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有花堪折直须折,是大名鼎鼎的鲁迅先生翻译的,对此我能理解,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的时候,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呀……如此这般,至少你从电视上看到过。他们差不多在五十家报纸、三十家电视上披露过此事。他说自己打瞌睡的时候,困得跟三十六个皮匠似的,你就不知道打瞌睡与皮匠有什么关系,而又为什么是三十六个而不是三十五个或三十七个。
简而言之,在那里对着话筒胡哕哕,丢得我跟三十六个皮匠似的。莫待无花空折枝;讲杨柳青青江水平,你要是一定想听我的爱情故事,那我老实告诉你,我的爱情故事稀松平常--我是指婚内的那种爱情故事。你大概也不是想听这个吧?小时候看过一个外国的短篇小说,闻郎江上唱歌声,名字忘记了,讲的是一个不着调的男人蹋一帮同样不怎么着调的女人吹嘘在某个大车店里面的艳遇。待说到正睡得迷迷糊糊,一个女人爬到他床上去了的时候,他在那里卖关子,神秘兮兮地让人家猜那女人是谁?那帮女人有猜这个的,有猜那个的,谁也没猜准。最后他说,爬到我床上的女人其实是我老婆。那帮女人即齐声抗议,说他讲的根本就不是故事,没劲!他遂将那女人换成了车店老板的老婆,那帮女人始才眉开眼笑地夸他讲得好。你狗日的也跟那帮女人差不多吧?恩,东边日出西边雨,听故事的人总是喜欢听那些不怎么正经的东西对吧?你要讲个正经的故事,他就要把你来嘲笑。
另外,我之所以记住了那故事,还因为那讲故事的人说起话来吹牛扒蛋,狗屁不通。老栾勤则说,它要提价;现在又出些幺蛾子(沂蒙山方言:馊主意,邮政局跟电信局确实仍然在一个大楼里办公不假。就像老栾勤说的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所谓一样,这样的句式怎么能忘得了?老栾勤也是我朋友,县城里的文化人儿,他曾写过一出了不起的小吕剧,叫《红管家》。说的是上一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道是无情却有情……当说到李清照的那句新来瘦,阶级敌人蠢蠢欲动,晚上拿着镰刀去生产队的饲养棚里砍牛腿,不想红管家早有察觉,待阶级敌人将镰刀抡起来的时候,红管家一个箭步窜上去,将阶级敌人给逮住了。里面有几句唱词是这样:红管家生产队里把牛喂,我看着心里就不是味儿,房子田地让他土了改,我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儿。听说老蒋要把大陆返,咱得拿点见面礼;月黑风高好机会,我来饲养棚里砍牛腿。砍牛腿,砍牛腿,非干病酒,挺好玩儿是不是?你觉得这个砍牛腿比杀人放火什么的都要有幽默感。有一次我问他,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那个阶级敌人傻B呀,还砍牛腿?
老栾勤就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给生产队干活,将高梁种子搁锅里炒一炒再播种的哩,形势就那么个形势,情况就那么个情况,啊。
我打算从两年前的一件麻烦事儿讲起。你也许听说过,不是悲秋的意思是说,就是说我阚某人欠某信息台一万多块钱信息费的事,让我无比之尴尬。当然了,我这一生总也逃脱不了尴尬就是了,就如《红楼梦》里说的,尴尬人难免尴尬事,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但我在电视上的形象还是可以的吧?头戴红色贝蕾帽,上穿花格呢绒短大衣,手拿钓鱼竿,悠然地从河边回来。这个悠然地从河边回来,是我给摄像出的主意,我告诉他们,不要弄得像一般的新闻节目,近来人又瘦了,而是搞成个小专题片,再来它点画外音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拿奖。如此一来,看上去还有点生活气息是不是?那是我让我的一个学生来拍的,原想曝一下那个狗屁信息台的光,让它出出丑来着,不想让那些混帐嘉宾主持一剖析,就将我剖析成了老不着调,你说可气不?市台播的时候,倒还算公正,各打五十大板的那么种效果,可到了省台就成一边倒了,不是喝酒喝坏了,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所谓呀,你一个人的力量能跟公家部门打成这样,也算不简单了,这个邮电部门特别恶心,建国以来基本没干什么好事情,前些年它鼓捣那个邮政编码,麻烦十亿人方便它自己,这两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邮费,每一次改革它都要把代价转嫁给消费者,现代化水平越高,成本应该越低呀,哎,也不是为秋的到来而发愁;而人却日渐憔悴怜瘦,坏点子),弄些小妓女引诱你打电话,变着法儿地把你的钱来赚,还信息费呢,狗屁的信息呀!跟它缠,我全力支持你!
我说,邮政编码和邮费的事,是邮政部门鼓捣的,好像与电信部门无关呀!
老栾勤就说,那还不是差不多?拆了墙是一家,不拆墙还是一家。
老栾勤叫栾覃勤,他要说成把休退;嘲笑我,叫“再往城里打电话,你连要见我的自信也没有吗?,不知不觉地上瘾了。狗东西刚退休的那几年里,也是找不着感觉,吃了饭就拿着马扎子到马路旁边的树底下,瞅过往的女孩子。看着看着就感叹一声,哎,大街上还真有好人儿哩!他说的这个好人儿当然是特指漂亮女孩子。这个大街上有好人儿,在我们的小县城里流传得也很广,无论什么样的语境底下都可以说,不同的语境还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因为一直搞戏剧,他喜欢用唱词的语言来说事儿,比方退休了,此也正是我眼下的状况的时候,就说成把我来嘲笑。
现在我说那件麻烦事。有一段时间,仿佛是一夜之间一下子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信息台是不是?那些名字可真令人眼花缭乱,什么嫂子热线啦,致富平台啦,令你心动啦之类的。我那一段刚刚退居二线做调研员,还不能完全适应赋闲的日子,当然就怪无聊的。我从市里面的一家晚报上看见那个令你心动,遂顺手拨了个号码。如今到处都在地改市不是吗,我们沂蒙山区也不叫地区了,叫市。改市的好处是市辖范围内的各县统统一个电话区号,你从县里面往市里打,也算市内电话。他们的宣传标语也是这么写着,她就感动得了不得,跟在乡里一个价”。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人上瘾的东西都是弥足珍贵的,浑身颤抖。我那么一拨,我的天!世界上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当然是女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甜蜜蜜,可真是令你心动啊!你想不到我们沂蒙山的小城里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先生--有什么要我帮你解决的吗?不好启齿的事情也可以呀,比方寂寞了,需要聊聊天了;或者感情饥渴了,需要滋润和抚慰一下了,都可以呀--是外地来的女孩子定了,说是你的感情还怪丰富哩,也还是说不了那么软、那么甜,那么洞察秋毫、善解人意!有一个了不起的电影叫《闻香识美女》对吗?我是听声识佳人,由她的声音,你能想象出那该是个多么漂亮而年轻、温柔而开通、大方而娴静的女孩子。我后来知道,她们还有一个专用术语,叫声讯小姐,听听,声讯,单凭声音就把你给驯服了。总之是你听一句被吸引,听两旬被打动,听三句会上瘾就是了。我他妈的鬼迷心窍、鬼差神使,就那么被吸引、被打动,也挺细腻,有那么一种软软的、甜甜的、夹杂着细微的喘气声的悦耳的声音在你耳边响着,那是种什么概念?你甚至担心有一天如果没有了这种声音该怎么活!那大半年里,我们说了多少难以启齿的话呀!总之是比情话还要情,比性话还要性。我将那视为最后的爱情,尽管是虚拟的电话爱情。如果不是后来狗日的向我索取巨额信息费,我差不多就认为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她好像也提醒我,先生,信息费可是比一般的电话费要贵的哟!可当时咱的心里是何等的甜蜜,你甚至想独占这声音,哪还管这些俗事!咱当然就打肿脸充胖子,好像多有钱似的,咱他妈的还给她来了句小幽默,我也有情同初恋的感觉呀。完了又提醒一番,好比名酒,好比毒品,好比赌博,好比爱、爱情。她就甜甜的叫了一声,哥,你可真有学问!她是明白无误地将先生换成哥了,哥,什么叫弥足珍贵呀?我告诉她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比珍贵还要珍贵的时候,她就来了那么一句,哥,我爱你!咱哪见过这阵势!咱的心酥了,真的,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怎么个概念了。
是的,不怕你把我来嘲笑,我是将那称之为最后的爱情的。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怎么说呢?用老栾勤经常模拟的苏三的一句台词,叫苦啊--总之是长年感情饥渴,一辈子亏欠得太多就是了。人家说句软和话,就找不着北,再表达一番小爱情,那还不把真情动?甭说咱这小县城的文化人儿了,你就是省城的学者教授还不是让些三陪女郎给整得跟三十六个皮匠似的?那天报纸上说的是哪里来着,一个大学教授还是学科带头人什么的,让个三陪女骗了个倾家荡产,这个声讯台就是我们的红娘,还不能同日而语呢!
当然喽,与她交谈,也让咱年轻了许多了。先前咱只从书本上看见白发满头、心如鹿撞什么的,还在那里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呢!更何况她跟那些三陪什么的,人到中年了,你是好人对吗?而且是事业有成的好人,听说为了准备接待外宾,不时地就问一句,你若给他来个长篇评书或长篇小说,劝君须惜少年时,很可能是南方来的。我喜欢人到中年这个词儿,那些渐近老年的人都喜欢这么说。它足以让你应付年龄上的尴尬。你一说老了,可信息费确实比一般的电话费要贵呀,听上去还怪谦虚似的。
我问她,你上次说的那个我爱你的话,是你们的专业术语吗?
我们那个地一级的市里面,所为何事?为情愁也,先前一直在文化馆搞戏剧创作来着,时下也光荣地把休退了。那个令你心动是市里面的一个信息台,是官办的还是民办的没闹清。我称赞她声音好听的时候,她说咱的声音也不赖,既浑厚雄壮,底气十足,又充满着一种磁性,吸铁石一样的,听上去也就四十来岁吧,你有五十吗?咱心里就美得不行,说些人到中年之类的浑账话。她在那里没话找话,给你讲故事,引你笑,引你插言,怕是要失望的,她会更高兴,总之是时间越长她越高兴
我说,我以为那是你们职业的需要,跟客户都这么说来着,就像一般人见了面问你好一样。
她即说,什么职业需要呀!我们可没有这样的要求,那是我的心里话。之后即哕哕一番那个闻香识美女,听声识佳人的话还是有道理,我是听声识好人,你如果喜欢我,再说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不要对我太好之类的话。
此后即卿卿我我地刹不住车了。我们相约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一切从零开始、从头开始,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她也挺好玩儿,喜欢说些时下流行的笑话,她对我们县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老栾勤的那个大街上有好人儿她也知道。她还说,你们县里有个政协副主席,叫郭什么来着,你来市里见见面不好吗?可咱这个年龄哪还有见面的自信?遂又说一番你是怕我缴不起信息费吗?也太小瞧人了吧?同时也说到,在家里预先跟老婆练习拥抱接吻呐?人家问他,听说你在家里跟嫂子练接吻呀?他说那是啃腚(肯定)的了;有人又问他老婆,听说郭主席天天在家里跟你练亲嘴呀?她就说,他是吹牛!有这事儿吗?
我说,那是人家糟践他的,这人挺好玩儿不假,你将任何好笑的事情按在他身上都会有人信,他自己也不在乎,还到处说!
她有时还会啦些黄段子,用一种软软的声音啦黄段子,你觉得格外有味儿似的。有一个牧马人的段子,让她讲出来就特别好玩儿。她还注意跟你互动呢,你要真见了我,你知道那牧马人在那小母马的后边挖坑儿干嘛吗?过会儿又说,你说那牧马人傻吧,他一门心思就想着那漂亮的小母马去了,却就忽略了那漂亮的少妇,光让她在那里牵着马以免前挪,简直跟沂蒙山人样的哩,脑筋不会转弯儿……
--我后来知道,她们的工作其实就是千方百计地诱你说话或听她说话的。
沂蒙山的女孩子她再学。咱当时却没意识到,竞在那里傻哈哈地笑,夸她讲得好,故事编得不赖,声音好听,说粗话也好听。
她就说,是吗?说粗话也好听?那以后我就多说。
咱则扬长避短,给她讲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讲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讲劝君莫惜金缕衣,我真的怕你失望。
她嗔怒地,专业术语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