庸立刻解释说:“我指的是工商税务那些人,这回我倒要看一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把戏,我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就算这座城市所有媒体都包庇他们,我也不怕……”
何文庸说着,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突然停住口。
庞月娟在电话里问:“怎么了,你那边怎么了?”
何文庸说:“回头再说吧,我要挂电话了。”
何文庸挂断电话,走到窗前朝楼下看着,只见一辆贴有“电视台《新闻眼》采访组”字样的面包车正开进学校,一群老师和学生一下都围上去。
陶大林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兴奋地嚷着:“何校长,来了!他们来了!”
何文庸说:“你去叫胡振中,赶紧下去接待一下。”
陶大林匆匆出去,险些跟进来的朱艳撞个满怀。
朱艳对何文庸说:“没想到,他们还真来了!”
何文庸点头说:“是啊,还来得这样快!”然后想了想,又对朱艳说:“你亲自去接待一下吧,让陶大林看一看各班上课情况,教学还要正常进行。”朱艳应了一声就下楼去了。
《新闻眼》采访组一共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看着眼熟,显然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采访记者。他们效率很高,一下车就问何文庸何校长在不在。朱艳已让胡振中打开会议室,请他们先去休息一下。女记者说:“抓紧时间先采访吧。”
朱艳一看也就不再寒暄,径直把他们带到楼上校长室来。何文庸已经迎到楼梯口,跟几个人握着手就有些感动,不住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能来!”
来到校长室,女记者先表明来意,说是最近花园中学的情况媒体已报道了不少,电视台也播放过专题片,这些情况都已经了解,这一次反映的情况,领导听了十分重视,所以立刻就让他们过来了,先采访了解情况,然后文章怎么做,等回去向领导汇报了再说。
这时何文庸的心里已经塌实下来,这篇文章还做不做,做成什么样,其实已经都不重要了,他们肯定还要去采访工商税务和物价方面,俗话说“是猫就避鼠”,只要这《新闻眼》采访组的人扛着摄像机一去,就已经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因为这一次他们闹出的事本来就摆不到桌面上。何文庸甚至想,他们敢不敢接受采访都是回事。
接下来采访就开始了。何文庸先介绍了学校近况,然后将与几家企业联合办学的情况说明了一下,最后又详细讲述了这一次事情的经过。女记者提出再采访几位当时在场的老师,何文庸就让朱艳带他们去见唐老师和体育刘老师几个人。就在这时,何文庸突然灵机一动,又冒出一个想法来。他把朱艳叫过来商量,看是不是带着采访组到钢厂和耐火器材厂几家企业去采访一下,一来显示一下花园中学的社会关系实力;二来也可“拉大旗做虎皮”,让这几家企业今后做事当心一点,不要小觑了花园中学。
朱艳听了想想说:“行倒是行,只是别把那些企业的人吓着。”
何文庸说:“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朱艳问:“怎么说?”
何文庸想想说:“你就说咱们通过关系把这件事反映到电视台,已经受到重视,现在一采访组来了,一会儿要去企业那边采访,让他们事先做好准备。”
朱艳应了声就去打电话。
采访组到钢厂受到隆重接待。胡子主任为节省时间,特意打电话让另几家企业的有关领导都集中到这边来,大家面对摄像机,自然说的都是好话,花园中学好,这个培训班的创意好,办学效果好,第一期学员结业后的出路好,总之一切都好,然后,又就这次查账事件表示了气愤,纷纷指出这是典型的行业不正之风,应该曝光。采访之后,那个女记者就当着众人的面给工商那边打了电话,指名点姓要找工商老张,说是准备马上过去采访。
对方显然推三挡四,借口工商老张不在不想接受采访。
女记者不急不慌地说,不去采访也没关系,现在我们在这边已经采访得很充分,采访你们也是为你们好,想听一听你们的理由和解释,这样也可以避免一面之辞,如果你们放弃这个权利,我们就只能将采访这边的内容客观报道了。
对方一听立刻着了慌,看样子是商量了一下,就同意让采访组过去。朱艳跟他们商量,让采访之后再回来,学校这边晚上请他们吃饭。胡子主任则一再表示,这一次由他们企业做东。采访组的人一再谢绝,说他们出来从不吃请,这是规矩,再说采访之后他们还要马上回台去汇报,领导还在等结果。朱艳一听这话才不好坚持。
这一次采访之后,《新闻眼》栏目将采访内容制作成一个小专题。播出之后,花园中学的人看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采访组是将“岁寒三友”同时采访的。“岁寒三友”异口同声,咬定那天只是去花园中学例行检查,并没其他意思,更无恶意,花园中学方面是误会了,所以才发生冲突的,又说花园中学最近有很大改观,各方面工作都蒸蒸日上,他们作为这一带的公务人员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一来,这次采访的初衷也就不知不觉发生了一些变化,似乎是专为反映花园中学新貌的,《新闻眼》栏目索性也就顺水推舟,将这个小专题制作成一个正面报道,“岁寒三友”倒像是赞扬花园中学新变化的一个社会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