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马背英雄踏中原,满清盛衰日渐斜1
桂花绽放,拆缺长城尽孝忠——预言吴三桂的背叛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缺长城尽孝忠。周家天下有重复,摘尽李花枉劳功。
——《烧饼歌》
“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然以情之最痛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明代学者汤传楹在其《闲杂笔话》中如是说。
历史发展到明末清初之时,中原王朝继元朝之后又遭受了一场“异族”的入侵,那些始终坚守的遗老遗少们纷纷以最痛之心情吊亡国之恨,同时他们也不忘咬牙切齿地谴责引来“异族”的“大汉奸”吴三桂。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吴梅村一首《圆圆曲》将吴三桂其人说成一个为红颜而出卖江山的叛徒,在当时和着他的名声一起流传于世。据说,他曾经派人送黄金一千两让作者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删掉或予以修改,吴梅村断然拒绝:“天下皆知,改又何益?”此后,这两句就成为吴三桂的标准评价,为后人的笑柄。
回过头来,细细思量,便可知在一向视红颜为祸水的古代中国,吴三桂定然不会像西方人那样,为了争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海伦而发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自然也就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背负千古的骂名。
何况,吴三桂并非恃勇无谋的莽夫,相反,他是一个精明机敏,城府极深,遇事很有主张之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配得起刘伯温预言的“桂花开放好英雄”。他在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和任何人都能迅速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虽是名门之后,可他身上没有一丝纨绔之气,和任何人交往都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对于那些身居高位、于前途大有关碍的人物,他更是善于攀附,于潜移默化之中赢得对方的好感。
天启年间,高起潜代皇帝总监辽东兵马,初出茅庐的吴三桂就认这位位高权重的太监做了义父;大学士方一藻巡抚辽东以后,吴三桂很快和其子方光琛成了结拜兄弟;洪承畴经略辽东之后,他又和洪的亲信幕僚谢四新结为至交,所以历任边关大吏无不对他宠眷有加。一个如此明晓左右逢源的人,断然不会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登徒子才会犯的错误,因为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于乱世之中。
山海关外,明朝只剩宁远一座孤城时,身为明将的吴三桂面对来自于满洲的百般劝诱不为所动。退守山海关时,南北驿道上羽书往还,关外的满洲与关内的义军两大军事集团都在争取他。皇太极曾手谕招降吴三桂,许以“功名富贵”、“分茅列土之封”; 李自成也曾派明降将前往辽东劝降:还是明将的吴三桂皆断然拒绝。
由此看来,吴三桂是忠于明的。又或许他只是忠于自己,才会有崇祯帝命其火速入京护驾时,他以宁远民众恐遭鞑靼屠戮为借口,徙宁远兵民数十万人入关,刚刚行至丰润圣上便已驾鹤西去了。此时的他,应该是在等待情势的明朗化。明廷的腐朽他心知肚明,清军的强悍他也是亲身经历,还有李自成正在迅速壮大的起义军:究竟谁胜谁负,一时间吴三桂还不敢妄下定论,所以他引兵北返,退居山海关。
驻守在南北咽喉要冲的山海关,向内,他可以外拒清军铁骑;向外,他可以打开中原的入口,引清军直捣燕京。吴三桂瞬时成了在李自成的大顺和关外的满洲之间最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作用可媲美楚汉相争时“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的韩信。此刻,他不需要有任何的行动,因为最佳的策略就是等,等待三方势力厮杀将要分出个胜负的时候,等待自己能够把握更大筹码的时候,再决定橄榄枝的抛向。
从民族感情上讲,吴三桂可能更倾向于大顺,毕竟同为汉人。柏杨先生在《中国人史纲》中提到,吴三桂在得到李自成即位的消息时,本来是要投降的,他的父亲吴襄也派人到军前劝他入朝。但一段对话左右了事态的发展,他问仆人父亲的情形,仆人说:“已被逮捕。”吴三桂说:“我到北京后,就会释放。”又问他的财产,仆人说:“已经没收。”吴三桂说:“我到北京后,就会发还。”又问他自己的宠妾陈圆圆,仆人说:“已被宰相刘宗敏抢去了。”吴三桂火冒三丈,下令他的军队为死去的皇帝朱由检穿上丧服,讨伐叛逆,为皇帝报仇。在答复他父亲的信上,慷慨激昂地说:“父亲既不能当忠臣,儿子自不能当孝子。”于是,向清投降,引清军入关,联合剿匪。
此时,原本一切皆在吴三桂掌握之中的局势,陡然逆转,陈圆圆不过是令局面失控的一个因素,最多只能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法国学者勒内?格鲁塞在《伟大的历史》中所说:“神圣的忠孝之情以及对复仇的渴望,使得吴三桂丧失了最基本的审慎。”他心中的天平因为大顺政权的“扣父夺妾”之恨,而倒向了关外的清军。
但吴三桂并未丧失理智,在他看来,引清兵入关,只是一次“拆缺长城尽孝忠”之举,毕竟南明王朝当时制定出的也是“借虏灭寇”的策略。何况,吴三桂原本是想效仿申包胥忍辱负重、求秦复楚,因而,在与多尔衮的书信中,他屡次提到“求助于大清”,而清兵亦宣称是来帮助驱逐“流寇”的。但自决定与大顺站在对立面那一刻起,便已失去对局势掌控权的吴三桂,没料到结局会令他成为历史的罪人。
用柏杨先生的话说,“流寇”已经被驱逐,应该把房子归还原主人了。可是这位正义凛然的大侠客,不但不把房子归还,反而把自己的家搬过来,坚持说他们就是主人。中原的朝堂从朱家的手中转至大顺的手中,如今竟落入了满洲人的手中,果真是“周家天下有重复”。而吴三桂的请兵之举虽然实现了“摘尽李花”的目的,却也立刻变质为“引狼入室”,落得个“枉劳功”的下场——做起了清朝的亲王。
吉林大学的李书源教授在评价这一段历史时叹道:“历史评价有时候真是悖论,清兵入关,建立清王朝如同公元5世纪日耳曼人入侵西罗马帝国一样,给衰败的中国社会注入新的活力,因而受到人们的肯定。但引清兵入关的吴三桂却成为千古罪人,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之所以这样,是由于存在着两种评价标准:一是以历史的发展为尺度,一是以道德为尺度,离开道德尺度,成王败寇,历史失于涵育人文的作用,而离开了历史发展的尺度,历史则又成了难辨是非的一团乱麻。”
在朝廷变更的年代,投降与抵抗对当时的朝臣来说都是极其敏感的问题,都会上升到评判人格的高度。而明清之间的变更,由于其特殊性引起了人们更多的关注、议论与评判。在这种显著的关注中,吴三桂就更难单纯地于“功者功者,罪者罪之”的标准中获得定论了。
人物纪:
陈圆圆
陈圆圆,本姓邢,名沅,字畹芬,明末清初苏州名妓。据说,她“容辞闲雅,额秀颐丰”,有名士大家风度。每次演出都明艳出众,令“观者为之魂断”,时称“江南八艳”之一。明崇祯年间,被吴三桂纳为妾。李自成攻破北京后,陈圆圆被俘。吴三桂遂引清兵入关,攻陷北京。诗人吴梅村为她所作的《圆圆曲》讲述的便是此事。陈圆圆暮年为女道士,改名寂静,字玉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