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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几经周折,天福的豆腐坊开张了。他和云英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操持,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且越做越大。前不久,他在双河镇开了家铺面,专卖豆腐,并挂出了“马家豆腐”的大招牌,让天禄当掌柜的。天禄在别的方面都有点儿懦弱,却在做生意方面显出了高人一筹的精明。“马家豆腐”店在他的操持经营下,在双河镇很快赢得了市场和声誉。

这一日,天福去双河镇办点事,顺便去店里看看。大老远就看见店门前挤了一大堆人,心里喜道:“生意真是红火!”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见有吵闹声,他心里一惊:难道出了什么事?

天福疾步来到跟前,果然有人跟天禄吵架。仔细一瞧,认出是双河镇有名的街楦子麻糖。那麻糖是牛二式的泼皮无赖,仗着一身蛮力和三脚猫功夫,在双河镇一直是螃蟹走道。认识他的人见他都绕道而行。天福走近时,见麻糖手里托着一块豆腐,梗着脖子嚷:“你说你的豆腐用马尾穿了都能提起来,那你就给我穿穿看!”

天禄赔着笑脸说:“麻大哥,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让我上哪达去找马尾去!”说着又切下一块豆腐,放在麻糖的手中,“麻大哥,几时想吃豆腐就言传一声,我给您送去。”他自知刚才说走了嘴,想尽快打发走这个刁钻之徒,就尽拣好听的说。

可麻糖却不依不饶,天禄急中生智打了一块豆腐,用秤钩一钩,做了个表演,把那块豆腐一并送给麻糖。他知道麻糖是个泼皮无赖,被他缠上了,便只好使出了破财消灾之法。

围观中有人叫起好来。

麻糖“呸”了一声,瞪着眼睛冲那人说:“他说的是用马尾穿豆腐,没说用秤钩钩豆腐,你叫个屁好!”转脸瞪眼对天禄嚷道:“大爷我今儿个就是要看看马尾穿豆腐。各位爷们,你们想不想看看马尾穿豆腐?”

围观的人都跟着起哄,一哇声地喊:“想看!”

天禄变颜失色,额头鼻尖沁出虚汗。有道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马家豆腐是云英家祖传的绝技,做得瓷实,色白而嫩,用秤钩能钩起。可没用马尾穿过。适才,天禄见买豆腐的顾客多,一边称豆腐,一边趁机耍了几下舌头,一时嘴边没把关,说出了“马家豆腐”能用马尾穿着提起来的话。大伙都知道这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口头广告,没谁当真。没料到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跟他较起了真。这双河镇的民众平日娱乐活动少,闲得发慌,此时见麻糖捋衣袖攥拳头,知道有热闹看了,围过来起哄助兴。天福见状,情知不妙,正想上前替天禄解围,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抢在了他的前头。

中年汉子拦住麻糖,说道:“这位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有啥话好好说,千万动不得手。”说着递上一根香烟。

麻糖没有接烟,瞪着牛眼睛道:“你是个弄啥的?一边耍去!老子今儿个就要看马尾穿豆腐!”说着伸出椽子般的胳膊猛地一拨拉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木柱似的定在那里,纹丝不动。

周围眼毒的人都看出中年汉子不是个等闲之辈,知道今儿个牛二遇上了杨志,有好戏看,越发围得紧了。

麻糖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眼睛直直地瞪着中年汉子。中年汉子笑道:“这位大哥,大家都出门混口饭吃,实在不容易,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你他妈的敢教训你老子!”随着一声喝骂,麻糖猛地挥拳打了过去。

中年汉子身子略一侧,一把抓住麻糖的手腕,顺势往怀中一拉。麻糖收脚不住,扑倒在地,头磕在柜台上,当时肿起鸡蛋大的包,引起一阵哄笑。

麻糖恼羞成怒,翻身爬起,挥拳又朝中年汉子打来。中年汉子不慌不忙,反手又抓住麻糖的手腕,猛地往外一折。麻糖怪叫一声,翻身跌倒在地。四周的哄笑声比刚才更大。

麻糖挣扎半天,爬起身来冲中年汉子直瞪眼。中年汉子冷笑道:“咋了,还不服气?那就再来试试!”

麻糖把中年汉子瞪了半天,终不敢再上前。“你狗日的叫个啥?留个名。”

中年汉子笑道:“咋了,还想跟我较量一回么?”

“这一回算你狗日的赢了。你等着,我吃碗羊肉泡,再来跟你狗日的斗一回!”麻糖挤出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又引起一阵哄笑。

泼皮溜了,围观者见无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中年汉子抽身也要走,天福已认出了他,急忙迎上去,叫道:“党大哥!”

中年汉子一怔,一把拉住天福的手惊喜异常:“天福!”

“党大哥,你没有死。”

党玉怀笑道:“咋了,你嫌我没死。”

俩人你在我前胸打一拳,我在你后背打一拳,随后搂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都流出了眼泪。天禄和另一个伙计在柜台前看得目瞪口呆。

“天福,我正满到处寻你哩。”

“党大哥,咱兄弟俩难得见一回面,找个地方好好谝一谝。”天福不容分说,拉着党玉怀的胳膊进了孙二的酒馆。

俩人对饮了三杯,天福说道:“那次进山剿匪,回来查点人,不见了你,大伙都以为你没命了。”

党玉怀笑道:“我这人命硬,阎王爷不敢收留哩。”

天福问:“你跑到哪达去咧?”

党玉怀说:“那一仗全打乱了,黑天瞎火的,我找不到一个人,熬到天亮,队伍已不见踪影。”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了。”

“我就说,那天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咋就不见你个影子呢。”

俩人感叹一番,党玉怀忽然问:“天福,你咋卖起了豆腐?”

天福笑道:“你说我该去干啥?”

“就你这身披挂,该去贩卖枪炮。”

“党大哥这是抬举我。别说我没那本事,就算有那本事,也没那胆,没那本钱。”

俩人都笑了。

天福忽然感叹道:“不知咋的,我说我卖豆腐,谁也不信。”

党玉怀笑道:“你这副威猛相,说啥也不像个卖豆腐的,顶不济也该干老本行,舞枪弄刀。”

天福笑笑没吭声。

“那你咋学的做豆腐手艺?”

“提起这事话就长了……”天福仰脸喝了一杯酒,把自己后来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党玉怀骂道:“杨彦贵那狗日的就不是人做的!他后来当上营长了么?”

天福摇头:“不知道。离开队伍我就啥也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队伍后来开拔了,开到东北去了。”

“那么说,汤存后也去了东北?”

天福点头:“他随队伍走了。”

“唉,他爹妈好歹只守了他一棵独苗。两个老人这些年不知咋想他哩。”

“这些年我也常想到他。那天晚上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我的命早就丢在杨彦贵那狗日的手上咧。”

“再后来你就遇上了姜老汉和云英?”

天福点点头,喝了一杯酒,压了压翻滚的心潮。

党玉怀感叹道:“兄弟,你遇上了好人,也是命大。”

天福吃了一口菜,问道:“党大哥,如今做啥哩?”

党玉怀喝了一杯酒,笑道:“跟你一样,做生意哩。”

天福重新把党玉怀打量一番,皂色礼帽,青布长袍,还真像个生意人。

党玉怀也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抬脸笑道:“我不像个做生意的?”

天福笑了笑,不相信地问:“党大哥做啥生意?”

党玉怀说:“贩点药材毛皮啥的!”

“当真?”天福还有点儿不相信。

“当真。”党玉怀一脸认真。

天福道:“我们这地方不出药村,也不出毛皮,你跑到这达来做啥?”

党玉怀说:“我路过这里,没想到遇上了劫匪抢了我的货。”

天福一惊,忙问:“是哪股土匪抢了你?”

党玉怀说:“为首的姓常,叫常种田。这家伙挺凶的,名字叫常种田,却没半点庄稼汉的厚道实诚气,还开枪打死了我的一个伙计。兄弟,你知道这个人么?”

天福点点头,拿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党玉怀说他的货被土匪劫了,他立刻想到了兄弟天寿,果然不出所料。

天福道:“党大哥,不瞒你说,我兄弟天寿是个山大王,常种田是他手下的一个头目。”

其实,党玉怀已经打听清楚了,因此才来找天福。他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天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他说:“兄弟,我就是为这事特地来寻你的。请你看在咱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帮帮我。这批货可是我的血本啊!”

天福一拍胸脯说:“只要是天寿的人抢了你的货,我叫他如数还你。”

党玉怀大喜过望,冲天福一抱拳:“兄弟,我这里先谢你了。”

天福喝干杯中的酒,道:“党大哥,我带你进山去要你的货。”

天福和党玉怀来到天寿的窝巢已是黄昏时分。二人踏上黄土梁,抹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粗气,不约而同地眺望着西山落日。

半天晚霞,无声燃烧,赤若野火,映红了黄土高原的沟沟峁峁。一层薄薄的红雾虚无缥缈,落日飘浮其间,从容不迫,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庄严和神秘。

半晌,党玉怀说了一句:“这地方还真不错哩。”

天福点头称是。

二人伫立片刻,抬脚往前走去。在沟口放哨的喽罗都认得天福,其中一个跑回报知天寿。

等了很久,天寿才出了窑洞。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疲惫之色,似乎刚刚从被窝爬出来。

昨晚得到密报,扶眉山的殷胡子带人马闯入乾州地面,在他的碗里抢食吃。他早就想干掉殷胡子,只恨找不着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殷胡子自个儿找上门来了。他闻讯勃然大怒,当即带人下山去打殷胡子。直到天色大亮总算围住了殷胡子,一阵乱枪把殷胡子打成了筛子底,终于替袁老七报了仇雪了恨。中午他才回到山上。除了眼中钉肉中刺,他大喜过望,倒头便睡。不是喽罗叫醒他,他会睡到明儿中午。

天寿见哥这个时候上山,心中一惊,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天福说:“家里没啥事,是我这朋友有点儿事来找你。”一指身旁的党玉怀。

天寿看一眼党玉怀,心中有点儿不快,眉毛不禁皱了一下。他曾经关照过哥哥,不要带生人上山来。天福看出他的不快,说道:“党大哥是我在队伍上的朋友,我俩是生死之交,是自家兄弟。”

天寿转眼细看党玉怀。党玉怀迎着他的目光,憨憨一笑。满脸的淳朴,却也不失精明。天寿脸上挂上了笑纹,说道:“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啥事咱到屋里头说去。”带着天福、党玉怀进了他的聚义大厅。

党玉怀在一张八仙桌前坐定,环目四顾,这才看清是个大窑洞。他是关中平原人,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窑洞,心中暗暗称奇。天寿喊了一声:“拿酒来!”有小喽罗应了一声,工夫不大,几个小喽罗送来酒菜,大碗的酒,大块子肉。

吃喝间,天福问天寿:“常种田哩?”

天寿嘴里咽下一口菜,道:“在哩。”

天福说:“党大哥做点毛皮药材生意,这趟走到咱的地面上被常种田劫了。还伤了党大哥的一个伙计。”

天寿疑惑道:“有这回事?”目光射向党玉怀。

党玉怀点了一下头,笑道:“这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天寿脸色难堪起来,问坐在对面的天祥:“你可知道这事?”

天祥摇头。

天寿的脸色更加难堪:“你把种田给我叫来!”

天祥起身离座,疾步出了窑洞。

天福见事情有蹊跷,忙道:“天寿,有啥话你跟他慢慢说,别着气上火,伤了你们弟兄的情面。”

党玉怀也道:“你哥说得对,凡事要从长计议。”

天寿恨声道:“这狗日的敢不听吆喝!”

这时,天祥带着常种田走了进来。常种田一眼就瞧见了党玉怀,心里一惊,随即笑着脸道:“寿爷叫我有啥事?”

天寿一指党玉怀,冷脸道:“这人你可认得?”

常种田强作镇静,装模作样地把党玉怀打量一番,道:“认得。”

天寿面色一沉:“你咋认得的?”

常种田忙道:“寿爷,我正要跟你禀报这事哩。前天我带了几个弟兄下山去,在半道上碰到他们一伙。没等我们说啥,他们就先亮出家伙动了手,还伤了咱一个弟兄哩。”

天寿瞪起眼睛看党玉怀。

党玉怀沉稳地看着天寿摇了摇头。

天寿见状,情知其中有诈,悠悠地喝干一杯酒。他心里明白,肯定是常种田先动的手,也是他们先伤了党玉怀的人。过路客商只要能平安过境,绝对不会先动手伤人的。于是沉着脸死盯着常种田,猛拍一下桌子说:“你把话说清白,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到底是谁先伤了谁的人?”目光如利刃怒视着常种田。

常种田慌乱起来。他闹不清楚党玉怀与天寿、天福的关系,不敢再扯谎。稍顷,他稳住了神,往天寿跟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寿爷,这回咱们发大了,这伙客商的货都是禁货,值大钱哩。”

天寿不屑一顾地说:“一点毛皮药材能值几个钱。”

常种田前趋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寿爷,毛皮只是个捎带,那药材全是政府明令禁运的西药,值大钱哩。另外还有二十杆快枪,四把盒子枪,两箱子弹,都是德国造的,崭崭新!”

天寿眼睛一亮,忽地站起身,眼珠子直瞪党玉怀。党玉怀镇定自若,只管吃菜喝酒,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常种田斜觑着党玉怀,又说:“寿爷,我看他不是个正经生意人。”

天寿一怔,转眼看着常种田。

“他十有八九是陕北红军的货客!”

天福早已停住筷子,不眨眼地望着党玉怀。他没料到党大哥贩卖军火,心中猛地一震。天寿撤回目光,又拿眼珠子去瞪党玉怀。党玉怀从容地喝了杯中的酒,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啥怪物。我是个生意人,啥东西赚钱就捣腾啥。”

天寿冷脸道:“你就不怕犯王法吗?”

党玉怀笑道:“你当山大王都不怕犯王法,我还怕个球。再说,不敢冒风险,哪能挣大钱。”他喝了一杯酒,迎着天寿的目光又道:“咱俩虽是头次见面,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兄弟是个义气冲天的汉子。来,老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倒满一杯酒,仰脸一口喝干。

天寿最爱听这话,脸上泛起笑意,也喝干了杯中的酒。天福存心帮党玉怀的忙,在一旁说:“党大哥跟你一样,平生最讲义气,最重友情。在队伍上若没有党大哥的照顾,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天寿斟满了两杯酒,举起杯道:“党大哥,今儿个和你相会真是有缘。来,咱们喝了这一杯。”

二人举杯同饮。

天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肉。天福有点儿心急,在一旁提醒道:“天寿,党大哥的货咋办?”

天寿不说话,只管啃手中的红烧肘子。天福和党玉怀面面相觑,又一同转过目光看天寿。天寿在全神贯注地对付手中的红烧肘子。好半天,他啃光了肉,扔了手中的骨头,拍拍手掌,哈哈笑道:“我马天寿不认啥红军白军,只认朋友。党大哥是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东西我分文不取。”转脸对常种田说:“把货还给党大哥,一样也不要少。”

“寿爷!”常种田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天寿摆摆手:“啥话都别说了,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二字。”

“可他们还伤了咱们一个弟兄哩!”

“咱们也伤了党大哥一个伙计哩。两家交兵难免要伤几个弟兄。种田,别小肚鸡肠,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天祥在一旁说:“种田哥,两家都有伤亡,这话不说也罢。”

天福也说:“种田兄弟,放党大哥一马吧,就算我求你了。”

常种田看着他们几个,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嘴巴干张了半天,却啥也说不出来。

天寿仰面喝干一杯酒说道:“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党大哥,往后到了这个地面你就打上我马天寿的旗号,谁也不敢把你的咬了!”

党玉怀大喜过望,急忙起身,冲天寿一抱拳:“多谢兄弟!往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舍命相助!”

天寿严肃了脸面:“党大哥,能不能给我也弄点儿快枪、子弹。”

党玉怀一怔。他没想到天寿会要这两样东西。

天寿看着他:“咋了,不好弄?”

党玉怀笑了一下:“不瞒你说,真是不好弄哩。可兄弟你要这货,再难弄我也要给你弄!”

天寿冲他一抱拳:“那我就先谢谢党大哥。”

党玉怀笑道:“咋了,你想拉队伍?”

天寿也笑道:“兄弟想闹个旅长师长干干。”

“到那时可要提拔老哥一把哩。”

“你老哥给咱当军需处长。哈哈哈……”

众人都跟着大笑,笑声竟把窑顶的尘土震落下来,落了一酒桌……

党玉怀和天福一同下了山,来到三岔路口,俩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脚下的路一条往北,一条往南。党玉怀的几个伙计推着独轮车迤逦往北而去。他俩相对而视,良久,天福突然问道:“党大哥,你是共产党的人吧?”

党玉怀笑道:“你看我像是共产党么?”

天福说:“我看像。”

党玉怀笑而不语。半晌,他忽然说:“天福,想不想去共产党的队伍里干?”

天福一怔,问道:“你是说当红军?”

党玉怀点头。

天福思忖半晌,摇摇头。

党玉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丢不下老婆?大丈夫志在四方嘛,咋能让女人的裤腰带拴住。凭你的才干,在红军队伍里一定能干出名堂来。”

天福摇头道:“我吃了七年军粮,啥都看透了,那就不是我这号人呆的地方。”

党玉怀说:“共产党的军队和国民党的军队不一样。”

天福道:“咋不一样?还不都是扛枪打仗。说难听点儿是狗咬狗,说好听点儿是亲兄弟打捶。当官的发财,当兵的送命。我算看透了,还是当平民百姓好,本本分分过日子。”

党玉怀摇头:“天福,你窝在家里,外头的事一点儿也不清楚。共产党是为穷人谋利益哩,咋能跟国民党一样!”

天福笑道:“我如今不是穷人咧,有吃有喝有穿的。”

“你满足咧?”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我知足咧,不想再出去胡折腾咧。”

“你想本本分分过日子,可这世道能让你好好过日子么?”

“我不去招惹谁,谁还能跑到我屋里去寻我的事?”

“这话你也别说,也许真有人上门去寻你的事哩。”

天福笑了:“党大哥,你别吓我了,我这几年胆子小多了。”

党玉怀叹了口气:“天福,当了七年兵你的胆气当没了。也罢,我不劝你了。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拱手而别。

走出没多远,党玉怀又折回来,大声喊天福留步。天福站住脚,不知党玉怀怎地又折回来,疑惑地看着他。

党玉怀来到天福跟前,压低声音说:“天福,你跟天寿说一声,让他防着常种田一点儿。”

天福一惊,忙问道:“出了啥事?”

党玉怀说:“我这批货少了一支盒子枪和两箱盘尼西林,还有几件女人的皮袍、绸衣”。

“常种田拿走的?”

党玉怀肯定地点点头。

天福脸色陡然一变:“党大哥,你别走!咱这就上山去找常种田这狗日的!”

党玉怀急忙拦住天福:“算啦。我本想把这事说给你兄弟但又怕为这事伤了他和常种田的和气。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哑巴亏还是我吃了吧。”

天福气得直喘粗气。

党玉怀又说:“天福,你们兄弟这回帮了我的大忙,我觉得这话不说就对不住朋友。我打听过,常种田在双河镇包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妓院里的一个姐儿。至于他从哪达弄的钱赎的那窑姐我没打听出来。常言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常种田是个酒色之徒,见利忘义,千万防着他啊。切记!”拱手而别。

天福痴呆呆地戳在那儿,直到党玉怀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思忖良久,返身上山。

天寿和天祥正在屋里谈论什么,见天福去而复归,感到诧异,忙问道:“哥,你咋又回来了?”

天福看一眼天祥,欲言又止。天祥明白他有紧要话,正要出去,天寿开口道:“天祥是自家兄弟,有啥话尽管说。”

天福便把党玉怀给他说的事说了一遍。天寿和天祥相视一眼,沉默不语。天福急道:“你俩不信?”

天寿说:“哥,刚才天祥正给我说这事哩。”

天福道:“常种田在双河镇还包了一个窑姐!”

天祥纠正道:“我打听清楚了,不是包,是给那窑姐赎了身。”

天寿捏着下巴,在脚地踱了一圈,恨声道:“这狗日的竟敢月里娃收鸡蛋,自拿主意,扣下一支盒子枪!”他对常种田搞窑姐的事不感冒,可那支德国造二十响盒子枪却让他揪心。那种枪袁老七有一支,打起来像机关枪,能点射,能连发。袁老七遭了黑枪,那支手枪也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中。干这勾当,枪就是命。有一把好枪,就是有好命。

天祥说:“他起了歪心!”

天福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得多防着点儿。”

天寿的眉毛一挑,骂道:“这狗日的活泼烦了!”

天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我去把狗日的灭了。”

天寿没吭声来回地在脚地走动,眉毛慢慢拧成了墨疙瘩,眉宇间腾起一股杀气。

就在这时,常种田推门而进。屋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怔,瞪着眼睛看常种田,天祥下意识地摸住了腰间的枪把。

“寿爷。”常种田面带喜色,拿出一把盒子枪,双手托到天寿面前:“我扣了狗日的货客一把盒子枪,这玩意儿是德国造,二十响,能点射,能连发,能顶四五杆快枪哩。”

天寿一手抱怀,一手捏着下巴,看着那支盒子枪,冷冷道:“谁叫你扣货客的货哩?”

常种田略一迟疑,道:“我知道你手中没有个得心应手的家伙,就自作主张把这玩意扣下了。寿爷,干咱们这行手中没个好家伙不行。”

天寿冷眼看着他:“这么说你还做得有理了?”

常种田急忙道:“不是这话。我当时想,那货客若不是福爷的朋友,若不是福爷出面替他求情,那些货可就全归了咱。咱只拿了他一支盒子枪算个啥。这么想着就自个儿作了主张。”他说着话,一双眼睛观察着天寿脸色的变化,又从腰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黄灿灿的子弹,“寿爷,我还弄了点儿子弹,你不试试枪?”说罢,把枪和子弹又往天寿面前递了递。

天寿面无表情,把常种田盯了半天,拿过手枪看了看,又接过子弹装满弹匣,大步出了屋。其他人都尾随而出。

天寿来到院子,环目四望,想找个试枪的靶子。这时有一群鹁鸪从头顶飞过。天寿扬臂扣动扳机。随着一阵清脆的枪声三四只鹁鸪掉了下来。院里的人齐声叫道:“好枪法!”

天寿得意地笑笑,吹一口枪管冒出的蓝烟,赞道:“好枪!”

常种田在一旁笑道:“枪好,寿爷的枪法更好!”

天寿两眼看枪,忽然问道:“你还扣了货客啥东西?”

常种田急忙说:“还有两箱西药。我想咱们山寨用得着。”

天寿只管翻来覆去地看枪,漫不经心地又问:“再没有了?”

常种田一怔,随即道:“还有几件皮衣。”

天寿转过脸来看常种田。常种田心中一惊,脸上却讪笑着:“寿爷,我弄了个女人。那两件女式皮衣我看着好就留下了。回头我给夫人送一件来。”

天寿突然笑道:“种田,你跟我犯的是一个毛病。”

常种田悬着的心放下了,跟着笑道:“寿爷,咱们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寿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拍了一巴掌:“说得对,咱们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哈……”

天福和天祥面面相觑,苦笑一下,都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