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四个人,分两路,一路从苦藤河码头过河,一路从两河口泅水过去。从河码头过渡的人不带东西。四个人过河的时间都定在半夜十二点,赶凌晨一点二十那趟去重庆的火车,明天早上七点多钟就到西岭市了。”全安顿了顿,“给赵书记、周书记送东西也要注意,如果他们晚上不过河去,那就再好不过,乡政府的围墙被推倒了,进乡政府很容易。如果他们晚上不在乡政府住,而是去连山酒家,那就有些问题了。”刘来春说:“何委员有办法,只要把东西交给他,他会想办法把东西送到赵书记手中去的。”刘来春顿了顿,“你的伤没有好,晚上走路不方便,还是我给赵书记送去算了。顺便对何委员说说,要他明天想办法把两个书记带到我们村来,让他们听听群众的呼声。”全安说:“赵书记拿到了东西,他肯定会看,如果市里的领导再过问一下,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就有希望了。”“我现在担心的是莫胡子他们被公安局弄去会不会吃苦头。”“只要顾家兄弟没给田跃下药,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莫胡子毕竟是农村基层干部,过去还是县人大代表。邓启放也不会吃苦头,他虽然态度有些不好,说话爱手舞足蹈,但他懂政策法律,他会保护好自己的。怕的是全金来,他没有见过多少世面,说话也有些不得要领,如果将他们三个一个一个隔开,他就难以应付那种场面了。要是他在里面吵吵闹闹,态度不好,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全安说:“今天晚上的行动成功了,说不定明天他们三个人就会出来的。顾家好和丁县长要公安局把他们抓走,原本是想杀鸡给猴子看,不让群众再闹事,再告状。但他们的心里并不踏实,他们担心莫胡子和邓启放那两张嘴,会不会趁着把他们抓到县里去的这个机会,把苦藤河乡的问题一古脑儿全部向上面倒出来。
因此他们也不敢让公安局久关他们。”全安顿了顿,“来春呀,我现在还在想修桥的事情哩。不管怎么样,苦藤河大桥还是要修的。还要早修才行,我是想,只等顾家兄弟的事情有个眉目了,我们就得给李书记烧火,要他赶快动工修桥。不然,明年十月是通不了车的。”刘来春说:“只等莫胡子出来,我们就认真商量一下,做好两手准备,一手是和顾家兄弟对着干,另一手则是组织群众做好修桥的准备工作,只要乡政府决定动工修桥,我们就上劳动力。”两人说话的当儿,邓启放的女人莫如华匆匆来了,人没进屋眼泪却滚豆子一般滚落下来:“全支书,我家启放和金来犯了什么罪,把他们两个人都抓走了?”全安劝她说:“我们正在说这个事。如华,你从哪来?”“刚才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碰着张支书,他说你在这里。”“你不要着急,那些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过一两天,他们就会回来的。”刘来春问莫如华:“他们上午抓他们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在医院侍候启放他娘,还是红玉刚才去医院换我的时候对我说的。”“你在医院还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上午,李书记带着几个人到医院看望顾乡长,听说一个是县委赵书记,另一个是专门查案子的周书记。快中午的时候,顾主任和茅山冲村的张支书也到医院看望顾乡长去了。不过,张支书只在医院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有人背后议论说,这次苦藤河乡有好戏看了。”莫如华说,“启放他娘还不知道她儿子和女婿都被抓走了,不然还不晓得她会急成什么样子。”全安说:“他们不但抓走了启放和金来,还把你娘家哥也抓走了。”莫如华就又哭了起来:“他们为什么那样恨我哥啊,我哥这次什么事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他们还要抓他。”全安问:“张支书离开医院之后,是不是去连山酒家了?”“那我就不知道了。”莫如华哭着说,“全支书,你要想办法把我家启放他们弄回来啊。”全安就问莫如华:“你会泅水吗?”“苦藤河边长大的,当然会泅水。全支书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想让你带个人到市里去一趟。”“去市里做什么?”“救你家启放和你哥。你从我们村挑选一个会泅水的女人和你一块去。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半夜十二点从两河口泅水过去,赶凌晨一点多钟那趟火车,明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就到西岭市了。你们直接去找市委书记。半夜的时候,苦藤河渡口还有人过渡,目的是掩护你们过河。”莫如华有些胆怯:“要是找不着市委书记怎么办呢,要是给市委书记守大门的人不让我们进去又怎么办呢?”“找不着可以问呀。守大门的人不让进的话,你们没长嘴,不会说话?不会说话的话,连哭也不会了?”全安鼓励说,“市委书记也是人,他也有兄弟姐妹。你把情况对他说,他不但不会骂你,还会给你把问题解决好。他解决问题又不要自己动手,只要给县里打个电话,一切问题全都解决了。”全安顿了顿,“我和刘支书想了好久,只有你去市里最合适。”莫如华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这是去救我的男人和我娘家亲哥啊。我这就回去挑和我去市里的人。”“这是关系到你哥和你男人能不能出来的大事情,要挑靠得住的,千万走漏不得风声的呀。”全安叮嘱说。
这天晚上八点半钟的时候,苦藤河乡的干部职工才陆陆续续地来到乡政府会议室开会。二十五瓦的灯泡发出的昏黄的光亮,照在乡干部们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几只飞蛾拍打着五颜六色的翅膀,碰撞着挂在会议室中间的灯泡,居然把那颗没有多少光亮的灯泡碰撞得东摇西晃起来。
赵祥生和周明勇还坐在房间里给丁安仁打电话,觉得他还是应该过来参加一下会议。有些事情是丁安仁在苦藤河乡扶贫的时候定下来的,比如从老百姓手中收取各种费的问题,就是经过丁安仁同意的。赵祥生要终止它,跟丁安仁通一下气当然有好处,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丁安仁却十分抱歉地说他在连山镇实在抽不脱身:“赵书记你是一把手,只要有利于苦藤河乡的安定团结,有利于苦藤河乡的工作,你怎么处理苦藤河乡的问题我都拥护,我都支持。”周明勇对赵祥生说:“不来就不来,他不来会就不开了?走吧,开会去。”走进会议室,周明勇问李冬明应该到会的是不是来齐了。李冬明要吴生平清点一下人数,吴生平说:“人数早清点了,二十八个乡干部,除了顾乡长住医院,其他的人全都来了。”然后,吴生平就农技站、电管站、广播站、文化站、国土站、企业办,一个一个地问,下面就一个一个地回答都来了。吴生平就说:
“乡政府代管的三十二个人员除了金所长上县里去了,其他的人也都全来了。”何奔一旁说:“好像企业办还缺两个人吧。”顾家富解释说:“匡会计和宁出纳正在陪一个采购员在连山酒家吃饭,请一会假就来。”严卉说:“刚才匡会计打电话来,说那个采购员喝酒喝多了,他们可能来不了了。”李冬明正色道:“我早就说了,赵书记和周书记要在会上做重要指示,一个都不能缺席,严卉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要他们赶快赶过河来开会。”严卉只得去办公室打电话,一会儿回来说:“他们马上就来。”等了一阵,两人还是没有来,赵祥生说:“不等了,我们开会吧。”李冬明脸色很不好看,问顾家富道:“你没有提前对他们说?”顾家富说:“说了。我们也难呀,不像你们,端的国家铁饭碗,工资由财政发,我们的工资靠自己找。那些外地来的采购员就是我们的亲爹老子。得罪了,我们就只有喝水填肚子了。”李冬明说:“那就开会吧,不等了。今天的会议十分重要,我们乡的群众对乡政府集资修桥有意见,有人向省里写信告状,有人把村支书的手也砍伤了,更为严重的是,一部分群众将乡政府的围墙也推倒了,今天县公安局已经抓走了三个人。县委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我们苦藤河乡来,就是为了更好地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丁副县长也来了,因为连山镇留他在那边开会,就没有过来。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听赵书记和周书记给我们做指示。下面,热烈欢迎两位领导讲话。”李冬明这么说过,就带头鼓掌。
赵祥生问周明勇:“你先说说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周明勇说:“主要是听赵书记做指示。但赵书记刚才已经对我说了,要先听大家说说。我们这次下来的目的,就是听大家的意见的。”李冬明见两位领导都不说,就说:“那我们自己先说吧。”李冬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没有料到吴生平却先开了口:“我先说吧,今天县委书记和纪委书记到我们乡里来,这阵势,就有些不寻常,没有人开头,就都不敢说话了。我说,今天上千的农民群众围攻乡政府,推倒乡政府的围墙,这是一起严重的恶性事件。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中央三令五申,稳定压倒一切,可我们乡却出现了不稳定因素。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县有几个乡镇像我们苦藤河乡这样闹事的话,我们县会是一个什么局面。我们市有几个县这样闹事的话,我们市又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大家都这么闹,改革开放还搞不搞?西部大开发还搞不搞?
经济建设还搞不搞?小康还奔不奔?我们的县委书记,我们的纪委书记,县里有多少大政方针等着他们去制定,有多少大事情等着他们去拍板,去拿主意。苦藤河乡这么一闹,他们只得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放下来,亲自到苦藤河乡来处理问题。这就说明苦藤河乡这次农民闹事的严重性。当然,也看出赵书记和周书记对处理苦藤河乡的问题的决心。我说,我们苦藤河乡的群众闹事不是小问题,也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一部分人对我们政府不满、对改革开放不满、对西部大开发不满的大是大非的严重问题。我十二万分地欢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我们乡指导工作,解决我们乡群众闹事的问题,给我们乡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吴生平的话没说完,坐在角落里的郑秋菊就失声痛哭起来。
吴生平说:“郑书记你不要哭,心里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对两位书记说一说,我相信他们会为我们撑腰的,会支持我们的。”郑秋菊抽泣了一阵,说:“前几天,李书记要我们每个党委委员带两个乡干部收一个村的集资款,我负责茅山冲村,我在那里开了两天两夜的会,也被群众围攻了两天两夜。他们谩骂我,侮辱我。我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骂一个乡的副书记,他们为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乡政府,推倒乡政府的围墙,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郑秋菊说完,严卉也哭着说:“今天早晨真的吓人呀,上千数的农民站在围墙外面,一二三,一声吼,多高的围墙呀,多结实的围墙呀,就哗啦一声被推倒了。这还不算,那些农民各人手中拿着一块砖头,冲进乡政府大院,就要砸乡政府的房子。是金所长果断地朝天开了两枪,才将事态平息下来。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乡政府被他们砸成什么样子了。”顾家富一直默不做声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来开会之前,他去了一趟医院。当时丁安仁也在他哥的病房里,正和他哥说着什么。丁安仁说晚上的会他不参加有好处,赵祥生和周明勇是要听一听乡干部们的意见:“开这样的会我是放心的,有郑秋菊、吴生平、严卉和你顾主任在那里,何奔一个人翻不起浪来。我在那里的话,他们会怀疑我对你们几个人是不是交待了什么。你对他们三个人背后要打个招呼,开会的时候要强调农民聚众闹事,对安定团结带来的后果和严重性。要强调苦藤河乡会造成这种严重局面的原因,这是因为个别干部对落后群众的怂恿和煽动。苦藤河乡的个别干部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目的,完全是别有用心。你们要造成一种气势,让何奔没有说话的机会,让他插不上话。还要让赵祥生和周明勇相信你们说的话全是真实的,是不可怀疑的。”顾家富说:“听张有财透露,晚上可能会有人去市里告状。”
丁安仁心里一惊,说:“一定要截住他们。”顾家富说这个他已经安排好了。顾家好说:“你赶快过河去,按丁县长说的,找他们通通气。告诉他们,周书记坐在那里,他们说话要小心一些,不要有漏洞,不要让周书记抓住了什么把柄。”两个女人一哭泣,原本十分安静的会议室就开始有了轻轻的说话声。有说农民推倒围墙不对的,也有说推倒围墙是情有可原的。这时,顾家富霍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说:“这次如果不把带头闹事的人绳之以法,让他们坐几年牢,下次他们就会放火烧掉乡政府的。他们还会跑到县里去闹事,跑到省里去闹事。严卉,你为什么当时不将现场拍几张照片下来。有了照片,谁是带头闹事的人,就一目了然了。不用调查了解,就可以抓人,就可以判刑了。”“我当时吓得魂都不在了,还记着拍照呀,再说,他们看见我拍照,还不把我给打死啊。”“哪些闹得最凶的人你总看见了吧?你是办公室秘书,要眼看四方,耳听八面啊。已经抓了三个,还有哪些人该抓,你要提供一个名单出来。”顾家富恶狠狠地说,“漏掉一个该抓的坏人,就留下一条祸根,苦藤河乡就留下了一个隐患。”严卉看了李冬明一眼,说:“其实,当时有三个村的村支书都在现场。既然大岩村的莫支书都被抓了,这三个村的村支书也该抓。虽然他们并没有动手推围墙,但他们都站在人群后面的,那架势像是在督战一样。只有竹山垭村的全支书还出面阻拦了一下。不过那样阻拦还不如不阻拦。我看他那是做给我们乡政府的领导看的,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想阻拦。”顾家富说:“我们苦藤河乡为什么有那么多刁民告状,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来乡政府闹事,就因为他们的背后有人撑腰。我看这些人是最不能放过的。”郑秋菊说:“我在茅山冲村遭人围攻的时候,张支书也坐在旁边看着的。”吴生平说:“没有是非观念,对落后群众的错误言行不制止,不批评,不教育,甚至听之任之,是我们苦藤河乡一些干部职工最大的毛病,也是造成我们苦藤河乡眼前这种严重局面的最根本的原因。”顾家富打断他的话道:“吴乡长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我说这不是是非观念的问题,也不是你所说的是一种什么毛病。我说他们是别有用心。他们惟恐苦藤河乡不乱的根本原因,是想从中达到个人的目的。”李冬明发现周明勇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瞪顾家富的眼睛里含着一股火,忙说:“大家都说说,特别是没有发言的,你们不能只是坐那里听,你们也要说说自己的看法。赵书记和周书记是希望全面地听听意见,大家都不要有什么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