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一个小鬼居然能对我说出那话的话。今晚,我活你活,我死你死。这么重的一句承诺……而且,还拼尽了性命去做到了。”她的笑容,变得飘忽,仿佛隔岸江荻,笼在一弯薄雾中。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五年后,再见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还是,再不滚,死——”
黑眸一缩,眸底的小脸灿然,如朝拂粉蕊初绽。
“我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一定死翘翘了。但是,你只是让我长了点豆豆,毫不致命。我想,你多多少少,一定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所以我就骗自己说要报你毁容之仇,跟上北辰哥哥,一路追踪你……”
他始终都没有拍开她的手,任她拉着衣角,在冷风萧瑟中,站了一夜,任她紊紊叨叨,念了一夜,那个所谓……他与她的故事……整整十年的坚心守候,绝无仅有的独宠爱怜。
同时,亦忍受了她一整夜,时停时续的绵绵泪水。
纵然期间他也少不了威喝,洞吓。
她仍然丝毫不怕他。
他亦惊奇,世人谓他绝毒公子,谓他地狱修罗,谓他战场魔煞……为何她一点不怕他,难道真是……
第二天,她如期病倒了。
他被北辰大骂,被帝珏又瞪又责难,被师傅冷哼兼威胁。
“等你醒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哼,到时候,我也算捞回点面子了。”
这臭老头子自从打不赢他开始,就一直耿耿于怀。
但是……
莫名奇妙跑到附近小镇上,给她买了她所谓的“大白馒头”。
当所有人一脸怪异地瞪着他时,他狠狠道,“不吃,就扔掉。”
她急忙咬下一大口,差点儿咽到,还吱吱唔唔着说,“我……吃,我吃,我……都……吃掉……”声音沙哑如粗砾筛箕。
然后,一边吃,又一边猛掉眼泪,被他一瞪,又猛抹眼泪,抹得眼眶红肿一片,因为连日来就没停过泪水,眼角肤色已经有些紫红,颊面因一夜冷风吹裂了嫩肤,已经有些开裂浸血。
她突然惊呼一声,看着落在怀中的小瓷瓶,再一抬头,他已经飞不见了。
当然,他没有离开,只是挑了个静处,仰空凝思。
“……其实,在戈壁上你为救我受了那致命一箭时,我就知道,我不想离开你……成亲后,我才从北辰哥哥那里知道,我洗玫瑰浴太久而昏了过去,是你守了我一天一夜……我一直后悔,杀狼的那晚我应该攻占你的嘴巴,而不是吻吻脸颊就算,嘻嘻……宣哥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但是,都比不上你那么爱我呵……你身上的每一寸伤口,都是为了我,我……其实不是一个好女朋友,不是一个好妻子,所以,宣哥哥,我一定会等你恢复记忆的。你曾等我十年,我亦愿等你十年,绝不悔……”
“宣哥哥,我只唱了一次《月光》,你一直记得。现在,我再唱一次给你听,好吗?”
她根本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自唱。
一整个夜,她都没有停歇过,直说到娇脆的嗓音,变成了如今这副破锣嗓子。
奇怪……为何他会知道自己身上随时带着那样润肤的小东西?
“宣哥哥,你说过,我是你永远独宠的娃娃。可是,我不想再做娃娃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承担这一切的,你不要再一个人承受了,那样……我真的好心疼,好不好?等你醒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想做什么?
他想……
她闭着眼,笑得像偷腥的猫,撒娇地蹭着他的手臂……好过老是以泪洗面,倔强地抹眼泪啃馒头的楚楚可怜状。
该死,他到底在想什么?!
眉一夹,纵身飞出,挥剑方遒,将胸臆间的闷窒烦躁一并扫出,树木噼叭折腰,碎叶漱织一片冷幕笼去了澄光青色,仍不解抑般划下重重一剑,融力合灼,推攘开一片枯枝残雪,香飞天……
“宣哥哥,院子里的樱花好美呵……”
恍然回神,他竟然置身于一片粉蕊殷红之中,漫天纷纭的香馨,翩远长空,旋舞出一段迷惑人心的丽色漩涡。
一点,两点,三点……
轻轻飘落在墨黑的泥地上,他身子倏地一阵,猛地抱住头,蛰心噬骨的疼直啃心脉。
耳中似乎听到尖细的虫鸣。
他努力以内力压抑疼痛,努力拼斗那一声声刺耳的鸣叫,努力伸手想要……想要抓住脑中那一闪而逝的画面……
粉白黛黑,殷红鬓翠,在一片粉色樱飞园下,衣袂翩然,美眸盼兮,巧笑倩兮,任那一瓣瓣嫩蕊,沾满了罗裙,染笑了花颜,熏香了如墨云丝……如墨云丝……
“啊——”
痛彻骨髓的狂吼,响彻天地。
她手中的馒头,陡然落了地。看到帝珏和绝毒老人往林中飞掠而去,便要起身。
“美美,别担心,有绝毒老人在,都宣不会有事的。你身子太弱了,明天到了穹州,一定要好好调养,不然我真怕孩子……”
她垂眸抚抚肚子,心中慨然。
对不起,宝宝。妈咪……太自私了,只想到爹地的事,都忽略了你。对不起,妈咪以后不会任性了,妈咪会坚强地……坚强地等爹地回来。
宣哥哥,你一定会回来的。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入春的戈壁滩,微风刮过黄沙地,浮起一层薄薄流沙雾,行间亦能带起滚滚沙尘。空中,飞旋过黑鸦一只只,及目四野,望不到任何绿色植物,只有一座座高低不一、被风噬雨啃过的堆岩巨石。
北辰给美美号完脉,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吃点东西,别胡思乱想,累着心也伤身。”
“嗯。”
“美美,他没走。”他拉回她又往外望的小脸,“你总是不听话。”
“北辰哥哥,不是的。我发现外面的景致,好熟悉啊!你看看……”
北辰顺眼望出去,看了半晌,忽然忆起。
“笨美美,你忘了,当年咱们追都宣最后是在戈壁上发现他大战千兵的。那地方就在这附近,离穹州本来就不远。”
美美又想起凰月曾说过,都宣本欲离开敖圣国去漠北的。而穹州,自然是他必经之路了。
他会不会仍然记得,要离开敖圣国呢?
车门被叩响,传来卫驰的声音,“瑶公子,六王爷有请!”
北辰转身下车,边问,“什么事?”
“近日,军中兵士多有异常病况,想请公子看看。”
北辰沉应一声,快步跟上卫驰。心说,这军中医师本也不弱,仍有几位当年也得他点拔,除非真是疑难怪症,否则他们也不会叫他。
北辰一走,阿吉忙补位,递上一盅热汤,“小主子,这药汤是瑶公子吩咐熬的,您趁热喝了吧!”
“好,谢谢。”
她努力一口又一口地将汤药吞下,逼得眼眶也通红一片。
阿吉担心道,“小主子,实在喝不下,就不要……”
奈何美美皱皱眉头,深吸一口气,硬是将最的一口也喝了干。
她逸出一丝笑,将盅子还给阿吉。阿吉接过赶紧转身出了马车,莫名地揉了揉鼻头,叹着气去找军厨,想再讨要些甜嘴的东西。
正在这时,大军突然发出一声低低号角声,马车停了下来,久久未动。
美美枕着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整军全部就地扎营了,而没有按计划前行傍晚到达穹州。
她拢好裘衣,想下车,又给守在外的阿吉止住。偏偏这戈壁的夜格外冻人,刚一打头,就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
可是,她在车里待了一天,都没见着他了,她很想……
“小主子,您别急,你看,那堆火边站的,不正是大主子么?”阿吉顺手一指,前方十米距离,正是他们。
他,绝毒老人,帝珏,北辰,卫驰,还有些军官,围在火堆边,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事。
风乱的火焰,投影在刀削斧刻般的侧面,凌利峰俊的气势,在那个尊贵的权利圈子里,尤显孤贵清傲。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脸,黑熠的眸子在焰光灼灼下,显得那般熠亮炽烈……她的心又怦怦跳起来,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被他这样凝视过了。
好像……这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最初,他还是她的宣哥哥,她还是他最宠爱的娃娃。
突然,他倏地转身离开。
“宣哥哥……”
她想下车去追,立即被阿吉揽住。
“小主子,快进车里去,有异况。”
阿吉紧张不已,左右看去,军营中一片骚动,似乎发生什么事。而帝珏卫驰大声呼叫指挥着,所有人全聚向营地的西北方。
眺眼望去,发现那里正是粮草辎重聚集的地方。
很明显,有敌人趁夜偷袭。
北辰跑了过来,忙叫阿吉趋车离开下风处,以免受火热波及,随行来的还有四名士兵,以防不策。
“北辰哥哥,宣哥哥呢?”
“他最先发现异状,去火灾现场了。还叫帝珏注意四下,以防埋伏。”
他们很快退到了安全处,看着远方一片火海,皆心焦气躁,忐忑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