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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早晨就来了,一直在这里陪着顾乡长说话。”莫胡子顿了顿说,“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在村里弄修桥集资款的事,没有来看望顾乡长,心里总挂牵着的。”顾家富气急败坏地说:“上次的集资款早就查过了,结论还摆在那里的,还要重新查什么?”“他们不是要清查什么集资款,他们是要闹事,威胁政府,想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丁安仁恶狠狠地说,“这次不抓几个人治治,他们不知道政府的厉害。”莫胡子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不会这么严重吧。”丁安仁眼睛盯着莫胡子说:“不是不严重,而是很严重。这次苦藤河乡的群众闹事,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行为,闹事之前,告状信就已经寄到省里去了。今天早晨有上千人到乡政府来推围墙,不到一个小时,人又全部走光了。他们的行动为什么那么统一那么迅速?能让人相信没有后台指挥,能让人相信不是组织好了的?你莫胡子说不严重,莫非要把乡政府烧掉才算严重,把乡干部打死几个才算严重。”莫胡子说:“我当时不在现场,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也不知道这些脚穿草鞋的泥腿子在这个问题上心会这么齐。”莫胡子这么说过,就站起身,对顾家好说,“丁县长可能要和你商量工作。我走了,今后再抽时间来看望你。”丁安仁对顾家富使了个眼色。顾家富便对莫胡子说:“莫支书,丁县长让你别走。他要你跟他到县里去一趟。”莫胡子看了丁安仁一眼,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说:“这么个样子就将我弄到县里去,也不让我回去拿件换洗的衣服?”丁安仁说:“老莫呀,我在苦藤河乡扶了两年贫,后来苦藤河乡一直又是我的扶贫联系点,我真的搞不清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我对你的看法一直很好的嘛,再说,我在苦藤河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苦藤河乡这么贫穷,县里除了我,哪个领导愿意到这里来?可你们这些基层干部怎么总是和我过不去呀。”莫胡子说:“领导好不好,群众心里自然有一杆秤称着。丁县长你多心了,苦藤河乡的群众这么做,并不是要针对谁,他们是被逼出来的。”

丁安仁的眼睛就瞪圆了:“谁逼你们了?你们今天可以推围墙,明天就可以砸房子了,今天可以在乡政府闹,明天就可以去县政府闹了。莫胡子,请你理解我,我并不想把你带到县里去,实在是这股歪风不压下去,苦藤河乡今后还会出大事的。”莫胡子说:“群众心里有气,压是压不住的。抓几个人去关几天,或是判几年刑,杀鸡给猴子看,更是没用的。丁县长你要记住一句话,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谁要是把老百姓当做路边的草,随便踩,随便踏,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丁安仁连连摆手说:“我们别争了,你快回去拿衣服吧,我们一块去县里。”顾家富一旁说:“要不,我替莫支书去取衣服吧。”莫胡子说:“你去取也好。”就问丁安仁,“有多少天,顾主任好对我婆娘说。”丁安仁说:“先拿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到时候再说吧。”顿了顿,又说,“老莫你自己还是要回去一趟,告诉你女人,也没有什么大事,到县里把一些事情说清楚就回来的。不然群众问起来,她怎么对大家说。”顾家富和莫胡子走后,丁安仁就板下脸来骂顾家好道:“你他妈的上辈子没喝过酒么?他姓张的来了,你就喝得胃穿孔了,躺在医院里,什么事都管不着。你知道这次群众闹事有多大的影响么。年初定乡镇一级的领导班子的时候,赵祥生坚持把李冬明弄到苦藤河乡来,我就怀疑他是听到什么反映了,让李冬明来是有什么目的。这一闹,他还不更加怀疑苦藤河乡有问题么?我让你阻止收集资款,你没阻止住,老百姓闹起来了,你又胃穿孔住医院了,开刀的钱还要用集资款垫着。你知道么,告你们兄弟的告状信又寄到省里去了,省里市里的领导都在上面签了字的。你他妈的不见棺材不流泪。如今又弄出上千的农民围攻乡政府的惊天大事出来,这次我没办法保你们兄弟了。你们听天由命吧。”顾家好那张蜡黄的脸先是有些发白,后来就透着一种阴冷,说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教训我?”“先把莫胡子、邓启放和全金来几个人弄到县里去,看能不能将眼前这种局面控制住。”丁安仁的口气软了许多。

顾家好说:“光抓他们几个不行,抓他们只是治治标,他们翻不起大浪来的。要想苦藤河乡不出问题,主要还是何奔那杂种,他是他们的后台。不想办法把他治一治,我们永远是坐在火山口上的。”“他是县纪委管的人,我能动他么?那个周明勇,这几年来就一直盯着苦藤河乡的,前天常委会已经做了决定,让周明勇下来查苦藤河乡的问题。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我怕说了吓着你们。我这两天觉都睡不着,一直在想办法看能不能阻止他下来。我只让你们把集资的事情阻止住,别弄出问题来,结果还是出了问题。”顾家好担心地说:“这么说,我们这次没救。”“我这不是对你说了,先抓几个人,把这股歪风压下去,再走一步看一步。”丁安仁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看你这样子,只怕还要在医院躺一些日子的。”顾家好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我真的是撞到鬼了,平时喝两瓶酒也不在乎,这次只喝一瓶五粮液,就胃穿孔了。”顾家好顿了顿,“你放心,我已经交待家富了,邓美玉那边的事,要他赶快处理好。你也要交待贾伟一声,不管出现什么事情,都不能将买乱坟岗子的真实情况说出来,说出来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丁安仁说:“这个时候你躺在医院里也好,有些事情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顾家好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什么事情,严卉和郑秋菊、吴生平他们会及时告诉我,家富到我这里来也方便。我看你也要少露面,苦藤河乡的群众闹事,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冲着你来的。”丁安仁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山酒家那几个服务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们要是像邓美玉那样,怀了孩子连自己也不知道,到时候又会出麻烦的。”顾家好心里想,还不知道到福建去的那三个女人有没有你的种哩,口里道:“前面已经出了问题,家富他还不注意,那他就是一头蠢猪。”丁安仁说:“不知道怎么的,这些日子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顾家好心想,你心里踏实了,我们的心就踏实不起来了,说:“放心好了,家富对那几个姑娘都交待好了的,她们不会说出什么是非来,也不会留下什么让人揪着的把柄。”丁安仁说:“你们得弄稳妥一些,这个时候,谁也出不得事。

哪个出了事,就都要一块完蛋。”丁安仁这话说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没有料到顾家兄弟这几年把苦藤河乡弄得这么不成样子了,居然发展到聚众来乡政府推围墙闹事这么严重的地步。他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就不该和他们走到一块的。现在可好,两只脚踏了进去,想退也退不回来了。

顾家好似乎看出丁安仁在想什么,说:“丁县长,我靠的是你这棵大树,你这棵大树不倒,就有我顾家好的前程。你这棵大树可千万倒不得。”“所以,一旦有什么问题,你要敢于担担子,要敢于负责任。”顾家好说:“这个你放心,我现在担心的还是贾伟那里。贾伟那人我一直对他有些放心不下。到时候他为了保住自己,把炒地皮的事供出来,那可就完了。”“我这就去对他说。”丁安仁说着站起身匆匆走了。

顾家富跟着莫胡子来到莫胡子家里的时候,莫胡子的女人正在家里办午饭。莫胡子说:“给我收拾两件衣服,我要到县里去一趟。”女人疑惑地看了顾家富一眼,问道:“你和顾主任一块去?”“他怎么会去那地方。丁县长下来了,听说县公安局刑侦队田队长还带了人下来。”莫胡子问顾家富道,“让不让我吃了中饭再走?”顾家富说:“谁说你不能吃中饭呀。”“丁县长不是怕我逃跑么,不然他怎么会让你跟着我。我要是在家里的时间待得久了,他不会骂你?”“你心里要是没鬼,要逃跑干什么。”莫胡子说:“不怕我逃跑,也不怕我通风报信?”顾家富有些不耐烦:“莫胡子你嗦什么,快吃饭吧。”莫胡子就去灶屋盛饭,轻轻对跟进来的女人说:“我走之后,你赶快去竹山垭村告诉全支书,说我去县公安局了。”莫胡子想了想,“如果全支书也被弄到县里去了的话,你就去乡政府找何委员,或是去当阳坡村找刘支书也行。”“还要说什么?”女人的眼里早就溢满了泪水,她从顾家富和男人的语气中已经知道自己的男人将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其他什么都不用说,他知道会怎么做的。”莫胡子顿了顿,“启放这次很可能也会被弄到县公安局去。如华要来的话,你告诉她不用着急,我也去了,他们不会将启放怎么样的。谁都没有料到这次的事情会弄得这么大,当然大有大的好处。影响大了,县里的主要领导很有可能会到苦藤河乡来。那样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莫胡子匆匆吃了饭,他女人已经把他的衣服清理好了,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莫胡子接过袋子,当着顾家富的面对女人说:

“我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不要着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不会被怎么样的。”女人夹着一泡泪水说:“不要使性子,那样会吃亏的。”莫胡子说:“如果我一时回不来,女儿的学费也不用着急。

我们给女儿准备的学费交集资款了,家里没钱了。你把家里养的那头架子猪卖掉,再卖几百斤苞谷出去,女儿的学费就够了。”“放心吧,家里的事我会照顾好的。”女人这么说着就哭泣起来了。

莫胡子对顾家富说:“快走,我见不得女人流眼泪。”顾家富带着莫胡子走后,莫胡子的女人就匆匆地往竹山垭村去了。莫胡子的女人是竹山垭村人,和全安同姓,她做姑娘的时候,和村里的同伴经常走过山坡上这条茅封草长的小路,到苦藤河乡政府所在地的大岩村去玩。那里有小商店,小商店里有很多姑娘们喜欢的小商品,像手帕呀、红头绳呀、雪花膏呀、小梳子呀之类的,她都喜欢。她家里很穷,竹山垭村的老百姓都很穷,没钱买这些东西,看一看也是一种享受啊。有时她们还过河到连山镇去,连山镇有大商店,眼馋地看着商店的货架上那琳琅满目的百货,夜里做一个穿花衣服、扎红头绳的美梦也好啊。她记得她做姑娘时,偷偷摸摸到山里挖中药材卖得三块钱,买了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却舍不得穿,怕这崎岖的山路上的石头把凉鞋磨烂了。每次出门竟然打着光脚,将凉鞋提在手上,来到大岩村后面的山脚才将凉鞋穿上。回来的时候,也是把凉鞋提在手上进山去。她清楚地记得,那年五月,她和她的伙伴们到苦藤河看龙船赛,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只凉鞋被河水冲走了,急得她直哭,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汉子跳下河将她的白凉鞋拾了起来。她便认识了他,他长得瘦瘦的,高高的,那一双眼睛给人一种淳厚而精明的感觉,让人格外的放心和踏实。后来她就嫁给了他,他就是大岩村的莫胡子。其实他的脸上并没有胡子,她不知道大岩村的人们为什么叫他莫胡子。但她知道莫胡子虽是年纪轻轻,大岩村的群众却都喜欢他,信得过他,说他为人正直,说他勤劳能干,还说他肯给乡亲乡邻帮忙。她嫁给他之后的不久,他就做了村支书了,后来他竟然一口气做了十多年村支书,还连着做了两届县人大代表。她记得四年前,县里给乡政府三十万块钱,是他莫胡子带头让大家再集一点资,把桥修起来,解决苦藤河乡的群众过渡的问题。然而,顾家兄弟却把当时的乡党委郭书记给蒙住了,别人都说那个姓郭的书记是下乡来镀金的,不要多久他就会回县里去。果然,没有多久他就走了,不是回县里,而是一步就到市里去了。顾家兄弟拿着八十万块钱去借鸡下蛋,那钱就血本无归了。莫胡子联合她娘家村的全安支书和当阳坡村的刘来春支书等人,由邓启放执笔,写的状纸寄到了县里,寄到了市里和省里。

县里便下来三个人查账,结果说是顾家兄弟没有经济问题,他们的问题是不懂市场经济的规律,更不懂房地产的炒作办法,八十万算是交了学费,气得苦藤河乡的老百姓直吐血。后来,乡纪检委员何奔透露说,丁安仁早就被顾家兄弟拉下水了,县里下来的三个人都是丁安仁从县农业局抽来的。丁安仁以前是农业局长,后来又做了副县长,带下来的人能不听他的么。他让大家都多个心眼,不相信扳不倒他顾家兄弟。只是,这几年丁安仁步步高升,而且进了常委,顾家兄弟也就更加有恃无恐了,连乡企业办的会计出纳匡兴义宁占才也狗仗人势,扛着丁安仁和顾家好的牌子,巧立名目,从老百姓手中强行收取这样款,那样费。谁要说半个不字,他们就大打出手。苦藤河乡这些年少说也有上百人吃过他们的拳脚。更让人气愤的是,匡兴义和宁占才这两个无赖,常常像鬼影一样到村里去寻找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看上了谁,这女人就别指望从他们手中逃脱。苦藤河乡的人们虽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却又奈何他们不得。莫胡子、全安几个人这些年的日子当然也就不好过了,莫胡子和全安的县人大代表在换届时被换掉了,去年村支部换届选举,顾乡长要把他们两人的村支书也换掉,还是村里的党员坚决不同意,选举时全部投他们的票,才没让顾家好的阴谋得逞。乡纪检委员何奔的日子更不好过,顾家好把他弄到最边远的老崖村去扶贫,一个月才让他回来一次。莫胡子的女人一边走,一边胡乱地想着,她不由地就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这一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不知道顾家兄弟在苦藤河乡还要横行多久,她不知道苦藤河乡老百姓的苦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得结束。

莫胡子的女人来到竹山垭村全安家的时候,当阳坡村村支书刘来春也在他家里。全安嫁到两河口的女儿听说父亲被砍伤了,也来看望他,和母亲在厨房忙活。全安焦急地问莫胡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