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为“风景”,含蓄隽永,有深刻的象征意义。这荒村野地里的雪人,是美丽的,但又是孤独的,它是身患重病、来日不多的女孩的最后一个美丽心愿,是年迈的祖母用最后的生命给孙女的温暖与慰藉,是慈爱的祖母用生命的最后时刻塑造的人间风景,它仿佛在向我们娓娓诉说着一个不老的传说:爱可以塑造出世界上最温馨的画面。正是这种意象的存在,使读者沉浸在这人间至纯至美的风景中,体味着穿透灵魂的震颤。
然而在这背后,它隐含的是家庭破裂给子女带来亲情流失的社会问题。是什么使女孩孤单一人,是什么令女孩只想到奶奶,是什么让女孩失去更多的爱?此时,幸福也许真的可以很简单--健全的家庭,温馨的爱,健康的身体便是全部。当回想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售票员时,我似乎又看到了人世间另一个弥足珍贵的风景,这风景不光定格在“叶”短暂而脆弱的生命里,也定格在所有读到这篇故事的读者的心目中。
一篇优秀的故事,往往更像一弯真情流露的小溪,它纯真的情意,浓郁的诗味,丰富的意蕴,轻轻地弹唱,都足以在你的心中淌成情感的急流。《风景》给人的感受,就是这样的独特。
--摘自《轻风的月夜》·九州出版社2005年8月版
王保民:一个老人的一生
好的小小说应该含蓄,有内涵;内涵愈丰厚作品愈有分量,愈能震撼人心。
内涵的丰厚与作品的容量密切相关,容量愈大,内涵愈丰厚,反之,则谈不上有内涵。
《洗产包的老人》容量很大,内涵也十分丰厚。作者不写接生的医生,也不写护理婴儿的护士,而写了一位洗产包的老人,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不仅写了老人的死,还展现了她那平凡而伟大的一生。尽管作者没有描绘老人的肖像,但面对这位擓着篮子向河边走去的老人,面对这位吃力地扬起棒槌洗产包的老人,面对这位在大年三十无声无息地离开人世的老人,我们的心在轰鸣,我们的心在颤抖。此刻,仿佛一切私利都会忘却,一切杂念都会消失,惟独老人那簇拥着七彩光环的形象在眼前闪现,惟独老人那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人生之歌仍在耳边鸣响。她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每日只是“把白单子上的血迹洗净”,她敲击棒槌的“声音是那样单调和孤独”;她又是一位伟大的老人,她用她那辛勤的劳动,用她那慈母般的善良,迎来了无数个新的生命;她以她默默无闻的工作送走污浊,换来纯洁,又还给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可是,随着一个个产包变得洁净,她--这位普通的老人却走了,悄悄地无人知晓地走了,裹着她那一生追求的洁白永远走了。老人虽离我们而去,但作者刻画的这一形象却矗立在小小说人物画廊之中,深深震撼着每一位前来参观者的心灵。她教你如何生活,如何面对人生;在她的引导下你会深深思索,你会坚实地迈出步子,踏在广阔的生活田野上。因此,我说作品的容量大,内涵厚。
作者是如何成功地刻画出这一形象,如何在短短篇幅里容纳了这位老人的一生呢?
我们知道,小小说写人不易,写一个人的一生更不易。作者紧紧抓住老人洗产包这一简单、平凡而又包容无限含义的动作,通过对话和老人离开人世的画面,成功地写出了老人的一生。
细细品读,我们会发现作品包括“对话”和“老人去世”两部分。对话是有声的,听后我们得知老人洗产包已经洗了40多年了,除夕来到人世的婴儿的父亲和爷爷也是老人洗的产包。风趣的对话使我们陷入沉思,我们在默默捕捉那无声的声音:老人,一个洗了40多年产包的老人,一个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的老人的一生,一点一滴地浮现在我们眼前。“对话”不仅交待了老人的一生,又为以后老人去世的“画面”作了铺垫。
作品后半部分是作者饱蘸着感情写老人离开人世时的画面。画面基本是无声的,我们看到老人“擓着一篮子产包”,走在那条她走过多少遍的小路上;老人摔倒了,额头流血了,我们的眼睛湿润了,画面模糊了。伴着“棒槌击打产包的声音”,我们认真地回味着老人的一生,老人的一生灿烂、宏大。“画面”与“对话”照应,又与“‘对话”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老人的一生凝聚在画面里,老人的一生又在画面里闪现。
此时,我们才悟出了作品构思的不寻常之处:不露痕迹,自自然然,看似笨拙,实则精妙。人物好,构思也好。
--摘自《小小说选刊》1991年第4期。
刘海燕:由墨白的小小说谈起
以前只是关注墨白的中、长篇小说,不知道他也写了不少小小说。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一个作家在不同的处境、心境下,会选择不同的文体。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小小说还能使我从对于墨白的阅读经验里走出来,获得一种新鲜的感觉。也许是由于篇幅的限制,墨白的眼光就变得集中,那些拥有阳光的日子,那些具有阳光质地的人与事,成为他关注的焦点。因此,墨白的这些小小说有种绚丽而宁静的阳光色。
其中一篇题名为《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写“我”和女友在车上遇到一个盲人,女友为他让座,他总是乘车去滨河公园,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面对撒满阳光的河道。那时“我”正处于恋爱季节,周末也总是和女友一起去滨河公园。“我们”总是在公园里相遇,一天,暴风雨突然来临,刮断了高压线,女友为了帮助盲人,像一只鸽子一样飞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而“我”也成了盲人。一个周末,我突然产生了要去滨河公园的渴望,于是,“我”也听到了乘务员那尖细的声音:“慢点慢点”,一个甜甜的女声:“你坐吧。”往日重现。这篇小说让人感到有些戏剧性,事实上,这种残酷的偶然性的事件是无可躲避的,而来自内心的光线,能够支撑一个人走出凄伤的无边的黑暗。
墨白的文字是不适合复述的,因为它有种氤氲的气氛。这种气氛能够使故事获得自身的发展逻辑,生长出神秘性来。这种比较现代的叙事能力,不仅仅是技巧,更是作家综合修养的印记,是他看待世事的方式。
墨白的一些小小说画面感很强,物理和心理空间都比较大,如《六十年间》,《孤独者》,《红月亮》,《红陶》等。《六十年间》的开头:傍晚时分,一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出现在村子的土道上。那个时候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刚刚上坟回来,明天就是清明节了……这段时光,阳界和阴界失去了界限,失去的寒凉和怀念的温暖融和在一起,活着的人感恩于阳光和爱,一切恩怨皆如微尘。这个老太太远道跋涉而来,为六十年前爱过的、恨过的人烧纸祭奠。
《孤独者》:暮秋的傍晚,孤独者逐渐接近一个黄色的村庄。《红月亮》:日头偏西的时候,他俩来到了要去的村庄。相对而言,村庄是静止的,封闭的,处于等待之中,陌生人的出现会牵动全村人的目光,整个村庄因此而涌动起来。由于墨白的小小说画面感或者说现场感很强,让人感到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事实上,这些故事具有非常虚构和抽象的性质,她们在固执地等待某个人返回村庄,等待爱的奇迹。老人说,“我求你了,求你帮我一次忙。”(《孤独者》)人们纷纷说:“就算月儿回来了,委屈你一回了。”(《红月亮》)她们要等的人并没有回来,可另一种奇迹发生了,村民们的祈求和陌生人对于爱的尊重,促成的爱的场面。这种爱不会因一个偶发的事故,某个人的失去,而永远失去,就像阳光,它持久、普遍地在你的生活里。
墨白小小说的另一种类型以《现实的颠覆》为代表,写记忆、表达和虚构对于现实的颠覆,现实像影子一样紧跟着你,又令你捕捉不到,生命原来是很恍惚的。恍惚的脆弱的生命在奔向一个个的约会,希望找到点慰藉。
这些小小说,是比较大气的,除了篇幅的局限以外,它们向所有的可能性展开。也许这和一个作家涉猎了不同的文体和艺术领域有关,墨白写长、中、短篇小说,小小说,随笔散文甚至比他的小说写得还好;阅读量也很大,作品、理论,各种现代艺术,包括世界各大艺术博物馆的藏品,他都关注。一旦目光变得开阔,他在写任何文体时,都不会受这种文体常规的牵制。墨白的这些小小说,没有一般小小说的小情绪和光滑的技巧,没有相互演绎或复制的迹象,却有莽莽的人生感,有温暖人心的光,有原创性。
多年来,本人一直跟踪阅读《百花园》和《小小说选刊》,同时也参阅世界经典作家的小小说,发现一些经典作家能够让人忽略他的文体和笔法,而让人沉入他的场景、情感和思想里。真可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他们中有的以中、长篇创作而着名,如川端康成、海明威、列夫·托尔斯泰、毛姆、卡夫卡等等。有的则专攻小小说(或曰微型小说等),如日本的星新一,前苏联作家左琴科等等。他们已经开拓了小小说领域的广阔空间,超越了文体的某些限制,去实现一种自由的表达。他们的作品让人感到:小小说写起来是很不容易的。
--摘自《百花园》2003年第2期。
后记:你看,这像不像一圈人坐在一起开作品研讨会?有点像,他们各说其辞,声音各自不同,却又互不干扰,心态平和,实话实说。我呢,只不过是一个记录者的身份,做了一些具体的工作。当然,录在这里的有关墨白小小说的评论或文字,可能是挂一漏万,但就此整理的过程,已是我对文学认识的过程,是我对生活的认识过程,也是对自我认识的一个过程。我觉得,这不但是对作家的尊重,同时也是对评论家和读者的尊重,这不但是对作家的热爱,而且是对评论家和读者的热爱,这不但是对文学的热爱,而且是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
这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也算是一种新的文体吧,起码结构上是这样。我觉得,这种方法同时也适合其它优秀的小说家,只是这些烦琐的事,需要有人拿出时间来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