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卿说:“我哄谁也不敢哄你呀。”
刘十三捏着下巴把徐云卿瞪了半天,确信徐云卿不是哄骗他,沉吟道:“那今晚这事就有些麻缠了。”
徐云卿心中疑惑,儿子回家没有几天,并没跟刘十三结下梁子,刘十三找他能有啥事?开口问道:“不知你找望龙有啥事,能跟我说说么?”
刘十三站起身在脚地走了一圈,说:“既然徐望龙走了,我也只有跟你说了。我今晚来是想跟他借一样东西。”
“啥东西?”
“一条腿!”
徐云卿打了个尿战,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明白儿子十有八九惹翻了刘十三,可弄不清白望龙才回家几天,怎能跟刘十三结下如此深的梁子?他强赔着笑脸说:“十三爷说笑话了。”
刘十三沉下了脸:“徐会长,我也是个忙人,没空儿跟你说笑话!”
徐云卿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急忙说:“不知犬子啥地方得罪了十三爷?我来给你赔罪。”
刘十三手一摆,说:“赔罪的话就不要说了。这几年我好多回打扰徐会长,你也搬兵搬将来打我,咱们都有损失。我是为了吃饭穿衣,你是为了保家保舍,咱俩谁也甭怨谁。”
徐云卿说:“十三爷能有这个肚量,真是难得,真是难得。”
刘十三哈哈一笑:“先甭给我说这拜年话。今晚的事咱咋个了法?”
徐云卿慷慨地说:“十三爷,望龙啥地方得罪了你,你开个价。我徐云卿绝不含糊。”
刘十三说:“如果为钱财之事,我刘十三用不着亲自出马打扰徐会长。”
徐云卿闻听此言,禁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尿战,脸上变了颜色。看来今晚真是在劫难逃了。这时院里有厮打声。不大工夫,徐成虎被杨万有和一个壮汉拧着胳膊推搡进来。徐成虎的媳妇腆着大肚子也被一个喽?拉了进来,推到炕角和婆母徐王氏缩成一团瑟瑟筛糠。
“刘十三,我日你先人哩!”徐成虎被拧住胳膊身子不能动,嘴却还很硬,梗着脖子血红着脸破口大骂。
杨万有一耳光过去,徐成虎嘴角流出了血。他还要打,被刘十三拉住了。刘十三看着徐成虎,问徐云卿:“徐会长,这是你的二少爷吧。”
徐云卿头皮立时一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杨万有捏了一把徐成虎的大腿,在一旁插言道:“大哥,徐家二少爷这条腿也不错嘛。”
徐云卿脸色顿时灰青,一个箭步抢上前,闪身护住儿子,瞪着眼睛望着刘十三:“我想知道望龙啥地方得罪了你?你要下这么狠的手!”
刘十三冷笑一下:“徐望龙倒没有得罪过我,我也不想要他的腿。”
“那你是……”徐云卿狐疑不解。
“这个你就甭问了。”刘十三狞笑道,“我刘十三是个土匪,遭千人恨万人骂。你那个驴熊崽娃子,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那心比我这个土匪还毒还狠!自个儿的媳妇都敢下黑手,比老虎狼都残!”
徐云卿明白了,徐家毁在了女人手中。想当初,他让墩子刺杀罗玉璋,考虑欠周到,仇人没有被杀,反而把丑事挑明了,一镇的人都传得沸沸扬扬,徐家的脸皮被揭光了。望龙又下错了一步棋,做事手腕不硬,打蛇不死反遭蛇咬。这一回揭不揭徐家脸皮是小事,恐怕全家人的性命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浑身不禁发冷。
喜凤被抢上山,在刘十三再三追问下,她说出了在徐家受屈受辱的实情。当下刘十三大骂徐望龙不是人养的驴熊。今晚袭击徐家,他打定主意要割了徐望龙的卵子,出一口心中不平之气。没想到徐望龙回了省城,这使他十分恼怒。
徐云卿稳了稳神,说道:“望龙年轻鲁莽,做事欠考虑,还请十三爷网开一面。”
刘十三冷笑一声:“借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理徐会长不会不知道吧?用一条腿抵一条命,便宜还是让你占了!”
徐云卿明白再求情也无济于事,咬着牙说:“我用一半家产赎望龙这条腿,行么?”
刘十三摇头。
徐云卿猛一跺脚:“我把家产全给你!”
“徐会长真是慷慨大方。”刘十三一笑,猛地脸又一沉,“我说过了,今晚我来不是为钱财之事!”
徐云卿瞪瓷了眼睛:“这么说你不肯手下留情?”
刘十三阴冷地点点头。
徐云卿半晌无语。忽然猛地一跺脚,厉声说道:“今晚夕我子债父还,你答应么?”
刘十三一怔。屋里的人都呆了。徐云卿瞪着血红的眼睛,追问一句:“子债父还,你答应么?”
刘十三醒过神来,一挑大拇指:“徐会长是条汉子,我成全你!”
有人递过一把利斧,徐云卿接在手中。徐王氏和成虎两口子哭喊着往过扑,被拦回了屋角。徐云卿看一眼闪着寒光的利斧,对刘十三说:“今晚夕我想跟你订个君子协定。”
刘十三说道:“我刘十三向来器重的是硬汉子。徐会长有啥话就说吧。”
徐云卿说:“一是往后不能再找我两个儿子的麻烦,二是不能再来打抢我徐家的店铺作坊。你能答应么?”
刘十三略一沉吟:“好,我答应你。”
徐云卿盯着刘十三的眼睛说:“十三爷,你在江湖绿林中可是有名声的人,千万不能自食其言坏了名声!”
刘十三拍着胸脯说:“徐会长放心!我刘十三吐摊唾沫砸个坑,绝不食言!”
“那我就信你一回。”徐云卿坐在地上,瞪圆眼睛看着自个儿的左脚。好半晌,猛地扬起斧头砍了下去……
刘十三回到老爷台,来到喜凤的住处,从手中的布袋倒出一只血淋淋的人脚,说:“你要的东西拿回来了。”
喜凤刚刚起床,正在梳理头发,看见那血淋淋的东西吓得一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半晌,她问:“徐望龙的?”
“不是。徐云卿的。”
她抬眼看刘十三:“徐望龙哩?”
“那驴熊两天前回了省城。”
喜凤呆了半晌,叹了口气:“唉,徐家脉气旺,天不绝他。”
刘十三说:“那徐云卿也是条硬汉子。”
喜凤说:“那人心残火得很,你能砍下他一只脚来,也算是条好汉子。”
刘十三说:“这脚不是我砍的。”
喜凤问:“那是谁砍的?”
刘十三说:“徐云卿自个儿砍的。”
喜凤一怔。刘十三便把袭击徐家的事讲述了一遍,临了遗憾地说:“可惜没拿住徐望龙那个驴熊!要真的拿住了那个驴熊,我非割了他的卵子不可!”
喜凤呆了半晌,说:“这也怨不得你,是天不绝他。”
刘十三说:“这事没给你办好,你着气了吧?”
喜凤说:“徐云卿子债父还,看来还真是个汉子。你说的话办到了,我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从这会儿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咋就咋。”说罢,闭住眼睛,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
半晌,不见刘十三有什么动作,喜凤又睁开眼睛,慢慢动手解衣服扣子。衣服一件一件脱去,最终丢剥光了。刘十三的眼睛呆瓷了,女人的裸体美轮美奂,令人心颤目眩。他忘却了一切,如同观看一件洁白无瑕的美玉一样呆看着。他慢慢走了过去,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双大手想要去抚摸那“美玉”。猛然他醒悟过来,一双手僵在半空。少顷,他弯腰捡起脚地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给女人披在身上。
喜凤倒是一怔:“咋的,你不想要我?”
刘十三搓着手,憨笑道:“不,不是不想……”
“那你……”喜凤狐疑地看着他。
半晌,刘十三说:“说老实话,这些年我经见的人不算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有血性的女人。我打心眼里敬佩你。我知道你不愿意给我这个土匪头子做老婆。我不勉强你,你走吧。”
喜凤呆眼看着刘十三,没有动窝。刘十三拿出一摞银元塞到她手中,一摆手说:“快下山去吧,趁我还没有后悔。”扭过头去。好半晌转过头来,见女人木橛似的戳在那里,有点恼怒起来:“你是咋了?莫非要我背你下山?”
喜凤喃喃地说:“你让我下山到哪达去?”
“去徐家嘛。”
“徐家还能要我吗?罗玉璋强逼了我,徐家已经不待见我,盼着我去死。你把我抢了来,虽说没动我一指头,可我在你的山寨住了好几天,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干净。再说,因了我,徐云卿才砍了自个儿的脚,徐家能不恨死我!你要我回徐家,不是也逼我去送死么?”
刘十三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沉思片刻说:“回你娘家去吧。”
喜凤摇摇头:“我娘家没有啥亲人了,回去也没个落脚处。”她没有给刘十三说实情。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打算。
刘十三无奈地说:“那你愿意上哪达就上哪达去吧。凭你这模样咋样的男人都找得到。”
喜凤依然摇头。
“那你想咋?”
“既然你把我抢上了山,我也就不下山了。”
刘十三很是惊喜:“你愿意留在山上?”
喜凤平静地说:“我认命。”
刘十三有点儿沮丧:“你还是不愿意么。”
喜凤说:“要说愿意,我也愿意;要说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刘十三问:“这话咋说?”
喜凤说:“要我嫁给土匪,我不愿意。可话又说回来,我嫁给了徐家的大少爷,人家却不愿把我当人看。罗玉璋是保安团长,是国家正儿八经的官,却尽干欺男霸女的事。如今这瞎瞎世道,有权有钱有势的人心地都不良善,心地良善的人却尽遭人欺辱。我也看得出,你虽说是土匪,心倒也不咋瞎,跟了你说啥也不会再遭人欺辱,你说是吧?”
刘十三怔怔地看着喜凤,猛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双膝跪倒在地,朗声说道:“我的好人哪,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让你遭欺遭辱!”
泪水涌出了喜凤的眼眶,她一只手摸着跪在他面前的汉子的猪鬃似的头发,喃喃地说:“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情愿跟你……”
刘十三站起了身,拉着女人的手不放。女人眼里柔情似水,默默地凝望着他。这个没拴缰绳的粗野汉子立时被柔情融化了,猛地把女人拥进了怀里,半晌又推开了女人。
喜凤不禁一怔,呆眼看着刘十三。
“喜凤,我要名正言顺地娶你。”
“几时娶?”
“明儿个。”
第二天,刘十三倾全山寨之力操办婚事。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山寨有百余名喽?,三教九流中的人物都有。当下把寨主的婚事操办得红红火火。
赵拴狗是操办婚事的大总管,一伙喽?嘻嘻哈哈地围住他。问他都准备下了啥好吃的。赵拴狗原是讨饭出身,能说陕西快书。他清清嗓子,耍开了贫嘴:
不赖不赖真不赖听我给你说蔬菜冬瓜作战怒气生笋瓜子当了传令兵河北的葫芦造了反发起茴香生姜兵头戴白菜盔一顶身穿菠菜一身青骑着一匹黄瓜马手拿长枪一根葱大喊一声把令下把菜园子围得不透风打得辣子红了脸打得茄子眼窝青打得豆腐淌白汁吓得荞粉战兢兢要不是蒸馍来救驾在米汤锅里成了精……
众喽?听得捧腹大笑。这时刘十三陪着喜凤走了过来。喜凤抿嘴笑道:“拴狗还有这一手,真格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刘十三笑道:“他打小没爹没妈,沿门乞讨,练的就是嘴皮子功夫。”
赵拴狗这时人前逞能,高声喊道:“弟兄们,拜十三爷和夫人喽!”
众喽?齐刷刷地站在刘十三和喜凤面前,行单腿跪礼,齐声道:“祝十三爷早得顶门杠子(儿子)!”
刘十三哈哈大笑:“弟兄们,喝酒去!”
喽?们笑着闹着簇拥着刘十三和喜凤去老爷庙喝喜酒。这顿喜酒把百十条汉子喝得醉倒了多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