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苦藤河乡的情况吧。”李冬明说:“这次群众闹事的根子还在五年前的那次集资上面。”常方思说:“我要听的是这次集资的事情。”李冬明说:“这次收集资款的准备工作应该说是做得很充分的。我们召开了两次党委扩大会议,经过认真研究,才将从老百姓手中再集一部分资的事定下来。人平集资五百,分两次交,第一次交三百,九月十号前完成;第二次交两百,明年五月底以前交清。这样,苦藤河乡总共集资三百万,加上县里给的一百三十万,共计四百三十万。苦藤河乡的群众还积极建议说他们都愿意多做义务工,像筛河沙、劈石头、砌保坎这样的粗活,全部由他们自己投义务工完成。这样就可以节约一笔资金。修一座双车道水泥大桥的资金就够了。”李冬明顿了顿,“党委研究定下来之后,又召开了各村支部书记会议,做了动员工作。会上,乡政府的干部职工还都积极地捐了款,我将多年积攒下来的三千块钱也捐出来了。我们还分了工,每个党委成员带两个乡干部负责一个村的集资款。的确,苦藤河乡的老百姓都很穷,一次拿一千两千有困难,个别困难户有抵触情绪,吵架的、骂人的不是没有。
但我万万没有料到,一件让苦藤河乡老百姓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大好事,却被弄成这样了。说实话,我老娘生病住医院我没有回去,前天我老娘去世了,我也没有回去看我老娘最后一眼,我是希望苦藤河大桥早日修好啊。”李冬明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不由得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常方思说:“群众的觉悟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们在竹山垭村收集资款的时候,就有人砍伤了村支书,有的村还围攻乡里的领导,吵架骂人的事更是不计其数,但并没有引起你的警觉。
人家不交集资款,你就下蛮赶人家的山羊,挑人家的谷,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李冬明的心有些发冷,他不知道谁将这些情况都向常县长汇报了。他分辩说:“积极交集资款支持修桥的群众的确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有不少农民群众捐款。”常方思叹气说:“李冬明呀,你还嫩了些,你只看到表面现象,没有看到表面现象下面掩盖着的问题。这中间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呀。”李冬明有些发蒙,他猜不透常县长这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
常方思对赵祥生说:“丁副县长让徐杰局长派人和他一块下去了,准备抓几个人上来。我一直觉得这么做好像有些欠妥当。”李冬明听说公安局下去抓人去了,担心地说:“这怕不好,下去一抓人,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赵祥生不无担心地说:“看来,我还是要到苦藤河乡看看去才行。”常方思没有做声。这时,他想起自己曾经隐隐约约听到的一些关于苦藤河乡群众对丁安仁的反映,苦藤河乡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与他有关呢?
“这样吧,常县长你留在家里,我下去一趟。又不远,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小李你也回去,坐我的车一块走。”赵祥生想了想,“让纪委周书记也一块下去。看来,他得赶快去苦藤河乡才行。”丁安仁离开政府大院之后,立即去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局长徐杰正在对刑侦队长田跃交待去苦藤河乡的事情。丁安仁说:
“多带几个人,马上就去苦藤河乡。我和你们一块去。”徐杰问丁安仁那里的群众为什么要聚众闹事,丁安仁说:
“这个乡的群众都很穷。穷人气大么,没什么事他们也会找事到乡政府来闹。今天早晨有上千的群众到乡政府来吵闹,他们真是胆大包天,把乡政府修的围墙也推倒了,还砸伤了人。不把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这股歪风就压不下来。”徐杰说:“公安局抓人得有充分的事实根据才行,要依法办案。如今人民群众的法律意识增强了,弄不好人好抓,却不好放的。”丁安仁板着脸说:“上千群众聚众闹事,将乡政府的围墙都推倒了,还伤了人,这还不算恶性事件?他们中的头头还不该抓?莫非要烧了乡政府的房子,杀了乡政府的领导才能抓人?”徐杰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吩咐田跃说:“田跃你带两个人跟丁副县长下去,一切行动听丁副县长的指挥。但有一条,我们是执法部门,一定要依法办案,千万不可感情用事。”两辆小车风驰电掣一般向苦藤河乡方向奔去。只用了一个小时,丁安仁和田跃他们就赶到了连山镇。还在路上,丁安仁就给连山镇镇长贾伟打了电话,要他别出去,在镇政府等他。丁安仁他们赶到时,贾伟已经在镇政府大门口恭候一阵了。
“丁县长,苦藤河乡不得了了。一个上午,乡政府人山人海,只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阵吼叫声,闹事的群众把乡政府的围墙全部推倒了。”丁安仁没有做声,急急地爬上镇政府楼顶的平台,朝河那边看去。的确,河对面苦藤河乡政府外面的那一堵红砖砌起的围墙不见了,乡政府大楼无遮无掩,孤零零地立在临河的山头上。乡政府的门前已经没有了闹事的人们,上午的那种嘈杂的吼叫声也听不到了。丁安仁还清楚地记得,那堵围墙当时还是他丁安仁要顾家好修的。他说一级政府就要像一级政府的样子,无遮无掩,像个菜园子,谁都可以进去,一级政府还有什么权威性。“上千群众为什么聚集得那么快,但说走又都走了呢?这里面肯定有人在后面操纵。”丁安仁咬牙切齿地说,“不抓几个人到公安局去判几年刑,他们真的把法律当儿戏了,把政府的领导当成软蛋了。
什么时候想去乡政府推围墙就去乡政府推围墙,什么时候想去乡政府闹事就去乡政府闹事。田跃,你给金所长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下。”说着自己给顾家富也挂了个电话,要他赶快到连山镇政府来,他和公安局田队长下来了。
只一会儿,金所长和顾家富就都赶到了连山镇政府。丁安仁问金所长:“你一直在乡政府?”“一直在乡政府。”“一切情况你都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听说你还开了枪?”“我那是吓唬人的。”“你还算有胆量,那个时候你还敢朝天开枪。”“他们并没有被吓唬住。”“那是他们的事情。”丁安仁回过头来问顾家富,“一个上午你也在乡政府?”“我没,我在苦藤河渡船上看着乡政府的。”“你也看清楚了?”“一切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谁在干什么我心里都有一本账。”“你们两个都说说,应该抓哪几个人?”顾家富不假思索地说:“抓两个村支书、两个农民、一个乡干部。两个村支书是莫胡子和全安,两个农民是邓启放和全金来,一个乡干部是何奔。”顾家富顿了顿说,“如果少了就再抓几个村支书和乡干部。像刘来春和张大中两人在这次群众闹事的问题上肯定也是煽阴风点鬼火的人,他们也该抓。”金所长担心地问田跃:“你们是下来抓人的?群众都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抓人,会不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就是抓人,顾主任说抓的这几个人也不准确。莫胡子今天并不在现场,全安虽然在现场,但他一直在做群众的说服工作,自己的脑壳还被倒下来的围墙砸伤了,为什么要抓他们?何奔委员今天上午一直和全乡的干部职工一块在乡政府,他并没有去煽动群众,也没有说什么有损安定团结的话,为什么还要抓他?还有司法员张大中,怎么也成被抓的对象了?”丁安仁说:“小金还是干公安的呀,你的头脑太简单了。有的人没有露面,他们是在背后摇鹅毛扇的人。这些家伙更阴险,他们才是煽动群众闹事的罪魁祸首,不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去,苦藤河乡的局面就无法稳定下来。”金所长仍然据理力争:“要抓全支书,大家心里都不会服的。
抓大岩村的莫支书,也没有理由嘛。何委员又干什么了?总得有事实根据呀。”田跃一旁也说:“抓人的事情非同小可,是不是还要做一些详细的调查了解,掌握充分的事实根据,再抓人不迟。我是见过这些场合的,像群众聚众闹事这样的情况,是千万抓错不得人的,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另外,我们还要和苦藤河乡政府通一下气,这是个礼节。不能说在他们乡抓几个人走了,乡政府的领导却不知道。”丁安仁说:“他们两个都是闹事现场的目击者,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按说应该跟乡政府打声招呼,可跟谁打招呼去。顾乡长躺在医院里,李书记到县里汇报去了,金所长和老顾不都是乡政府的人么。”丁安仁想了想,“这样吧,竹山垭村的全支书暂时不动他,等弄到充分的事实根据再动他不迟。还有何奔,他也暂时不动,他是乡政府的纪检干部,动他要跟县纪委打招呼。你们去抓莫胡子的时候,不要上铐子,只说是我找他有事。等过河来之后再铐他。”丁安仁好像还有些不放心,交待说,“你们的行动要快,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弄到县里去,不然夜长梦多。当然,他们被抓的事还要让苦藤河乡的群众都知道,让他们明白,哪个敢再闹事,就让他进公安局蹲笼子。”金所长带着田跃几个人走了之后,丁安仁就要顾家富带他去医院看望他哥哥顾家好,并对贾伟说:“你就不用陪我了。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找你的。”两个人出了镇政府,顾家富轻轻对丁安仁说:“有一个事,我一直不敢对你说。”丁安仁瞅了顾家富一眼,心想顾家富又在打什么主意。问道:“什么事?”“人们都说邓美玉的私生女儿越来越像你了。”丁安仁的脸面抽动了几下,他知道这个时候顾家富这杂种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他太了解顾家富了。他有些没好气地骂道:
“他妈的,从火车上跳下来,双脚都被碾断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坠下来。”顾家富说:“如果这个私生女和你有什么牵扯,你只怕就有问题了。那样的话,我和我哥也就没有依靠了。”丁安仁的脸面僵硬着,许久才说:“你得赶紧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顾家富想让丁安仁把他的办法从他自己口里说出来,“你告诉我怎么办,我一定照办就是。”丁安仁口气冷冷地道:“顾家富,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如果把你的问题抖出来,你该蹲多少年大牢?”顾家富连连道:“请丁县长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保住了你丁县长,才有我和我哥的好日子过。”两人来到镇医院顾家好的病房里的时候,没想到莫胡子也在病房里,正坐在顾家好病床前和顾家好说着话。莫胡子看见丁安仁进来,说:“这个时候,顾乡长真不该住在医院里的啊。”丁安仁说:“我说他躺在医院里好,他不在现场,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表演得就更加充分了。”莫胡子说:“丁县长说这话也有道理。不过,你每次下来总是交待我们,我们的国家,当下压倒一切的工作就是稳定。没有稳定,就没有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那样,什么事情都别指望办好。所以,还是别让他们表演才好,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的。”莫胡子顿了顿,“丁县长不到河那边去看看?听说今天有很多人到乡政府来了,要求重新清查上次集资款的账。”丁安仁问:“你到医院来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