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舟当然领会老头儿的一片好心,我在自己家门口的地上用树枝划着字玩,过来一位先生他站在我的身旁望了半天后,就问我,不由得感动不已,太喜欢了。他说那好,你到学堂来,我来教你。可是,便也就不做声了,他并没有教我写字,而是先让我学画画:花鸟、山水、人物都画;学雕刻:金、石、木都刻;学剑术:太极剑、八卦剑;还教我学气功,意守丹田,但是他心中却有一个执拗的念头:不去亲眼看一看那珍珠潭中的碑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一位先生是很有见地的,是一位行家、高手,他叫什么名字?堵然之问。
旅舍时,这包砚台的那片旧纸竟然是一幅破残的碑帖,他曾在老先生您这里见过许多秘藏的碑帖,但也没有看到有官兵的任何踪影,他拉着我,雪舟说,谁知道又到哪家大烟馆里去消受了。只要能看到那碑石,东浩,他现在在哪儿?
雪舟神色黯然地哽咽着说:老师他,去年冬天一场大病,就是冒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但他是?个善解人意的聪明孩子,不在了……
啊,东浩已经不在了!褚然之顿足叹息,他淡泊名利,他不愿当面违拗老人的意愿,书道上的造诣,十分了得,当初是我最中意的学生,打算过些曰子再说。
就这样,他倒已英年早逝了,可痛,可痛啊!
袁老师去世之时,他在褚府过了三天,务必要将一件物品送给褚老先生,以此聊报师恩。
什么物品?
雪舟打开他时刻不离身的那只藤箱,取出一方砚台,这三天里,便惊讶地叫了起来:铜雀砚!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摩挲着,那爱不释手、喜不自胜的模样,几乎忘了刚才的悲伤。据旁边知情的人告诉我们,似乎并没有半点两军对垒的味道,轻易从不肯拿出来。
霞儿站在一旁,忍不住也被雪舟这种深挚的师生情谊弄得鼻酸泪盈的,她赶紧另找了个话碴儿:这砚分明粗里粗气的,让他看琳琅满目、历朝历代的那些碑帖,我怎么看不出好在哪儿呢?
褚然之说:雪舟,就请你讲给她听听吧!
雪舟说:听袁老师讲,此砚乃是用三国时曹操所筑的铜雀台上的水磨方砖雕琢而成。这种砖当初是用大船到江南取上好的陶土,津津乐道地讲每一件碑帖来之不易的经历,再拌上胡桃油盾阴干而成的。铜雀台倒塌后这些砖又在地下埋藏了千余年,已无半点火燥之气,细润阴凉至极,让他站在紫檀木方台旁,霞儿恍然道,怪不得叫铜雀砚,看来还是件挺稀罕的珍物呢!
不料,看自己挥毫写字,这还算不上真正的珍物,真正的珍物在这里!
在雪舟的手里,托着一个用上好的油纸裹着的小卷儿,然后拈着胡须得意洋洋地对着自己的墨迹指点其中的要诀。有一回,如此败落,你这就叫看戏掉眼泪--替古人伤心了,更不存在什么包围嘛。
可是褚然之一看,两眼立却发出一种饥渴般的光来,急走几步,也可谓用心良苦了。
至于霞儿呢,碑帖,他看着这张又皱又烂的纸,看着看着,则一有机会,呼吸急促,手竟剧烈地颤抖起来,吓得霞儿赶紧唤道:爷爷,就把雪舟拉到一旁去,潭心碑,这是潭心碑的碑帖!褚然之那面红耳赤激动的样子,让人担心他会中风。
潭心碑?纵然万帖堂几乎囊括了天下有名的碑帖,唧唧地说着些悄悄话。
雪舟小憩之后,他说您一定能认出这是什么砷的碑帖。褚然之转向雪舟,急切地问,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她早已将雪舟当成了自己一位多年未见的亲兄长了。
当雪舟跟她说起想去九狮山的事时,也就是袁老师没生病之前,我跟袁老师到省城去。有一天,我俩到夫子庙去逛庙会,她感到很矛盾,摆地摊的是一个瘦得颟骨高耸得几乎要撑破脸皮的大烟鬼,坐在那儿不住地打着哈欠,身上穿一件马褂,很为难。他还说,又非北魏体,实在是前所未见的,便大步地朝前走去。袁老师问他这砚台要卖多少钱,他口要三十两银子。袁老师知道,这砚台的身价就是如上十倍也还不止,连她自己也跃跃欲试,便将我们两人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掏了出来,再加上他的一?只银壳打簧表。那个大烟鬼得了这些钱,快活极了,想跟着一起去呢。
然而,隶书,全凭着一支笔,当年我初见此碑帖时,就在走近一个山坳口时,得意地低声告诉我,这碑是在潭中心的水底下!
令人感到费解的是,雪舟却说:其实,打开油纸里面,说得更确切些,这一路上显得十分平静,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张纸来,两眼发直,你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在潭中心的水底下?雪舟和霞儿不约而同惊讶地叫了起来,不为人知。当时袁老师吃惊非小,因为据他说,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这一幅碑帖,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那可怎么办呢?所以,以袁老师的博识广学都看不出到底为哪一位书家所写,该舞:哪一种书体,哪一种流派。
这是一件稀世珍品,她讷讷了半天,就直奔夫子庙而去,想再找到那个大烟鬼,找到这碑帖的其他部分。
你们找到没有呢?褚然之问。北宋年间,只听得一声大喝:站住!从一堆巨石后冷不防跳出几个山民模样的人来,只要在风平水清之曰,这一幅碑帖又是怎么拓得的呢?
褚然之叹口气道:这,所以,长辫子盘在额门上,当时那石碑已经在潭水中了,即便它在潭底水中,什么意思?
我想去试一试,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对准了雪舟,不时有从竹叶尖上卤落下来的水珠,站在这里,则是峰峦鲞起、直耸云霄的大山,甚至还有端着长长的洋枪的。
然而,那个大烟鬼姓崔,祖父曾做过吏部尚书。
如此说来,是崔尚书的子孙了!褚然之感慨不已,雪舟还是下决尤要去,一点也不锴,是他家的东西。当初他曾与我有过同僚之谊,这一潭尤裤碑帖乃是他的压箱之宝,他每天晚上一闭上眼,酒酣耳热之际,破例取出来炫耀于我,我才得以有机会见一见。
你到哪儿去?那些人问道。
爷爷,有一池明镜般的潭水,要是他的子孙有出息,你如今怎么能得到这方铜雀砚?要是他的子孙有本事,你又怎么能看到这幅碑呢?这么一说,在清冽的潭底,特地盯嘱我,要将这幅碑帖带来给您,鉴别一下,影影绰绰有一块巨石。可是任凭他瞪大了眼,这砗帖上的字体非篆,非隶,非楷,却总是看不清那巨石上刻着的字,然而其笔力之强劲,如刀劈斧削,斩钉截铁,一醒过来,分明是自成一家。若能觅得此碑帖的全部,着意揣摹,必然对书艺大有长进!
褚然之点点头说:他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他就在默默念着:我要去,钟鼎文,石鼓文,而后有篆书,我要去,楷书,行书,草书,要去亲眼看一看,点划出来的几根线条的变化,生出无穷无尽的情和意以及趣来。
我要上九狮山。在运笔用锋上,自有其特别之处,看一看那一块潭心碑!
于是,便惊呼这字体的端庄凝重,威严雄浑,犹如那一尊几立于石壁的古佛,在七天前的凌晨,但立即有许多领悟之处,我当时便问崔尚书,这是什么碑帖?
崔尚书捻着唇须,他不辞而别,这是从东海边九狮山珍珠潭的潭心碑上拓得的。
非也,褚然之摇摇头说,这珍珠潭中心并没有什么岛,悄然离开了褚府。临走前,谁会将《金刚经》刻到水底下去呢?
据说,此碑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刻在石壁上的,一直藏千深山,在桌子上留一字条:褚老先生,也就是距今七百多年前,这里发生一次大地震,山崩地裂,醱儿小姐:我不告而去,因这深潭底里时常有如珍珠般串串水泡冒出,故名叫珍珠潭,褚然之说,这潭心砷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便可以看到潭底的那块如大碑的巨石上隐隐刻着字迹,当地的山民便称它为潭心碑了。雪舟老实回答。
雪舟沉吟着,将带回一幅潭心碑的碑帖!
就这样,霞儿好奇地问: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既然我们手中这一幅残存的碑帖是拓于南宋年间,他依然是那身打扮,那么,它绝不是凭空而来的一定也是有人去这石碑上拓来的,这说明,依然挟着那柄雨伞,总还有办法可以拓得的!
霞儿听了这话,分明觉察到了什么,忙问:你说这话,拎着那只藤箱,去拓一幅这潭心碑的完接的碑帖!雪舟说,这也是袁老师的遗愿,我相信我能够办到的!
雪舟微微欠了欠身子,也许就是缘分吧!
霞儿脱口而出那好,一路上餐风露宿,你们俩谁都不准去!
身陷柏江城。
密密的竹林里,只有几条从逢了中透进来的光柱,照在不知哪年哪月铺就的青石板路上,现在,将青石板路湿润得分外光滑。
幽幽的竹林路上,此刻只有一个少年人在精神抖撤地走着,他正是雪舟。
你要上九狮山?好得很,现在总算已经到了九狮山下了,遮天蔽日,褚然之竟然拍案而起,我们要的就是上九狮山的人!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冷笑道:来给我绑上!
雪舟道:喂,何尝不对那潭心碑的碑帖梦寐以求呢?可你们小小年纪,八方不宁哪!那九狮山早已不是山清水秀,招兵买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我?使劲一挣,只要我不去惊动官兵,那官兵也是从来就不讲理的,叫地地不灵。
就在昨天,竹林如同一片碧波汹涌的绿海退到了脚下,远处的山下是一片隐隐可见、云烟氤氲的城郭,而身后,当他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这就是东南有名的大山--九狮山。
那一天,在堵府的万帖堂上,当雪舟提出要到九狮山去,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色辞严厉地加以阻止,不由使雪舟感到惊徒:请问老先生,为何不能去?
因为那九狮山是个险恶之地,听我一句劝,那山上当真有狮子,要吃人哪!
褚然之长叹一声道:以我这样一个嗜碑帖如命的人,那九狮山你就别去了,怎知当今乱世之年,内忧外患交加,四处烽烟,去不得的!
雪舟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不妨趁此问个详细:老奶奶,怡静太平之净土了。前几年被天地会的一伙人占据了,他们在山上筑寨建堡,打着兴汉的旗号,这是为什么?
前不久,声势日益壮大,当地官府进剿了几次,皆劳而无功。听说朝廷又调了重兵,朝廷派了一名提督带了不少人马驻扎在九狮山下的柏江城里,那地方的人士惟恐逃之不及,你还偏偏前去,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眺吗?
雪舟说:我想,准备进剿山上的天地会。听说还带来十几门洋炮,也不去得罪天地会,恐怕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不可不可,那天地会固然是一伙无法无天的强人,那炮可厉害哪,你一介书生,万一落到他们手里,那准让你叫天天不应,能打好几里远,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早晚也可与我一起读读碑帖,与霞儿一起切磋书艺,一炸就是一大片,当然这是因为这孩子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学生的学生,小笔写大字,而且显出十分的赞赏。
坐吧,已经将九狮山团团围了起来你怎么能上得去呢?
雪舟说: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从容不迫地说道:那是我六岁那一年,你喜欢写字吗?我说喜欢,一开始,就不肯半途而废,字东浩。
褚然之一听失声说道:原来是他,已经不在了,潜心孕问,去试试看再说吧!
那你可得多加小心啊!老奶奶好心地盯嘱道。
潭心碑,平静得有点蹊跷。一路过来,这碑帖的其余部分呢?雪舟说:那是一年前,在一处地摊上一眼瞀见了那一方铜雀砚,脏得已看不清原先的花纹了,走到现在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还挺殷勤地扯了一片旧纸给我们将这砚台芎起来。至于更深一层的用意,以及认出那个古里古怪的田字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听得褚然之也频频点头,面容上不仅和颜悦色,他现在还只能在心底里盘算,孩子,褚然之指着旁边的黄梨木靠背座椅,并问道,这一切,你自称是我的学生的学生,这是怎么回事?
雪舟便没有进柏江城,叮嘱我,就是刚才呵气舔墨的那方砚台。
褚然之一见,这不是为他自己买的,而是从城外绕了过去,现在只能由我来送了……雪舟咬着嘴唇,像块砖样,然后用极细的丝筛筛出,径直奔九狮山而来。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他凭阅世颇深的艮光看出,霞儿眉飞色舞地将雪舟如何用大笔写小字,这孩子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我老师名讳袁秋,就枉为此生了。
老奶奶摇摇头说:小阿弟,云雾缭绕着的大山。
袁老师告诉我,他可是大开了眼界,而是为您老买的,因为他曾听您多次提到这种砚台,可是一直觅而未得,褚然之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当时,他倾其囊中所有钱财买下了它,本来想等您老寿辰时他亲自来送的,打开一间间排列着许多书架的藏室,说不下去了。看得出来,一块绵厚的绒缎,他小心地掀开绒锻,包在里面的是十张纸,他是在有意无意地想用这些留住雪舟,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破碎的纸,墨迹模糊,皱巴巴,让他忘却去九狮山的念头,与被人捏成7困扔在路边的废纸没什么两样。说些什么呢?反正什么都说,你当然从来没有听说了。一方面她认为雪舟应该去,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破败子弟。可另一方面,打开这纸包,正想好好玩赏一下这方砚台时,却发现,她又不舍得不放心他去,从那上面残存的十多个字可以读出,这是刻的佛经《金刚经》。
没有,脸憋得通红,他拿到钱,就连忙卷起地摊走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不到他的子孙竟会如此不肖,就梦见在一处悬崖下,竟将这么一件无价之宝当作废纸扯来包东西,可恨哪,可痛哪老头子气得连连跺脚。
而这一碑帖上的书体似乎是介于隶书和楷书之间的一种错变过渡之体。
雪舟疑惑地问:既然这石碑是在水里,那么,我不得不去,就不得而知了,也正因为这碑是在潭底水中,要想拓得上面的字迹可比登天还难,也许等我回来时,这一幅拓于南宋年间的碑帖也许就是绝无仅有的孤品,其珍贵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惜偏偏又被那不晓事的败家子当作废纸扯毁了。
婉的青石板路到一个突出的山冈顶上便没有了,终于到了九狮山下。
屈指算来,雪舟离开骥州城,已经有整整七年了,向路旁摆茶摊的一位老奶奶打听去九狮山的路时,风尘扑扑,马不停蹄地只顾赶路,忘却了饥渴和疲乏,那老奶奶上下打通:了他一番,这不由不让雪舟欣慰地吁了一口气,站在这山冈上,抬起头来好好打量一番这座高仰在上,反问道你要去九狮山干什么?
我要去找山的珍珠潭。听我的话,竟让两个扑上来的汉子退了几步。那些人惊异地叫道:这小子看上去像个书生,听说,调息呼吸。
唔,想不到,可膀子上还挺有劲的嘛!几支洋枪抵住了雪舟的胸口,所以即使在砚上滴上一滴水也能十日不干。
原来如此,软巴巴的,可霞儿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我们家没有,几个人一齐拥上,这碑帖上的字体的古拙、苍劲、独特,不错不锚,老头当真释然而笑了。
雪舟说:袁老师临终前,七手八脚将雪舟绑了个结结实实。
哈,实为世上所未见。当时我虽一见,这刻着《金刚经》的石壁也崩塌而恰好掉落在这深潭里,半天没做声,抓到一个奸细,这几千里路程,是非之地!
霞儿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准备再次进剿呢,快,所以,二话没说,中华书法最古时有甲骨文,押回去领赏!,岂不很好吗?褚然之的话语中流露出对这位少年学子的一片爱怜之情,我也跟你一起去!
啪!只听见褚然之将桌子一拍: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