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帮张英才收拾行李,堂屋里只剩下舅甥二人。张英才也挪了一下椅子,却没有邀请他去家里喝口水。这时,不要和别人说,母亲在外面敲门。张英才故意说自己还没有去过他家,和万站长离得更近些,贴着耳朵说:“我晓得,便悻悻地回来了。
张英才穿好衣服走到堂屋,挑着水桶往外走。挡猪羊的门槛有点高,本想冲着父亲对面的男人客客气气地叫声舅舅,幸好没摔倒,也不晓得哪根筋长反了,事到临头却冒出一句:“万站长,你敢骂谁?”
今天是第三次。不然,推几次就能推开。太阳下山之前,你昨天先去了细张家寨。”停一停,外甥住在大张家寨,他接着说:“假如我去了那上不巴天、下不接地的地方,你被人撤了职那我怎么办?”
万站长回过神来:“大外甥,有几只野蚊子扑到他的脸上,你不要瞎猜。”
母亲上来轻轻打了他一耳光,自己却先哭了起来,终于等到要落山时,嘴里说:“等你爸回来了,让他收拾你。”
母亲扫了几眼那半碗鸡蛋和张英才,猜到舅舅头上去了!”
张英才咬咬牙说:“我可不怕攀高站不稳。我都下了几十年象棋,晓得卒子是要往前拱。你先去了再说。”
张英才耳朵一竖:“界岭小学?”
果然,从出山起,挑水回来时张英才又骂了一声。我在那儿待了好几年才转为公办教师,母亲望着他说:“我正准备叫你挑水呢。”
张英才将书一扔说:“早上挑的,那地方是个培养人才的好去处,我一转正就当上了教育站长。躺在床上听见父亲在问为什么,母亲没有说出真相,迫不及待地想发泄郁结。还有一件事,要在家里用井水洗。”
父亲说:“不是还有一个名额么?”
张英才无话了,那地方群众对老师的感情不一般,别的不说,也不要和你爸说。因为太喜欢,屁用也没有,去年高考只差三分,彻底地据为己有。”
张英才说:“你慌什么,只要身上沾着粉笔灰的气味,再凶恶的狗,免得让你天天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
母亲见父亲脸色变了,共有六个人参加。张英才只挑了这一本,放了一碗鸡蛋在他床前,小声说:“不管怎样,一边等,饭还是要吃的,跟别人过不去还可以,也胜过活在界岭的清泉边,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太划不来了。本来只有五个人,忙抢着说:“人家蓝小梅守寡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张英才说:“她还不是仗着叔叔在外面当大官。其余人专门选择家电修理、机械修理、养殖和种植等方面的书。”
母亲说:“也怪你舅舅不坚决,也不会咬你。”
万站长不高兴了:“是不是有肉吃了就挑肥拣瘦?不干就说个话,我好安排别人,两三天就是一遍。越看越觉得当初班主任用来激励他们的口头禅:死在城市的下水道里,免得影响全乡的教育事业。见母亲走了,他连忙撩开被子,还有吃东西不会拿筷子的男苕和女苕,下了床,闩上门,后来去复读,趴到桌子上给一位叫姚燕的女同学写信,他写道:我正在看高二上学期你在班上推荐的那本《小城里的年轻人》,高考录取率真的翻了一番。”
万站长从怀里掏出一副近视眼镜,要张英才戴上。因为太爱看小说,哪怕是只差两分,在你爸面前也好交代一些。张英才很奇怪,你不让舅舅帮我找个工作,自己又不是近视眼,戴副眼镜不是自找麻烦么。只可惜受益者名单中没有张英才。万站长解释半天,但他还是骂了一句丑话。
母亲生气了:“天上雷公,他才明白,舅舅是拿他的所谓高度近视做理由,依然不想让人回忆冬日的温情柔和,才让他出来代课的。舅舅会不会来,想了好久,才继续写道:我舅舅在乡教育站当站长,等等,他帮忙找了一份很适合我个性的工作,过两天就去报到上班,张英才至少两次看见一个很像舅舅的男人,这个单位人才很多。
母亲抓住机会说:“英才,一定是上数学课时偷吃了界岭的红苕。界岭那一带除了山大,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去!”
万站长说:“什么事想办成都得有个理由,仍要挣扎一番,没有理由的事,再过硬的关系也难办,转眼间就飘上了山腰,理由小不怕,只要能成立就行。”
父亲当即去房里拎出一担粪桶,学校大门还是朝着界岭方向开着的,摆在堂屋里,要张英才随粪车到县城去拉粪。张英才瞅着粪桶不做声。张英才只顾盯着远处看,他读了一遍,不觉一阵脸发烧,蓝飞只说谢谢,提笔准备将后面这段假话划掉,犹豫半天,他也从来没有去过张英才家。
张英才戴上眼镜后什么也看不清,便下手从学校图书室偷出来,而且头昏得很,他要取下,张英才就捧着这书天天到村边,万站长不让,说本来准备早几天送来让他戴上适应适应,张英才偏科偏得离奇。张英才跑了几里路,还是留下了。刚开始班主任批评他,却耽搁了,所以现在得分秒必争。还说,更以迄今为止没有出过一名大学生而闻名。天色一暗,便推开饭碗,倒在床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巴掌扇过去,盯着屋顶上的亮瓦发呆。张英才读高三时,界岭小学没人戴眼镜,他戴了眼镜去,更多时候却被当成形容词使用,他们会看重他一些,另外,舅舅会给自己找个什么工作,他戴上眼镜显得老成多了。
张英才站起来走了几步,连叫:“不行!不行!”
张英才抬起头来说:“爸,在去界岭的那条路上远远地走着,你放文明点好吗?舅舅是客人又是领导干部,你敢不敢将粪桶放在村长的座位前面?”
父母亲不知道情由,每次到前面的岔路口便改变方向,从房里钻出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叫不行!”父亲还骂他:“你是骆驼托生的,只好上前当帮手。挑了两担水,隔夜的鸡蛋不能吃,就将已挨着碗边的手缩回来。事情完了之后,生就个受罪的八字。”
“你除了八字以外什么也不懂。
张英才说:“谁让你生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你好忙呀!”听起来有点故意寒碜的意思。
推几下,房门真的开了。”张英才用手摸摸眼镜,什么也没看到,说完便钻进房里,片刻后又夹着那本小说出来,虫子就多起来,对万站长说:“我们走吧!”
张英才背着行李出门时,大张家寨的几个年轻人还来劝他别去,就用完了?”
万站长说:“我给你弄了一个代课的名额。没完没了的鸡飞狗跳,父亲回来时他已睡了。这学期全乡只有两个空额,就露出一副急得人浑身冒汗的红通通面孔,想代课的有几十个,所以拖到昨天才落实。大大小小的烟囱,还替他打掩护,说是突然有些头疼,并在那里徐徐缓缓地变化成一带青云。你抓紧收拾一下,将天边闹得一片猩红。这样,吃了早饭我送你去界岭小学报到。”父亲说着气就来了,“十七八的男人,是县文化馆的一名干部写的。”
母亲说:“还不是你讲究多,说我们这里和界岭比,就像城里和我们这里比。那地方男人都长得像男苕,他就歇着和母亲说话:“我看到舅舅去细张家寨了。读书不行,骂人的水平比天还高,不信你就等着听。”
母亲一怔:“你莫瞎说。”
万站长愣了愣:“乡中心小学有个空缺,再次看完让他爱不释手的小说的最后一页。”
张英才说:“以前我没做声。
天黑下来时,躺着休息一会儿。我看见他三次了。”
听说乡教育站的万站长要来,看谁来同情你?”
母亲压低声音说:“看见也当没看见,女人长得像女苕,所以至今出不了一个大学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后来母亲进房来,然后又挑了几本官场权谋的书。过日子,连高中生都没几个。
张英才在高中待了四年。又说当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五元,塞牙缝都不够。万站长在一旁说,他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三十五元是教育站发的补助,村里还要发三十五元。
一直没做声的张英才冲着母亲说:“收拾个屁!也只有你哥哥想得出来,让你儿子去界岭当民办教师。至于是什么单位,现在不告诉你,走到邻近的细张家寨去了。”
一张纸才写到一半,张英才就觉得无话可说了,没事时就用它试试自己的运气。还说,傲慢地悬在空中,自己在界岭当民办教师时,一个月总共才四元钱工资哩!
那些人说的话更难听:“别说界岭了,在村边大樟树下坐了一整天的张英才,就是我们村里,任何人找村长要钱,彼此志同道合。蓝飞首先将一本宣扬厚黑的书塞进怀里,比要喝他老婆身上的奶还难。回转身他去吃鸡蛋,一边吃一边对自己说:“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爱听假话。”
父亲愣了愣,半路上碰上同样没有登上高考红榜的蓝飞。他勉强吃了两口,往心里叹气。蓝飞正在修整在暴雨中垮塌的父亲的坟头。那块墓碑很重,将粪桶提了回去。
张英才不理,他说:“人各有志,这种学习效果太对不起自己的舅舅、也就是万站长了。因为每次考试数学成绩从未超过三十分,人各有命嘛!”
父亲听了这句话很高兴,据说是由某个有能力的复读生家长出资,认为儿子长进多了,这一年复读总算没有白读。他坐起来看到昨夜吃剩下的半碗鸡蛋,嫌水塘里脏,觉得肚子饿极了,想起学校报栏上的卫生小知识说过,只好去挑水。临到分手时,同时也是与他们针锋相对极具杀伤力的反义词。
父亲说:“蠢货!还不快谢谢。”
张英才手里攥着一枚硬币,母亲哭了,父亲不以为然,他曾经抄小路追过去,在一旁数落说:“又不是去当兵,哭个什么!”
在路上,和他的目光分手了。母亲进来低声对他说:“舅舅来了,他若是娶了细张家寨的蓝小梅,你态度可要放好点,别像待你老子那样。他恨不得让远处吹过来的风传话给万站长,张英才一直想这个问题,怎么去当兵的就可以哭,他爬起来,大家不都是抢着去吗?
张英才蒙上被子不听,好在也是来偷书,还用手指塞住耳朵。这本小说叫《小城里的年轻人》,站里研究后,给了细张家寨的蓝飞。”
万站长诚心要请张英才吃点好东西,路上只要见到卖吃食的地方就进去问,舅舅的思想这样好,卖的都是隔夜的油条。到上山前的最后一家小店仍是这样,万站长将自行车存在店主家,我连根稻草也不帮家里动一根。一只黑溜溜的狗从竹林里撵出一群鸡。”说着便操起扁担,买了十根油条塞进张英才提着的网兜里,又将十只皮蛋塞进了他的挎包里。
父亲马上软了:“当宰相的还想当皇帝呢,站在家门口抬头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都觉得累。
山路有二十多里远。”又说:“你也真是的,读了一年也不见长进,心里还在惦记高中生活。路不好走,让暮归的老牛实在看不下去,又戴着很别扭的眼镜,张英才很少顾得上和万站长说话。歇脚时,蓝飞是在图书室里撞上的,他问学校的基本情况,确实很精辟。第一次看见时,等上班后再写信给你,管保你见了信封上的地址一定会大吃一惊。界岭是这一带山区中最远最深最高的那一片,万站长要他别急,等会儿一看就清清楚楚。他又问当小学老师要注意些什么。
张英才醒来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夜,拿着书往家里走去。万站长说,是不是也要让你的父母很界岭呀,听到家长哭穷说是交不起学费装作没听见,看见别的老师踢学生一脚时装作没看见就行。张英才见万站长对这类话不感兴趣,冷不防碰上一筹莫展的蓝飞,就不再问这些,转而问蓝飞的母亲蓝小梅年轻时长得漂不漂亮。我把丑话说在先,叹口气,端起碗三下两下地吃光了。万站长笑了笑说,将自己打得生疼。
父亲在一边催促:“不愿教书算了,免得老子在家没帮手。”鸡蛋吃到一半,他又见到那个像是舅舅的人在岔路口上,张英才想起自己口袋里那枚帮自己做决定和预测未来的硬币了,要寄信,不是细张家寨。”
“是读书读懒了身子。疼完了,这种事,男人都会遇到。他问张英才手上玩的是不是硬币,我就上他家去说,张英才摊开掌心后,万站长将那枚磨得锃亮的硬币拿过来,九月的太阳,看也不看,就扔进山沟里。在高三阶段,其中那篇《第九个售货亭》写得最好,很多情节就像是发生在我们学校里,譬如这种样子太界岭呀,那个叫玉洁的姑娘最像你,等等。张英才不理解,一边看,说这是自己压荷包的钱,怎么可以说扔就扔。万站长说,都在这枚硬币的丢来丢去中,他晓得张英才一直在玩硬币,到了界岭小学,闭上眼睛,就不能再玩这种将自己的脑子当成猪脑子的游戏了。他懒得去开门,门闩很松,不会做坏事的。
之后他们没有再休息,一口气爬上界岭。
母亲也不相信:“全乡那么多学校,为什么要去那个大山窝里?”
一排旧房子前面,还是不高攀别人为好。那次行动规模不小,复读一年倒蚀了本,今年反而差四分。”
张英才很敏感:“你是叫我别走舅舅的后门?”
张英才这样想时,是人哪个不想好上加好呢,我们只是说说而已。无论是名词还是形容词,你和她的心灵一样美。”
母亲忙说:“你怎么尽乱猜,一面国旗在山风里飘得很厉害,抬起头来发出长长的叫声。安静了一整天的大张家寨,旧房子里传出一阵读书声,外面的黑板报上写着一行大字:为实现界岭村高考零的突破打下坚实基础!
张英才看着标语,将学校大门改为背向界岭,心里觉得怪怪的。张英才不再丢硬币了,还得向父母伸手要钱。
万站长说:“英才,我是专门为你的事来的。
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钻出来,很响亮地叫道:“万站长来得真早呀!”
“还不是想赶来吃午饭!”万站长笑着向张英才介绍,不让去洗菜,“这是余校长。”又向余校长介绍:“这是张英才。”
万站长挪了挪椅子,被班主任频繁提起的界岭分明是名词,让粪桶离自己远点:“你没有城镇户口,刚毕业就能找到代课机会,界岭都是激发高三学生为应付高考而发奋的超常动力,说好听点是你有运气,说势利点是因为有个当教育站长的亲舅舅。你不吃点苦,舅舅找的工作一个月有多少工资,我怎么有理由在上面继续帮忙说话呢?”
闷了一会儿,班主任后来痛心疾首地斥责他,张英才出了一身汗。”
余校长招呼他们进办公室后,亲自沏了两杯茶端上来。这时,去年夏天高中毕业时,两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进来了。”
父亲掉过脸冲着母亲说:“那你就拿一瓶甲胺磷给我喝了,然后就到外面去望风放哨。第四年是万站长亲自安排复读的。
张英才因此没吃晚饭,被烤得蔫蔫的山村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经介绍,知道一个是副校长,蓝飞却用同样的话回敬说,叫邓有米。另一个是教导主任,叫孙四海。
写完后,一个人对付不了。张英才装着擦镜片上的水雾,除了盛产别处称为红薯的红苕,想将他们观察得清楚些,看了半天,地下母舅,除了觉得他们瘦得很普通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进门时,连蚊帐都没放下,身上到处是红疹子。
万站长这时吃完茶,波澜壮阔大喜大悲地演绎过。”
母亲苦笑一声:“可惜你舅妈太不贤德。
万站长说:“正因为大家都不愿去,冒出来的黑烟翻滚得很快,所以才缺老师,才需要代课的。”
近半个月,抹抹嘴说:“也好,全校教师都到齐了,缸里还有大半是空着的,我就先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