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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何奔说:“刚才郑书记、吴乡长、顾主任和严秘书都说了很多,我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我负责大岩村的集资款的收缴工作,大岩村离乡政府不远,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乡政府,对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我也是目击者。的确,今天早晨到乡政府来的农民很多,但没有你们说的有一千多人,甚至说几千人。刘所长已经偷偷清点过,前前后后也就九百八十多人,而且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就像大岩村来的三百多人,他们没有动手推围墙,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当然,他们的表现也不行,当围墙被推倒的时候,他们就拍巴掌大声叫喊推得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刚才严秘书说来了三个村的支部书记,其实你还没有清点到,是除了大岩村的莫胡子,其他几个村的支部书记全都来了,连最里面两个村的支部书记也来了。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老崖村离乡政府几十里山路,他们怎么那么早也赶来了。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竹山垭村的全安上去制止他们推围墙,其他几个村的支部书记的确一个都没有出面制止一下。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我的心里当时真的只感到一阵阵地发冷。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我们苦藤河乡怎么了?老百姓反对我们,我们的村支书可是在镰刀斧头下举过手的啊,他们中有的党龄比我们严秘书的年龄还要长呀,他们受过多年党的培养和教育呀,他们为什么也这样冷眼看待我们?他们为什么就不出面制止一下呢?刚才郑书记也说了,而且是流着眼泪说的,她在村里遭村民围攻,遭村民谩骂。在我们乡,像她这种遭遇的其实还不止她一个人,也不止一次。我们除了责怪农民群众之外,我们是不是还要认真检查一下自己,认真反思一下自己,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反对我们,这样憎恨我们。”

何奔的话刚说完,司法干部张大中也带着气愤的口气说:“今天上午,县公安局田跃带着刑警来抓人,把竹山垭村的邓启放和全金来抓走还说得过去,他们毕竟在群众中间吼了,叫了,骂了。把莫胡子抓走,就有些让人不可理解了。八个在现场的村支书没有被弄走,惟一一个不在现场的村支书却被抓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呀?要说他是后台,在指挥大岩村的群众闹事,可大岩村的村民并没有闹事嘛。这就是说,公安局这次抓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推倒围墙的事。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事要抓他呢,他到底犯了哪条哪款呢?我真担心,这样下去,前面的问题没有搞清楚,后面的问题又出来了。”顾家富大声地吵了起来:“弄走莫胡子,不是哪一个人决定的,我哥和李书记不点头,谁敢弄走他?他心里要是没鬼,能那样乖乖地让田跃弄走?还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带几件衣服,说是怕三五天回不来。”何奔说:“这么看来,就是张司法员分析的那样,田跃这次来抓人,不光是抓今天早晨来乡政府推围墙的人,莫胡子犯有什么前科是肯定无疑了。顾主任,你能说说他犯有什么前科吗?”顾家富说:“谁知道呀,你问他自己去吧。”何奔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李冬明道:“企业办的两个人不是说马上就来的吗?快半夜了,怎么还不见他们来。是不是不愿参加今天的会呀!”李冬明就问严卉:“你打电话时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一会儿就来。”顾家富骂何奔道:“何奔你不要以为县里来了两个书记,腰杆子就硬了。县委书记纪委书记不是你何奔家的当差,你打个屁他们都会听。”李冬明就批评顾家富说:“顾主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和何委员吵,怎么把县里两位书记扯在里面呀。”顾家富气势汹汹地说:“县里两位书记下来是解决问题来的啊,屁股坐偏了那是不行的。”周明勇的眉头早就拧得紧紧的了,他真想臭骂他一顿,赵祥生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何奔这时已经忍无可忍了,对顾家富吼道:“顾家富我劝你放清白一些,眼下虽说一些手中有了一点权力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无法无天,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总有一天共产党是会收拾这些乱党乱国的家伙的。”顾家富就跳了起来,指着何奔的鼻子大骂何奔是这次农民闹事的总后台,是想打击报复他哥和丁县长。

这么一闹一嚷,时间就过得快,李冬明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就把顾家富的吵闹声压了下去,对刘宏业说:“刘所长,你也说说吧。今天赵书记和周书记召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乡财税所长刘宏业一个晚上就坐在角落里,耷拉着脑壳,眯缝着眼皮,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李冬明点他的名,让他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过后就连连说:“这次下村收集资,我跟着李书记的,我看见了的,李书记也看见了,我要说的,刚才大家也都说了。已经半夜了,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顾家富就吼起他来:“刘宏业我平时还以为你是个晓得好歹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敢说话了,脑壳就像条狗卵缩进肚子里去了。对我们乡发生这么严重的大问题也不敢吭声了。你他妈的今后还想不想在苦藤河乡待下去?”何奔说:“说不说由他自己,顾主任你威胁他做什么?”顾家富蛮横地说:“他自己都没说我是在威胁他,你替他生什么气。刘宏业,你说几句。”刘宏业说:“我的确没什么说的了。”李冬明说:“刘所长没说的,就不说吧,其他人还有什么说的没有?”吴生平说:“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我们乡的这股歪风邪气必须要遏制住,任其下去,就不得了了。”郑秋菊说:“这不是歪风邪气的问题,这是破坏安定团结的大是大非的问题,这次的问题得不到彻底解决,我不敢在这里工作了,请赵书记给我换个地方吧。”这时,下面办公室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严卉跑下去拿起话筒只喂了一声,就大声叫喊:“李书记你的电话。”李冬明下去一阵之后,回来时脸色就变得有些发青,说:

“电话是连山镇派出所打来的,说是刚才苦藤河渡口有两个苦藤河乡的农民被两个蒙面人打成了重伤,现在正在连山镇医院抢救。”李冬明还有一句话不敢说,镇派出所说这两个农民是要到市里去告状,刚刚下渡船就被蒙面人打了。李冬明想起晚上在严卉办公桌上看见的那张纸条,心想这两个蒙面人肯定是匡兴义和宁占才无疑。他在心里只叫苦,县委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都在这里,你们往市里跑什么。这时如果扯出严卉桌上那张纸条,严卉肯定不会承认的,顾家好和丁副县长他们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那样的话,自己夹在中间就扯不清楚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对郑秋菊说:“你赶快和刘所长过河去看看,问问是哪个村的,赶快通知他们的家里人,”李冬明过后又对刘宏业说,“你去的目的,是在他们的家人没来医院之前,对医院说一说,做一下担保,要他们采取一切得力措施进行抢救,千万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如果顾乡长还没有睡,你们两个顺便看看顾乡长,对他说说乡政府的情况,赵书记和周书记明天还在这里,他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你们带回来,好对两位书记汇报。过去之后,有什么问题,及时打电话过来。”郑秋菊和刘宏业走后,李冬明说:“我们继续开会吧。还没有发言的,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可是,会议室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大家议论纷纷,说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蒙面人打人的事,今天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顾主任,你手下的两个人到底干什么去了呀,这个时候也不见他们来开会。”何奔对顾家富说。

“不知道。”顾家富冲何奔说,“你怀疑那两个蒙面人是匡兴义和宁占才?”“不敢这样怀疑。但他们今天没来开会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严卉说他们一会儿就来,严卉是不是也在替他们说谎呀。”“何奔你他妈的为什么老是和老子过不去?你找死呀。”李冬明批评顾家富说;“顾主任,你手下的人连这样重要的会议都不参加,人家怎么说不得呢。你自己说说,你这个主任是怎么当的?你对他们要进行严肃的批评才是。”顾家富说:“我现在就去叫他们马上过来参加会议。”“快散会了,还叫他们过来做什么。”何奔一旁说:“两个蒙面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殴打苦藤河乡两个过河的农民?我看这个问题要查清楚。不然,谁夜里还敢过河呀。”吴生平说:“不要瞎猜瞎想,郑书记回来不就清楚了?”李冬明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欢迎赵书记和周书记做指示。”一个晚上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做声的赵祥生对周明勇说:“你说说吧。”周明勇说:“我没有什么说的,主要是听赵书记做指示。我要向大家说明,我来苦藤河乡,并不是因为今天苦藤河乡发生了群众闹事的事情,我早就准备来了。一是因为事情比较多,工作比较忙,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就一拖再拖,一直没有到苦藤河乡来。我今天要说一声对不起大家,对不起苦藤河乡的群众。

我们县纪委的工作,就是监督我们县党和政府的各级领导要做‘三个代表’的忠实执行者,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要为群众勤勤恳恳地工作,要亲民爱民富民,要认真地清查和打击干部队伍里的贪污腐败分子,严肃党的法纪法规。所以,我们的工作特别强调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才来一天,对苦藤河乡的情况还不十分的了解,就没什么说的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下面还是请赵书记说吧。”

赵祥生说:“我和周书记是上午来到苦藤河乡的,我们走访了竹山垭村,听到了一部分群众的意见。今天晚上又听了大家的发言。明天我们还准备走访几个村,深入了解一下苦藤河乡的情况,也算是解剖麻雀吧,对指导全县的工作是有好处的。”赵祥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从今天看到的和听到的,我才知道我们苦藤河乡的老百姓生活还这么苦,我们苦藤河乡还这么贫穷落后。在座的各位,你们认真思考过没有,苦藤河乡的老百姓为什么对乡政府的领导意见这么大?他们为什么要推倒乡政府的围墙?为什么要向县里、向市里、甚至向省里告状?如果你们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中间的原因固然很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我们苦藤河乡的领导还在不顾党和国家三令五申,顶风向农民群众乱收费。我说的这种乱收费,不包括这次向农民收修桥集资款。农民群众自己也说,这次集资修桥不是乱收费。你们应该认真地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的心肝上还有血没有?农民群众那么穷,生活那么苦,你们居然还下得了手,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向他们收取的这费那费,达十二种之多。你们自己说说,平安费是什么意思?担保费又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让他们得到平安,你们又能担保他们什么?还有什么家禽家畜费,还有什么调解费。现在可好,婚嫁喜事生孩子都要收什么人丁费、婚嫁喜酒费了。只要能从农民身上弄到钱,你们真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费都想得出来呀。群众骂我们你们听见了没有?群众骂我们是在敲他们的骨髓,吸他们的血,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良心到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

赵祥生简直是在吼了,“从明天开始,苦藤河乡的各种收费一律取消。过去收的各种费要认真清查,用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查清楚,该退的要全部退给农民群众。如果谁把从农民手中收上来的这些钱花了用了甚至贪污了,要交司法机关从严惩处。今后,谁敢再向农民群众伸手,我就先把谁的职撤了再说,其他的问题,由周书记在这里处理。周书记要在苦藤河乡住一段时间,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处理好了,群众满意了,他才回去。苦藤河乡的老百姓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们,只要你们是在一心一意地为他们办好事,办实事,他们即使暂时对你们有误解,反对你们,但他们终究是会支持你们的,拥护你们的。如果你们不但不为他们办好事,办实事,反而愚弄他们,鱼肉他们,那他们是会将你们赶下台去的,是会将你们打倒的。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们不要低估了群众的力量和能耐,我希望你们不要做被群众赶下台去的人,不要做被群众打倒的人。”赵书记这么说过,就问李冬明,“郑副书记他们去一阵了,怎么不来个电话?”顾家富说:“半夜了,渡船的老头早就睡了,不叫半天他不得起来。这时过了河就很不错了。”顾家富过后又说,“我们收的各种费,都是丁县长在这里扶贫的时候定的,他说这不是向农民乱收费。现在不让收了,不对他说一声只怕不行。”赵祥生打断他的话说:“这个问题不用你操心,我去对他说。”

赵祥生顿了顿,“苦藤河上这座大桥不修好,我们真的就有愧于苦藤河乡的老百姓了。冬明,问题再多,再复杂,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千万不能耽误修桥的工作。我还是你下来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你得给我把苦藤河大桥修好。”转钟一点的时候,才散会。李冬明要严卉将会议室后面客铺的被子换一换,赵书记和周书记好休息。严卉说:“白天我就换好了。”吴生平说:“乡政府的围墙被推倒了,两位领导睡这里怕不安全。要不,干脆过河到连山酒家去睡吧,那里的条件要好一些。”顾家富连忙说:“丁县长也在那里睡,我这就陪你们一块过去。”周明勇正色道:“你们是怕睡这里夜里有蒙面人来打我们?我还真希望见见蒙面人。”李冬明一旁说:“这么晚了,不过去算了,两位书记睡这里不会有问题的。”过后就对赵书记和周书记说,“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走山路呀。”赵祥生说:“是得睡了,你们也睡去吧。”人们走了之后,周明勇对赵祥生说:“看来,苦藤河乡的问题不是复杂,而是比较严重。”赵祥生说:“丁副县长是怎么搞的。他在这里扶过贫,后来的联系点又一直在这里,这里还这么贫穷落后,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这么苦,问题也特别的多,群众的意见也特别的大。”赵祥生担心地说,“周书记,你有感觉没有,今天老百姓的情绪还是有些不对头,你还记得今天上午我们在竹山垭村的情景嘛,阳天白日,全村的群众集中在一起关着门干什么。”“问题是各村的村干部对乡政府一些领导的意见也不少,那个姓全的村支书对他老婆骂乡政府的领导也不制止一下,让她骂个气消才放手。今天早晨全乡九个村有八个村的支书都到乡政府来了,居然都站在一旁看热闹。我说,这次集资修桥只是一个导火索,问题并不在这里。”周明勇顿了顿,“上午我们去那个没有双脚的女人家里时,那个全支书一再说女孩像谁谁就该吃枪子儿,是什么意思,你看那女孩像谁?”赵祥生没有做声,只把眉头紧紧地拧着,他说:“周书记,我看你还得从纪委再叫两个人下来,抓紧时间突击一下,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弄清楚,解决好。最好不影响他们十月开工修桥。”周明勇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睡吧,时候不早了。”说着,就到那边房子里去了。

赵祥生熄了灯,但他并没有睡着。来苦藤河乡的这一天时间,看见的和听见的,的确让他放心不下。他来西山县还不到一年时间,对西山县的情况还不是十分的了解。如果不是亲自到苦藤河乡的村里去看一看,他真的还不知道苦藤河乡的农民会这么的贫穷,他也不会知道这个乡的问题会这么多,这么严重。他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