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斜过头顶,马家寨突然来了一队警狗子(旧社会当地民众对伪警察的蔑称)。他们也没有打问,径直朝天福家开去。
是时,天福和天禄正在家中拾掇做豆腐的家什。那伙警狗子闯进门来,俩人都吃了一惊。天禄上前问道:“你们是干啥的?”
为首的是个车轴汉子,腰里挂着盒子枪,打量了一眼天禄:“你是马天福?”
“我叫马天禄……”
车轴汉子一抬胳膊,把天禄拨拉到一旁,眼睛盯着天福。天福放下手中的家什,拍了拍了手,站起身来。
“你是马天福?”
天福点点头,疑惑地看着车轴汉子:“你们找我有啥事?”
车轴汉子又问了一句:“你是从队伍上回来的?”
天福又点点头。他不明白车轴汉子问这话是啥意思,心里直纳闷。
车轴汉子猛一挥手,吼道:“把他抓起来!”
立即扑上来几个警狗子扭住了天福的胳膊。天福拼命挣扎,喊道:“你们抓我干啥?我犯了啥法?”
天禄想上前帮大哥,却被几个警狗子抵在了墙角。云英见此情景,哭喊着往上扑,也被两个警狗子拦挡住了。
天福被警狗子五花大绑起来,动弹不得,气得脸色乌黑,跺着脚喊道:“你们青天白日地绑人,还有没有王法!”
车轴汉子冷笑道:“马天福,你别喊叫,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用!”
“你们凭啥绑人?”
“凭啥绑人?我问你,你是不是从队伍上跑回来的?哼,这叫逃兵!”
天福喊道:“我不是逃兵!队伍打散了,我找不着队伍才回了家。”车轴汉子冷笑一声:“这话你到警察局说去!带走!”
一伙警狗子推搡着天福往外就走。马二老汉扑进门来,急忙求情:“老总,有啥话咱慢慢说……”就把手中的香烟往车轴汉子手中塞。
车轴汉子一把就把香烟打飞了,瞪着眼睛喝道:“你是啥人?敢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我是马天福的叔父,把娃放了吧,有啥话你们跟我说吧。”
“跟你说个鸡巴毛,让开道!”
马二老汉还是连连拱手求情。
车轴汉子恼得性起,一把将马二老汉推搡到一边:“滚开!再胡搅蛮缠就连你一块儿绑到警察局去!”
云英和马二老汉父子眼睁睁地看着警狗子们把天福推推搡搡地拉走了。好半晌,云英叫了声:“天福!”禁不住号啕大哭。
马二老汉父子急忙安慰云英。云英泣声道:“二爸,这可咋办呀?”
“甭急甭急,”马二老汉嘴里安慰侄媳妇,心里也没主意,急得不住地干搓手,“天福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没事,咋地就突然上门抓逃兵来了?”
天禄在一旁道:“我看是冯仁乾使的坏。那驴不日的女婿是警察局长。这伙警狗子就归他管哩。”
马二老汉说:“明儿个我去县城打探打探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马二老汉就去了县城,傍黑带回了消息。天福现在警察局押着,如果定上逃兵罪,少说也要判个七八年。云英一听又哭开了。
马二老汉说:“天禄猜得没错。冯仁乾是报仇哩,让他女婿给咱寻事找茬哩。唉,都是天寿那崽娃子招惹的祸!”
“这可咋办呀……”云英直抹眼泪。
马二老汉也没主意,圪蹴在脚地不住地长吁短叹。
天禄突然怯怯地说道:“要不,我去找找天寿……”
马二老汉眼前忽地一亮,看着儿子,喃喃道:“我咋就没想到天寿呢……”
老汉对当了土匪的侄子很不待见,凡事都不愿提及天寿。可现在家里出了这种事,没处挖抓,不去找天寿又能找谁呢?老汉虽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可也明白如今这个世道天寿这号人还真的能解决大难事哩。冯仁乾倚着他的警察局长女婿做靠山,敢青天白日地绑人,那他也就倚着当山大王的侄儿耍一回威风。想到这里,老汉稳了稳了神,埋怨儿子:“你咋不早说哩?”
天禄说:“我怕你骂我……”
马二老汉叹道:“我骂你做啥!都火烧眉毛了,只有这条路了,这时求谁都不如求天寿顶用!”
天禄说:“我立马就去找天寿!”
马二老汉把腰带往紧勒了勒,对儿子说:“天禄,咱爷俩一搭去找天寿。”他对儿子一人单身出门不放心,再则,更怕出了意外,坏了天福的性命。
天禄突然想起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天祥回了家,他还跟天祥打了个招呼,就说:“天祥回来了,我让他带我去找天寿,你就不要去了。”
马二老汉大喜过望,叮咛儿子:“你快去找天祥,让他赶紧带你去找天寿。”
天禄答应一声,急急出了家门。
马二老汉回头安慰侄媳妇:“这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天寿一出马,这事真的就没麻搭了,就肯定百不咋的!”
云英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还在嗓子眼悬着。
晚饭云英没吃一口,就合衣躺在了炕上。
云英做梦也没想到天福会被警察局抓去。豆腐坊眼看就要开张了,却出了这码子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天福真被判了逃兵罪,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心来,泪水打湿了枕巾……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慢慢干涸。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见院子有什么响动声。她睁开眼睛,月色很好,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清辉泻满一屋,把屋里的景物映照得一清二楚。她侧身聆听,风在树叶上响动,哗哗飒飒。
她又闭上了眼睛。
突然,门闩“咔嗒”大响一声。她一惊,急睁眼睛,只见一个黑影闯进门来。她大惊,忽地坐起身来,张口就要喊,那黑影猛扑过来,把她压倒在炕上,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她感到窒息,急了眼,张口就咬黑影的手。黑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却没松开手,不管不顾地扒她的衣裳。她明白黑影要干什么,又气又恨又惶又恐,拼命挣扎。屋里月光如霜,她想看清黑影是谁,可黑影用锅灰涂抹了面目,根本就看不清眉目。她只能感觉到黑影很有蛮力,且有一股邪气。
由于她拼命反抗,黑影很难得手。黑影想速战速决,两只手一齐上,扒她的衣裤。刚才黑影是一只手作战,现在是两只手一齐上,她的衣裤很快被扒掉了,而且衬衫也被撕碎了,两个乳房裸露出来。黑影一句话也不说,骑在她身上呼呼喘着粗气,望着两个白馍馍似的乳房狞笑起来,伸手就抓。她又羞又恨,喊了起来:“救命啊--”
黑影慌了,急忙又去堵她的嘴,一时又无法得逞……
是时,马二老汉还没有睡。上了年纪瞌睡本来就少,加上侄儿天福又出了事,老汉就更睡不着了。他没有点灯,斜倚在炕头一锅接一锅地抽烟。他也听到响动了,以为是风在作祟,没有动弹。云英的那一声喊叫,他听清楚了。他心里暗叫一声:“出事了!”起身就奔侄儿这边。
街门上了闩,老汉怎么推也推不开。老汉大喊:“云英,快开门来!”却无人应声。
老汉急了,又翻身折回家中,搬来梯子放在院墙上,顺着梯子就上。上到墙头,老汉听见侄媳妇房内有打斗声,就不管不顾地跃身往下跳。
黑影人早已听见马二老汉闹出的动静,心中大慌,自知不能得逞,急忙抽身往外逃,刚出屋门就与马二老汉撞了个满怀。黑影人身胚壮力气大,双手猛地一推,把马二老汉推倒在墙根,拔腿就往后院跑。
马二老汉挣扎起身,往后就追,黑影人翻过后院墙逃得无影无踪。
马二老汉折身回来,云英坐在炕上嘤嘤地哭,急问是怎么回事。云英只是哭。老汉见侄媳妇破衣烂衫,裸身露体,心里明白了是咋回事,长叹一声,退到屋外。云英自知失态,点亮灯,找出衣服,穿戴齐整。马二老汉这才进了屋,半晌,问道:“云英,没咋着你吧?”
云英摇头,眼里噙满着泪水。
马二老汉圪蹴在脚地,抽了一袋烟,又问:“你没看清是谁吧?”
“他把脸用锅灰抹了……”
“他没说啥?”
“他一声都没吭……”
“我看那人的后影像是冯仁乾。”
“冯仁乾?”
“十有八九是他!那驴不日的尽出损招,让他女婿绑了天福,晚夕又来欺负你,真格是一肚子坏下水!”
半晌,云英抹了一把眼泪,叫了声:“二爸!”
马二老汉从嘴里拔出烟锅,仰脸看着侄媳妇。
“姓冯的把我也没弄啥,这事你就甭给天福说了,也甭跟天寿说。他兄弟俩脾气都不好,知道了又要跟姓冯的闹事。咱和冯家本来就有仇,要一闹,不是仇上加仇吗?这么闹来闹去啥时候是个完哩?”
“这就让你受委屈咧。”
“我受点委屈也没啥,只要日子能过得平平安安就好。听天福说,咱马家和冯家本是一个先人哩。”
“可不是嘛,从我这一辈往上翻上三辈就是一个爷哩。如今却闹得水火不相容了……”
“是窝里斗哩……”
“是窝里斗……”
这一夜,马二老汉圪蹴在脚地陪着侄媳妇一直到天亮。
冯洪氏睡醒一觉,发现身边不见了老汉,一惊,急忙点着灯。屋里空荡荡的,不见老汉的影子,她有点发慌,喊了一声:“他爹!”
没人应声。
冯洪氏披上衣裳出了屋,看见厨房亮着灯光,便挪步去厨房,冯仁乾正在洗脸。她感到诧异:“黑天半夜的,你洗脸干啥?”
冯仁乾已经换了一盆水,可脸盆的水还有点发黑。他见老婆来到厨房,一惊,随即镇静下来,说道:“我头有点疼,用凉水冰一冰。”
冯洪氏忽然瞧见他的手上有血迹,惊问道:“你的手咋啦?”
“刚才有个老鼠钻进了厨房,我用手去打,那东西竟咬了我一口。”
“快回屋去,我给你包包。”
回到屋,冯洪氏一边给冯仁乾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说:“这个老鼠还不小哩。”
“是不小。”
“玉喜昨儿个这一步棋高,把天福当逃兵拉到警察局去,够他小伙喝一壶的。”
“我给玉喜说了,判他个十年八年的,出出我心口的窝囊气。”
冯洪氏包好了伤口,嘻笑道:“天福判了刑,那个带回来的俏女人就成了小寡妇哩。”
一提起天福的女人,冯仁乾就想起刚才的事。
昨儿个警察局的人绑走了天福,他就打定主意晚夕去奸天福的老婆。狗日的天寿把他的小女人抢走了,他就要弄一回天福的女人,以牙还牙,方显男子汉本色。他原以为以他这身力气征服一个女人不是啥难事,没想到那女人死命反抗,让他不能得逞。后来又惊动了马二老汉,若不是他跑得快就让马二老汉捉住了。如果真的让马二老汉捉住了,那可就丢了大脸。现在回到屋里,他的心还怦怦乱跳。刚才老婆问他,他支吾了过去。如果刚才得逞了,他就会给老婆实话实说,吹一吹他的本事。可没得逞,他就得瞒着老婆,不然的话老婆不仅会笑掉大牙,今后也会拿这事当笑柄拿捏他。
冯仁乾拿起桌上的水烟袋,呼噜噜地吸起来,自个儿给自个儿压惊。冯洪氏见他心不在焉,有点儿不高兴了:“你想啥哩?”
“没想啥啊。”
“我看你咋不高兴?”
“我咋不高兴?我高兴得很!这回让玉喜把天福那狗日的美美收拾一顿,千万不能手软!”
俩人一直说话到鸡叫,才吹灯去睡。冯洪氏一时难以入睡,睡不着便滋生出欲望,就给老汉骚情。冯仁乾这时心神安定下来,见老婆给他骚情,立即兴奋起来,翻身上马……
第二天,日上三竿,冯仁乾才睡醒。吃了老婆给他做的荷包鸡蛋,他消消停停地坐在太师椅上抽水烟。就在这时,陈根柱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脸上很不是颜色:“四舅,少奶奶回来了……”
陈根柱话音未落,留根媳妇芳娃就跷进门槛,放声大哭。冯仁乾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忙问怎么了?
“爹,快救救留根……”
这时冯洪氏从厨房跑过来,急问道:“留根咋啦?”
“留根让人绑了票子……”
冯仁乾浑身一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谁干的……”
“是天寿……”
“天寿?到底是咋回事?”
芳娃边哭边说。一大早,来了几个汉子闯进铺子,没问青红皂白,就把留根拉走了。临走时他们说是北莽山马天寿的人,还说让曹玉喜赶紧把马天福放了,若是动了马天福一根汗毛,冯留根就算活到头了。
冯仁乾跌坐在椅子上,额头鼻尖直冒冷汗。他虽说有点儿恨儿子,可那是恨铁不成钢。他是打心底疼爱儿子,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真的失去儿子,他活着还有啥意思。天寿这狗日的下手真黑,往他的致命处打哩。
冯洪氏浑身软瘫,跌坐在脚地,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留根……我的儿呀……这可叫我咋活呀……”
芳娃在一旁也哭天喊地的。闹得好像家里真的死了人似的。
冯仁乾站起身,猛地一跺脚,黑丧着脸喊了一嗓子:“甭哭了!哭顶个球用!”转脸又朝陈根柱喝喊:“你赶紧备马,上县城去找玉喜!”
陈根柱应声就要出屋,又被冯仁乾喝住:“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多操心!”
冯仁乾一路快马加鞭,中午时分赶到了县城。改秀见父亲来了,就忙着递烟沏茶。冯仁乾摆手拦住女儿,喘着粗气问道:“玉喜哩?”
“在警察局哩。”
“叫他赶紧回来!”
改秀一惊,忙问:“出了啥事?”
冯仁乾坐在椅子上呼呼直喘粗气:“你赶紧去叫玉喜,回来咱再说。”
改秀见父亲如此这般模样,不敢怠慢,急匆匆出了门。
时辰不大,曹玉喜回来了。冯仁乾见面就急不可待地说:“玉喜,出事了!”
“出了啥事?”曹玉喜倒不慌不忙,给岳父递了一根烟。
冯仁乾接住烟,但没有抽:“留根让天寿那狗日的绑了票。”
曹玉喜着实吃了一惊,划火柴的手在半空僵住了:“啥时候?”
“今儿个一大早。那狗日的还留下话,说是动天福一根汗毛,就要留根的命。玉喜,你说这事咋办呀?”
曹玉喜没吭声,点着烟闷头吸着。
改秀一听兄弟被绑了票,当下眼泪就涌出了眼眶:“你快拿个主意吧。”
曹玉喜吐了一口烟,道:“只有用马天福换回留根了。马天寿是逼着咱走这步棋哩。”
冯仁乾叹道:“狗日的天寿下手真黑,往咱的致命处打哩。”
曹玉喜也感叹道:“马天寿这步棋还真高哩。”
冯仁乾忽然又问:“玉喜,你们没打天福吧?”
“狗日的嘴硬,打了几下。”
冯仁乾迭声叫道:“瞎(坏)了瞎(坏)了,留根没命咧……”
曹玉喜和改秀忙问怎么了。冯仁乾说:“狗日的天寿说了,要动天福一根汗毛,他就要留根的命……”
改秀泣声道:“这可咋办呀?”
曹玉喜安慰父女二人:“你们甭急。马天寿话是那么说,我谅他不会把留根咋样的。他绑留根的票,无非是要换回马天福。他要伤了留根,马天福还能活么?”
冯仁乾见曹玉喜说得在理,心中稍安,叹了一口气:“唉,咱打雁不成,反让雁啄了眼睛。”
曹玉喜也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老天不助咱。”
“那咱就用天福换回留根?”
曹玉喜点头:“只有这一步棋可走了。”
改秀插言道:“咱放了天福,天寿要不放留根咋办哩?”
曹玉喜说:“这事我也想到了,咱得找个可靠人从中说和这事。”
“找谁呢?”冯仁乾沉吟着,猛一拍大腿:“有人咧!”
“谁?”曹玉喜问。
“金大先生。”
曹玉喜以拳击掌:“能请动金大先生,这事就妥了!”
“我这回去就请金大先生。”
改秀要留父亲吃饭。儿子被天寿绑了票,冯仁乾心急火燎的,哪里坐得住,说啥也要走。改秀见留不住父亲,就塞给父亲两个肉夹馍,送他上了路。
冯仁乾走进“永寿堂”时,金大先生刚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坐在太师椅上喝酽茶。冯仁乾进门就说:“大先生,兄弟求你来咧!”
金大先生放下茶杯,问道:“谁病了?”
“没病……”
“没病求我干啥?”
“唉……”冯仁乾叹了口气,“说起来真让人伤心,留根让狗日的天寿绑了票!”
“真有这回事?”金大先生不动声色。其实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这个地方人来人往,消息非常灵通。
“是今儿个一大早的事。”
“你找我干啥哩?”
“求金大先生出面说和这事……”
“天寿有啥条件?”
“他说放了天福,他就放了留根。”
金大先生呷了口茶,佯装不知,捋着胡须道:“你也绑了天福的票?”
冯仁乾急道:“天福是逃兵,警察局把他抓走的,与我无关。”
“你女婿不是警察局长么?”
“唉,这事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白了。大先生,不管咋样,你得出面说和这事。我给你作揖了。”冯仁乾躬身给金大先生作了个揖。
金大先生摆摆手:“老四,甭这样。我欠着你的人情还没还哩。这事我给你去说和,可不一定能成。”
“大先生出面,一定能成。”
吃罢晚饭,金大先生就去找马二老汉。他想先摸摸底细,再想法说和这件事。
马二老汉屋里灯火通明,除了马二老汉父子和天福的媳妇云英,天祥和天富也在。听说这两个小伙上北莽山跟天寿吃粮去了,几时又回来了?
金大先生的到来并没使马家人感到意外,似乎在意料之中。马家人热情地把金大先生让到了上座,云英双手捧上一杯酽茶。马家人都含笑看着金大先生。
金大先生啜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看众人,心中有几分明白,笑道:“笑啥哩,有啥喜事说给我听听。”
马家人只是笑,并不吭声。
金大先生又笑道:“天福让警察局的人绑走了,你们还笑。”天禄忍不住说:“我大哥明儿个保准回来!”
金大先生笑道:“你敢肯定?”
马二老汉笑着说:“你大先生是救星哩。你一来,我家天福就有救咧。”
“二哥,你这是抬举我哩。”金大先生环目四顾,“天寿没回来?”
众人都摇头。
“那你们谁主事?”
天祥说:“大先生有啥话就说吧。”
金大先生打量了天祥一眼,知道他是主事的,略加思索,说:“冯仁乾找过我,说是警察局愿意放天福一马,不知天寿肯不肯放留根。”
天祥说:“只要他们放了我大哥,我们就放留根。”
金大先生盯着天祥:“人家要放了天福,你们要不肯放留根咋办?”
“大先生是信不过我们?”
“我是说万一。”
上次他出面替天寿求情,没料到天寿当了土匪抢走了冯仁乾的小女人,至今他都觉得愧对冯仁乾。这一次他不能不慎重考虑。
天祥略一迟疑,说道:“大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们把人交给你,等他们放了我大哥,你再让冯家去永寿堂接他们的人。”
金大先生忍不住打量了天祥一眼,心里说,马家又出了个人物,当下点头答应了。
云英却不无担心地说:“天祥,咱把人交给大先生,人家要不肯放你大哥咋办哩?”
天祥咬牙道:“大嫂放心,他们如果说话不讲信用,咱能绑他冯留根一回,也能绑他第二回!”
金大先生摇头,指责天祥:“别说这斗狠的话,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和为贵的好。”
第二天中午,一辆轿车从县城驶进了马家寨,前护后拥着七八个警察,个个都背着枪。轿车里坐着天福,他有生以来还没享过这样的福。曹玉喜想得倒十分周到,他怕万一路途上天福出了什么事,毁了妻弟的性命。
天福走进家门的时候,冯仁乾也进了金大先生的“永寿堂”。金大先生亲自把冯留根交给冯仁乾:“老四,你看看,留根可没少一根汗毛。”
冯仁乾对儿子说:“快谢谢你大叔。”
留根却咧着嘴哭了,仅一天半时间就把他原本不壮的胆气夺了。冯仁乾不禁皱起了眉。
金大先生把他们父子俩送出家门,拍着冯仁乾肩膀头说:“老四,听哥一句劝,冤家宜解不宜结,再斗下去就会两败俱伤。更何况你们冯马两姓本是一个宗室,何必争强斗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