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千秋家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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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禅语五祖寺(2)

(二)农禅并重。从达摩到僧璨,禅僧一直沿袭印度僧侣乞食为生的清规,一衣一钵,不事农活,严戒杀生,云游四海。至道信后期,提出努力劳作、自食其力的主张。继而弘忍大力提倡以农为主,实行农禅并修。僧徒们聚集东山,白日劳作,晚间习禅。弘忍作为一代创业祖师,身体力行,常上山种植、砍柴、担水。这样,弘忍便把中国古代小农经济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紧密结合到僧众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上来,与中国封建社会的结构进一步得到协调。僧众可以不依赖布施、乞食为生,也进一步获得了生存和发展的主动权。

(三)改革陈规。弘忍之前,禅宗在嗣法传承方式上一直是阶梯单传。但这种传统的师徒单传方式已不能适应迅速成长的禅法需要,为此,弘忍打破论资排辈的常规,采取分头开弘的传法方式。只要慧根浑厚,法门有路,均能受到他的器重。慧能来五祖寺习禅不过八月,便得到弘忍赏识,授之以禅学要义。弘忍僧徒中,得其法要者,见于史载的便有二十八人,他们各化一方,弘扬东山法门,遂使达摩一系禅学盛行全国。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弘忍的改革之所以成功,主要在于适应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客观实际。

弘忍在选择法嗣时对众僧说:“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呈示见解。若悟大意,付汝法衣,为第六代祖。”神秀乃书偈于南廊壁,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在碓房舂米的慧能闻说此偈,沉思良久,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他虽不识文字,但也作一偈,请人代书于神秀偈旁:“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围绕这两首偈语及传授衣钵,引发出许多历史传奇来。归纳一下,其线索如下:弘忍见慧能偈后,大为欢喜,又见众人惊异,恐有人加害,便用鞋将偈擦掉,并伪言曰:“亦未见性。”暗地却约慧能至室,遮闭门窗,为他讲说《金刚经》,并授法衣,是为六祖。神秀乃弘忍大弟子,觉知自己的传承地位受到威胁,欲置慧能于死地,从而展开了一场刀光剑影的袈裟争夺战。在弘忍及其他富有正义感的僧人帮助下,慧能走脱东山,渡江南下。神秀又派人追赶,其中将军出身的慧明行动敏捷,很快在赣南的大庾岭赶上了慧能。慧能将袈裟放在地上说:“衣钵表信,只是传统的证信,可以力争吗?”慧明去拿袈裟,却怎么也提不动,遂请慧能说法,当下大悟,感动得痛哭流涕,于是皈依慧能,改法名为道明……

一千多年来,围绕这一经过,后人以诸如戏曲、绘画、电影等形式加以传播,其悬念之扣人心弦,情节之曲折复杂,传奇之玄乎幽妙,令人倾倒。

但是,只要我们稍加留意,拨开千年障目的迷雾,就可以看清其本来面目。

从迄今为止的全部初期禅宗史料来看,弘忍虽重顿教,但也并未废弃渐教。本着大乘佛教普渡众生的宗旨,弘忍根据不同的对象,实行的是“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的传统方式。弘忍究竟传法与谁史书并无一致而确切的记载。其原因,事实上是他最终并未指定一具体的继承人。弘忍在东山传法的二十一年间,跟随学道者数以万计,常住门徒多达一千以上,可谓人才济济,得法者甚众。此后居山传道、各化一方者便达二十八人。

据《传法宝记》所述,神秀极受弘忍器重,临终前“无有付嘱”。弘忍死后,神秀隐居玉泉寺,十多年没有开法的设想,当然也就没有传法。可见神秀并无争法统的野心。他后来被武则天、唐中宗推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也非出于本意,曾一再要求还山未被应允,还曾向中宗推荐过慧能,并亲自作出邀请。事实上,神秀与慧能之间并无纷争,更谈不上刀光剑影的袈裟争夺战了。南北禅宗之分,神秀与慧能理所当然地分别成为北宗、南宗的领袖。在此后的历史发展中,北宗逐渐衰微,南宗日益兴盛,在南北禅宗的对抗中以绝对压倒的优势取胜。“胜者为王败者寇”,出现歪曲诋毁北宗及其首领的现象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我们应该看到,神秀一系毕竟是衰落了,以慧能所代表的南宗却日益走向兴盛。其原因何在?如果研究一下,是否可以使我们对中国古代社会的历史、思想与文化增加一些更深切的认识呢?

北宗禅学也有过它的鼎盛期。在七世纪末至八世纪上半叶的近半个世纪内,盛行京洛,成为朝野、僧侣众所公认的正统禅法。据《宋高僧传》载:“两京皆宗神秀,若不念之鱼鲔附沼龙。”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受到了贵族官僚的重视与扶持,另一方面也是接受本土儒家伦理道德与当时十分盛行的华严宗思想改造的结果。然而,北宗虽讲顿悟,但渐悟已成为修行的重点与中心;儒家的熏陶更使北宗不能摆脱守旧观念的束缚;加之北宗的社会基础是那些已趋衰落而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世族及他们卵冀下的知识分子,且北宗禅师中的相当一部分本身就是名门世族子弟,这样,北宗禅学走向衰落的历史命运也就无法避免了。

南宗禅直到慧能去世后的二十年中,其禅法一直默默无闻。安史之乱时,慧能的大弟子神会以九十岁的高龄为唐王朝筹募军饷,建立大功。唐肃宗由此十分敬重神会,此后赦立他为第七祖,慧能的南宗一派遂成为禅宗的正统。当然,南宗的兴盛更是内部教义的思想方式和日常生活方式完全中国化的结果。慧能出身樵夫,文墨不通,缺乏经典研究的兴趣,提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学说,强调自心的觉悟,把本心的迷悟看作能否成佛的唯一标准。这样,便把广大佛教徒从浩繁的经卷、深奥的教义、传统的规范中解放出来。南宗以平民为对象,不依靠寺院、经典、佛像及一切表面的形式仪节,而是与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富有世俗社会生动活泼的气息,将世俗与天国、凡夫与神佛相统一,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宗教革命。乃至唐武宗会昌年间灭佛毁法后,佛学别的宗派全部衰微,唯有南禅却反而更加兴盛发达了。

禅到底是什么?有人言,禅之大意在于悟心成佛。又有人说,禅就是大开悟眼以认识真理。耕云先生在《迈向生命底圆满》一书中则系统地将禅之要旨概括为四点:(一)禅是生命的永恒相;(二)禅是自他不二的所以然;(三)禅是心的原态;(四)禅是宇宙的唯一真实,是佛经所讲的实相,也就是真理。他们说的都是佛禅之精义。但禅毕竟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绝妙,不能依靠他为证悟得之,只有凭借独特的个体生命去感受、去体验、去领悟,才能拨开迷雾见真谛。

出真身殿,过法雨塔,登通天路,我继续向上,经五祖大满宝塔、象石,最后站在了讲经台上。顿时,我心头一亮,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一种大彻大悟的洞开豁然呈现,胸中升起一股愉悦自足的情感。

讲经台是一正方形平台,全用砂岩石块铺成,面积约六十多平方米。试想一下,一群僧众盘坐在山中一块宽阔的石台上聆听大师说法,下面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白云袅绕;头顶是红日高照,金光万道,蓝空如洗;阵阵清风夹带着鸟语花香、竹叶松影缓缓拂面,沁人心脾……此情此景,该是何等的惬意美妙啊!幽静、清雅、纯朴、深邃,与教堂、书院的学究迂阔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在这里,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人生在凝神静观中默然与天同行,超越了有限的人生束缚,体悟着宇宙万物的奥秘、自然天道的规律。我即自然,自然即我,无欲无念,物我时空,融而为一。这,不是一种典型的禅又是什么?正是从这里,走出了一群生动活泼、执着追求的禅者。他们刻苦修行,超越物欲,把握自我,热爱人生,独立思考,大胆怀疑,穿行在中华广袤的大地与高耸的山峰之间,探求独立完整的人格表现,创造出一种积极向上的生存艺术,给中国的哲学思想、语言文字、文化风俗、文学艺术注入了新鲜的活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远播海外。它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沧桑,犹如一朵永不衰败的奇葩,光洁鲜亮,多彩芬芳。魅力所至,乃使当今西方世界掀起了一股空前的禅学热潮。正所谓“果证千年,花开四叶;学行万里,名播五洲”。

缓缓步至东山顶峰,无甚庙堂建筑,不过几处遗址而已。极目远望,我被东山之幽谧、之深邃所震撼。向南,百里平川阡陌纵横,太白、龙感二湖镶嵌其间,好一幅美妙的田园风光!将目光继续推远,便是浩浩荡荡的万里长江与巍然耸立于大江之南的庐山了。环眺东西北面,群山簇拥,峰峦叠嶂,如大海汹涌的浪潮,正一波一波地涌向东山,涌入浩瀚博大的禅宗胸怀。下望,古寺建筑隐于半山腰间;脚底,两条河流似玉带将东山缠绕、装扮。这些山川河流、平畴湖泊、古寺建筑,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正形象地向我展示着禅风禅骨,诉说着禅境禅语。

什么是禅?这就是禅!遍地皆禅!就看你去怎样感悟与体验了。

当然,禅也有大小,真伪之分;禅也有一个积累、渐进、飞跃的过程。小禅属渐进,大禅属飞跃,它们构成质与量的辩证关系。生活中需要大禅,但决不排斥时时涌现的小禅。至于那些装模作样、捕风捉影的伪禅,人们将它形象地称之为“野狐禅”、“口头禅”,则必须坚决摈弃。

平凡朴实、生动活泼、博大精深的禅宗实在为人类价值信仰的批判与重构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系。禅学大师遗留于世的真理及真身、舍利,无不向我们昭示着一种不灭的永恒。当我们以宗教般的热情与执着,在有限中体验无限,在历史中感受未来,在瞬间体验永恒,在此岸感受彼岸,那么,新信仰的曙光必将伴随着新世纪的来临破晓于世界的东方而照耀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