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周向明和萧奇似乎都在打发日子。他们除了天天读之外,就没有事情可千了;当然,他们谁也不会闲着,近期的外文期刊,使他们免去虚度光阴之疚。图书馆里有关冶金方面的书刊,几乎被他们翻遍了,还分别做了索引卡片。
但是,他们毕竟是重任在肩,迫切的任务被人为地撂在一边,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们俩都感到度日如年。
似锦的年华虚度过,才知道从前铸成大错……萧奇总在哼着这支古老的歌曲,貌似幽闲自在,实则心急如焚。
周向明更是焦躁不安,面前虽然放着书刊,但看着看着便走神了,有时连吃饭时都显得神不守舍。
然而,冶金处的党、政一把手的拼搏,却愈演愈烈,已经达到短兵相接的地步。有人看见他们俩在办公室内互相指鼻子、拍桌子,活像一对好斗的公鸡。
铸钢车间主任杜洪的血压一直没有降下来,病假条不断地往车间里送;林杰在做替代的准备活动,他已经搬到杜洪的办公室工作。
冶金口的正常业务工作几乎都停止了。
虽然表面都很轻闲,心头却有无法排遣的烦闷。萧奇瞅着周向明那紧锁的双眉,凹下的双颊,深深为之怜惜,便想着法儿为他分忧解愁。几经思忖,她向周向明提出了建议:何不趁此夏秋之交一此地最佳之季节,工作轻闲之际,到城郊北秀山一游,领略一番北国秀色?
周向明欣然同意。
北秀山是地球最近一次造山运动的产物,海拔并不太高,仅五良米左右,但却很有特色。它矗立于大江之滨,滔滔江水从它的脚下奔流而过,背靠莽莽原始森林,面对着无边草原。山上怪石嶙峋,处处山花烂漫,泉水潺潺不息,珍禽怪兽不绝,虽远踞北疆,却有江南名山之容,因而成为远近闻名的风景区,是国际旅行社的一个旅游点。每年夏秋之交,国内外不少游人,纷纷前来观光揽胜。前年,甚至有一个兄弟国家的元首也慕名而来,回去后赞口不绝;一位陪同游览的国家领导人更是不胜感慨地说:到此方知北国赛江南也!
周向明和萧奇虽久闻其名,佴因工作太忙,总舍不得花七一天时间来游山逛水,故一直没有去过。现在无事可干,百无聊赖,难得萧奇有此雅兴,他当然乐于奉陪广。
依照周向明的意见,不妨多约儿个同事一同前去,这样会热闹些,实际上是他自己有所顾虑。但他的这点隐衷,立即被萧奇看穿了她说:众口难调,众步难合,还是咱们俩单独行动更方便些;于是,周向明又退一步说:要不然拉上秦力,这个家伙也是爱游山逛水的,而且过去总是和他一同行动。萧奇说:“人家现在正和女友热恋当口,哪有闲情和咱们一块旅游?是你有什么想法吧?要是怕我连累你,我就自己去!”
周向明知道她在将军,连忙改口说:“我哪里有什么想法?随便说说而已。好!我服从命令听指挥,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萧奇满意了。
他们选择了工厂的休息日,作北秀一日游。
听说北秀观日出是诸多景色中的一奇,当然要一睹为快了。所以这一天他们俩起个大早,不到五点钟,天还没有亮便出发了。行前,才碧岫还在睡意朦胧中,萧奇的行动惊醒了她。在睡眼惺忪中,她看到神采飞扬的萧奇不由好奇地问:
“萧小姐这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有何贵干呀?”
“承蒙下问,不胜荣幸,小女子寻欢作乐去!”
一句话把才女堵回去了,气得她用被把头一蒙转脸向内,不再说话。
周向明早已来到去北秀山的路口等着萧奇,于是,两人并肩而行。
晨雾蒙蒙,星光点点,大草原还躺在夜的怀里酣睡。但是,他们走不多会儿,便云开雾散,晨曦渐醒。但见长空碧蓝如洗,天边彩霞似锦。他们迎着晨光,沿着长长的江堤,径向北秀山进发。大江的流水卷起蓝色的浪花,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向东方滚滚奔去;两岸,高高的白杨排列成行,似两道绿色的长廊,向远方伸展;微风拂过,枝叶碰撞,发出金属般的沙沙声,听起来很是悦耳、惬意。凉风如水,拂在身上顿觉心清神爽,步子迈得更快了,萧奇和周向明也靠得更紧了。
但是,走着走着,周向明忽然和萧奇拉开了距离。萧奇不悦地。
你干吗要这样?
周向明用手向后边一指,原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俩,等到萧奇注目看他时,那人扭头又朝另一个方向去了。萧奇一生气,索性挽起了周向明的胳臂……
他们俩很快来到了山脚下。这里有一座凉亭,飞檐翘角,绿瓦红柱,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据说是明代万历年间所建,已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了。其中留下不少文人墨客的手迹,大多已经被风雨剥蚀,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凉亭两侧的廊柱上镌刻着的一副对联,依然清晰可辨,虽涵义不深,却颇为有趣。上联是:高处何如低处好;下联是:下来还比上来难。字为行书体,遒劲挺拔,颇见功力,有王羲之的风骨。
萧奇觉得这副对联似曾相识,像是在西子湖畔还是苏州园林,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不过,她也不愿为此多费脑筋,看了看便置诸脑后了。显然,这里是供游人登山之前的休息处。因此,周向明手扶凉亭廊柱回头问萧奇:
“要不要在此休息一会儿?”
萧奇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儿,在亭子的周围走了一圈,便对周向明说:
“甭休息了!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攀登到山顶之后再说。同时,她又向周向明挑战似的说:今天咱们俩赛一赛,看谁先登上顶峰!说罢,率先跳下凉亭的台阶,往山上攀去。”
周向明不敢怠慢,随后迅速追了上去,并且很快地走在了前头。萧奇当然不甘落后,奋力追赶,累得她不禁气喘吁吁,香汗微微。周向明伸出手来想拉她一把,萧奇却顽强地拒绝了,自行奋力前迸,并故意和周向明拉开距离。但走着走着,突然从草丛中蹿出一个小东西来,把萧奇吓了一跳,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周向明转脸一看,原是一只小松鼠蹦跳而去。他连忙向她说;
“别害怕,小松鼠是不伤人的!”
萧奇仍然惊魂未定,站在那里不敢动弹了。周向明只得走了过去,笑着说:
“你不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吗?却原来也是银样澈枪头!遂牵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前进”。
萧奇温柔的小手,置于周向明宽厚的大手里,萧奇觉得心里无比的塌实,周向明则感觉无比的惬意一自相识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长久地握着她那白嫩的手。它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滑润,握在手心里,几乎要被融化了。萧奇也任其揉握,不去收回它。
由于山势不高,他们俩很快地便登上了顶峰,在一方巨石上,并肩挽手站在上面,愉快地极目远眺。周向明转脸看了看萧奇,只见她嫩白的面颊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汗珠,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了。他忍不住怔怔地凝视起来,看得萧奇有点儿不好意思,娇嗔地说:
“看什么,不认识?”
周向明也不由得脸红了,连声说:
“认识,认识!”
萧奇不禁笑了,心想:你真是个书呆子。
这时,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隐藏在遥远的地平线下。但是,东方的远天已经呈现出一片红光,无数条金线从0出之处向四方辐射,每一条金线都像被一个神奇的纤夫拉扯着,千万条纤绳慢慢地、慢慢地把太阳从地平线下拉了上来,于是,一团炽红的火球,闪烁着无数朵金星,冉冉升起;倏地,一片红光,普照在万物之上。千万个参差嶙峋的怪石,镀上一层金;所有的林木花草,都沐浴在金色的波涛中,枝枝、极桠,都像镶上了金边;叶上的露珠,被金光映照,像无数颗珍珠在那里滚动……
啊,太美了!萧奇孩子般地欢呼着,随后纵身跳下巨石,朝前跑去。原来,前方有一片较平坦的冲积坡,其上因石头的风化,变成褐色的土壤。坡上盛开着一簇簇山花,红的艳红,黄的橙黄,蓝的碧蓝,紫的淡紫。它们争奇斗艳,色彩纷呈。整个山坡就像一个巨大的调色板,由画家配出各种不同的色调,点缀着大自然。阵阵山风拂过,浓香馥郁,沁人欲醉。
萧奇一下子便跑进花丛中。周围的鲜花顿时为她织出了一个绚丽多彩的梦境,她陶醉在梦中,幸福地闭上眼睛。
周向明也立即进入她的梦中。
在山花丛中,萧奇梦幻般地采摘扑面而来的花枝,它们各放异彩,令人目不暇接。她很快地就采满了一把,然后,又一束束递给周向明。由于她采得太多太快,使得周向明感到应接不暇,不多会儿,他的怀里便抱满了鲜花。但萧奇还在不停地采着。
在萧奇只顾采花的时候,周向明偷偸地藏在近处的一块巨石后边。等到萧奇抬起头来,却不见周向明的踪影,四处寻觅也未能觅到。于是,她便大声叫了起来:
“周向明,周向明!你在哪里?”清脆的声音,如鸟儿鸣啭,响满山谷。
突然,周向明从巨石后边冒了出来,他轻手蹑脚地走到萧奇的身后,把一件圆圆的东西往她的头上一套。
萧奇初尔一惊,身子猛一哆嗦;稍后仔细一看,套在她的头上的竟是一个巨大的花环。哦,这是周向明刚刚为她编织的。
在鲜花和旭日的辉映下,萧奇的双颊,像嫣红的花瓣,更加光彩照人。
周向明再一次被萧奇的美惊呆了。他又目不转睛地对她凝视着,尽情地欣赏着面前这美的化身。
就在这当儿,萧奇一反手,又把花环套在周向明的脖子上,然后望着他纵声大笑起来;受她的感染,周向明也不由欢呼雀跃着。0们忘记了一切忧愁和烦恼,忘记了生活中的种种不快,忘记了工作七所遇到的许多磨难……两个人像孩子似的高高举起花环,你套我一下,我套你一下;你瞅着我笑,我瞧着你乐;笑啊,乐啊!欢乐的笑声如银铃在山顶上碰撞,到处飘洒,逗得百鸟也都放开了歌喉,婉转呼良辰美景,不仅使他们忘记身外的一切存在,也忘迨了时间的早晚。他们手挽着手,肩靠着肩,从这一个山坡,走到另一个山坡;从这一个山崖,跑向另一个山崖。感觉到渴了,周向明便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茶缸子,到山涧里舀上一缸子山泉水,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泉水沁人心脾,更加爽快;觉得饿了,就把现成的面包取出来,和着泉水愉快地吞咽着。吃饱了,喝足了,他们便选择一块平坦的草地肩并肩地躺了下来,在上边打滚……
生活如果能够永远是这样,该是多好!萧奇眼瞅着蓝天上飘忽的白云,充满向往地说。每当他们俩单独相聚在一起时,她便这样想、这样说。
此时,她用一方花手绢蒙在脸上,阳光如同慈母的手,透过手绢,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面颊,温暧着她的身心。她感到无比的惬意,无比的温馨,无比的舒畅。随之,又喃喃地:"永远、永远……"
是啊!周向明感同身受,衷心地应和着萧奇的心语,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嗨!说罢,又喟然长叹一声。
萧奇听后陡然坐了起来,冲着周向明说:
"你心里装的忧愁是不是太多了?同时又怜惜地看了他一眼。秋风秋雨愁煞人!周向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吟哦了一句秋瑾烈士的诗句。"
那是我们女人的心声!萧奇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可你是个七尺男子汉!
谁都是血肉之躯。周向明闭着眼睛回答她。
不过,我觉得你却不是。萧奇冷冷地又说了一句。
是什么?
是木头雕的!
周向明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凝望着萧奇问:
"何以见得?"
萧奇没有回答他,只把那灼灼目光向他逼视。
周向明这次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承接着。
四目对视,像四束激光相碰撞,几乎要迸发出火花来了。
萧奇将身子渐渐移向了他。之后,又仰起了脸,嘴微张着;她高高的胸脯在起伏,口中嘘出一缕缕温热的好闻的气息。她在等待着什么……
周向明分明看到:那薄薄的鲜红的朱唇,盛着迷人的酒浆。
端起来,勇敢地喝一口吧!他的身子也不由慢慢倾斜过来。
她闭上了眼睛;她在期待着……
可是,他心中那个幽灵又突然出现了。它用那双不可抵御的无形的5,把他的血肉之躯猛地推向一边。他痛苦地站了起来,颤声地说:
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他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这声音是从他的口中发出来的?
美好的情绪,昂奋的心绪,甜蜜的期待,骤然间被破坏罄尽。愤怒而又悲伤的泪水,溢满了萧奇的双眼。她默默地站了起来,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径自走下山去。起初还走得很慢,稍后,便一步一步地加快了步伐。
周向明负罪般地追随在她的身后。他甚至不敢叫她一声。
从崎岖的山路走了下来,又沿着长长的江堤走回镇区内,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直到进入了厂的宿舍区,来到一个岔路口,两人马上就要分手了,周向明也没有找到一句适当的话,同时,也没敢正面看萧奇一眼;而萧奇一直连头也没回,像是身边根本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无言的分手,两人各奔前程。
萧奇大步走句女单宿舍。望着萧奇的背影,周向明在暗暗地诅咒自己:你这个懦夫!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灵魂分裂症患者!你这个不可救药的家伙!
周向明没情没绪、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宿舍。他感到浑身乏力,四肢松散,腰酸背痛。于是,一头扎在床上。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
正在这时,秦力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看见周向明躺在床上,惊讶地问:
"你到哪儿去了?"到处也找不到你!图书馆、资料室、办公室,连女单宿舍我都去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他又重复问了一句。
没干什么周向明少气没力地回答;旋又轻描淡写地问:"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而是处长大人找你有事!秦力没好气地对他说,冯处长说,今晚七点钟,厂部有个会,让你和萧奇准时参加!
什么内容?
人家又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秦力的火气仍未平息,不过,他还是顺便说了一句:"我估计准是新产品试制的事,听说上头又来新精神了。他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他的消息来源很多,来头很大呢!"
周向明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看手表,说了声:"糟糕!因为现在已经是七点过五分了。他一时踌躇起来。"
快去吧,还磨蹭个啥?秦力从旁催促他,同时提醒他道:千万别忘了,一定把萧奇也梢着!他眨了眨眼睛,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从秦力话音里,周向明意识到今天厂部会议的重要性,一点未敢怠慢,便急匆匆地来到女单身宿舍。站在萧奇的房门口,他有点犹豫了:他没有忘记他们俩刚刚发生的尴尬;不过,这重要的公事给了他勇气。他毅然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敲了几下房门。但却半晌无人应;他正欲走开,只听里边传出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进来。"
周向明轻轻地推开房门,只见萧奇斜躺在床上,发饰不整,二目无神,疲惫而慵懒;室内很凌乱,缺乏平日闺房里那种应有的整洁和温馨。
萧奇仍在那儿生闷气。
她对周向明反常的态度太难理解了。她觉得自己虽然说不上花容月貌,但凭那独有的气质和气度,凭着出类拔萃的学识和才华,从来就不缺乏追求者,为什么却得不到周向明刻骨铭心的爱的吐露呢?尽管他有时也表现出某种不是一般的同志式的依恋,可在关键时刻总是激流勇退。当然,她并不是那种一味贪求肌肤之爱的女人,但是,对自己倾心的男人所能够表达的爱的渴求,还是有所期盼的。
而周向明却做出明显的拒绝,这既令她费解又使她气恼,更叫她伤心和失望。因此,一怒之下,才示之以冷峻,与他不欢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