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愁容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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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季风再来

弟弟租了一辆面包车,赶到省城,接了我。然后我们赶回渭河平原那个久违了的山村,将堂弟之死向这个古老的家族报告。当然报告的重点是堂弟的母亲,即我的三妈。但是为了慎重的缘故,为了防止这位年迈的农村妇女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我们的车子先在四周的村子里转悠了很久。转悠的原因是这些村子里有一些我们的亲戚,七、八姨之类,我们得先向她们汇报,听取她们的意见。嗣后,车上拉了些和我三妈年纪相仿的老太婆,回到高村。

静静的渭河,你好吗?你一如往昔地流淌着,从遥远而来,又向遥远而去。荒凉的十里渭河滩,高高的老崖,摆渡工那千年不改的撕哑的声音。让我告诉你一个人的故事吧,一个你的儿子的故事吧!渭河缄默不语,听任我双泪迸流。

我们还请到一个重要的人物,作为主事,这个人物就是我的大伯留在髙村的一条根。他继承了他的父亲的某些禀性,果敢,精明,胸有城府。我们这一辈中,他排行老大,因此从理论上讲,这事也该由他出头。另外,我们还请了堂弟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堂弟。这样,我们组成了一个兄弟班子。

记不得是怎样向我的三妈开口的。捅破这一点是由我们请来的那几个农家老太婆完成的。她们也是我们的至亲,我们家庭中不敢忽视的成员,而且只要她们活着一天,她们在这个家族的重大问题上,总有发言权。甚至,她们的话有时候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从另一个角度讲,她们又是外人,她们和这个家族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容易公允。

她们先开始大骂我的堂弟,骂他不学好,骂他忘记了孔老夫子的父母在,不远游的教海,骂他在外面不成器。骂完了,她们说,如果这是她们的儿子,她们一辈子也不想见他了。

这话得到了三妈的赞同。在赞同的同时,于是她们说,高立在外边出了一点事情,毕竟是咱们的孩子嘛,咱们要原谅他。孩子大约这几年回不来,那么就叫他在外边呆几年吧,不要想他;过几年他就回来了。

这真是天才的谈话艺术。事情就等于这样地吿诉了我的三妈。事后,我问其中的一位老太婆,也就是我父亲的妹妹,当年和我一块哨过油渣的姑姑,我问她三妈知道了这件事吗?她说她知道了,她从你们的一进门,发现人群中兄弟班子少了个高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既然咱们没有把这捅破,她也就没有把这捅破。

这就是当年那个每每夜半三更,哭叫着和我的叔父大闹一通,然后躲回娘家的我的三妈吗?岁月是个魔术师,它让一个乡间老太婆变成了一个达观的大智大慧者,或者说是在命运面前的大麻木者。是智慧者还是麻木者,我没有时间走进三妈的内心,因此我不能妄断。

而今,我调到省城,离高村近了。我一年大约会回一回家。每次回家,我都要在三妈的热炕头上,睡上一晚。

辞了高村,我们的兄弟班子,北上肤施城,处理后事。我没有出面。和交聱队的交涉,和司机一方代表的交涉,都是我的那位可敬的堂哥出面。但是我给堂哥交待了两条原则,一是不要去抓司机,因为他不是故意的;第二,要一笔抚恤金,做三妈的养老费。在交警队的斡旋下,事情最后就是这样处理的。而后,我们将堂弟葬在一架髙高的山上。山在肤施城附近,也就是说,城市还是将一个爱做梦的他,弹回城门外去了。

整容时我没有参加。白发苍苍的母亲阻止了我。她说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再受刺激了,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个家得靠我支撑。这样,我没有去参加整容和装棺。但是,我无法回避,而今,一阵季风吹来,《二十四件残片》摆在了我的案头。―容我长长地出一口气,而后结束这个悲惨的故事吧!容我此刻在这里唱一首轻松的歌儿,慰安一下读者朋友们压抑的心情吧一也许音乐就是这样产生的!我真的是想转嫁,即将我的心里的重负卸给更多的肩膀来承担吗?我不知道!而我试图在这无序的世界中寻找到有序,并且将这有序排列、编码,且试图破译,我这样做是不是亦显得很可笑?

对于这后一个问题,我邊:这个人如果想回答的话,那么他将做如是回答。这回答就是,纵然他已经大彻大悟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道理,并且知道人类一與考,上帝就发笑,但是没有法子,他得思考,而思考是为了前行,因为没有思考,人类将很难活下去!正当我努力地试图关闭那扇通往黑暗深处的大门,就要去一个叫伊甸园的地方松弛一下自己的神经时,这时又有角色闯人。

敲门的是我的堂弟的表弟,也就是季风。郭富城式的头型和鸭蛮形的脸,使我恍惚中差点又认错。他背着一个单薄的行囊,脸上挂着一股惶惑的微笑。他说,他巳经决定了,要到城里来,他希望我能够帮助他,如果我不能给他提供帮助的话,那么他将远行。他提出的问题和他那惶惑的微笑,我亦似曾相识。又一个故事开始了,会是喜剧还是悲剧呢?莫非蝴蝶又在某一处煽动翅膀了?我苦笑着说。

我答应为他提供帮助。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我告诉他说,这得慢慢来。这样,他满怀希望地离去了。

城市的边缘处有一团火光,将半面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那里就是著名的伊甸园,建立在六千七百年前的母系氏族村遗址上的一个游乐场。那里的老板给我打过好多次电话,要我为他们那里策划一部电视剧,可我一直没空。现在,为了能从这车祸中走出,为了逃避这嚣嚣尘世,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那里驶去。此刻我有一种想唱歌的感觉。

请告诉我,自从亚当和夏娃离开之后,那伊甸园,如今荒芜成什么样子了?

--戴望舒

我已经在佛前,跪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席慕蓉

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郑愁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