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也气湘云如今竟这般不知自爱,竟吃宝钗的残茶,因此便答应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子扫了碎片,自去料理。
湘云微微一愕,黛玉冷冷地道:“难不成家里还没了你吃的茶不成?偏吃人家剩的?”
湘云爽朗一笑,却是维护宝钗,道:“这是什么,素日里姐妹们亲厚,这些个也不用在意。”
黛玉冷冷地道:“素日里,凡事也由着你,可你也别太长不大似的了,如今人人都为自己,偏你不为自己不成?”
湘云亲热地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有一个好姐姐呢,凡事自有宝姐姐替我料理。”
宝钗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黛玉的怒色。
黛玉听了,便看着宝钗,似笑非笑地道:“如今宝姐姐也是忙的,不但要忙着自家的生意,自家的事务,还要连云妹妹的事情也管着了,可见最是端庄稳重,能做管家奶奶的。”
湘云只拍手笑道:“正是呢,宝姐姐心地宽大,最是温厚,又能体贴人意,不是我说的,来日必定比凤姐姐管家还来得呢!”
说着红了眼眶儿,道:“若是我有这么一个亲姐姐,但凡没了父母,也是好的。”
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只把黛玉气得了不得,三春亦是心生怒意。
素日里只当她年纪小,凡事也都不在意,可是如今,年纪本已大了,如何还是看不透事实?
是因为从小失了教养?还是如今姐妹们和她都非亲人?
她本非愚笨女子,诗词亦连三春尚不能及,何以竟在这些事情上如此?
都是一处长大的姐妹,是她们都疏忽了她?还是曾经算计了她?为何她竟始终不肯和她们姐妹交心?
不为什么姐妹情深,只为了,那一点点比别人亲的血缘。
黛玉看着湘云,想起那日冯夫人的话,知道湘云的婚事必定有变,只是也不好开口问她,况且她如今叔叔婶婶也不在,连姥姥都没权过问的事情,自己一个姑娘家,自然也不能开口的。
因此只是淡淡地道:“云丫头,你好自为之罢了,但愿来日你别怨咱们姐妹都没提点着你。”
湘云听了也不在意,只拉着宝钗手里的手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娇笑道:“爱哥哥,咱们到宝姐姐那里去吃好吃的罢?”
宝玉岂舍黛玉在此?自是不愿,可巧袭人过来,忙笑道:“二爷快去罢,我才从太太那里过来,知道宝姑娘那里有了新鲜东西,竟是难得的。”
宝玉听了登时好奇心起,便对黛玉宝琴和三春笑道:“既难得罕见的东西,姐姐妹妹都一同过去见见罢。”
黛玉只淡淡地道:“我也乏了,二姐姐,四妹妹,琴妹妹,我且和三妹妹歇息去了。”
宝琴笑道:“姐姐快去罢,你这身子原本不好,还是在意一些好,明儿里,我可有事情求姐姐呢!”
黛玉抿着嘴笑道:“倒不知道你能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说着便和探春携手去了秋爽斋。
迎春亦和惜春宝琴各自回去。
湘云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林姐姐又气什么?也不是我说的,林姐姐就是气性大了一些。”
宝钗只拉着湘云的手,将手腕上的一只金镶海棠玉镯子褪下来戴在湘云手腕上,亲热地道:“好妹妹,你是大方人,不必和这些小性子的人计较什么,只过好咱们自己的便是了。”
宝玉忙道:“云妹妹也别气了,林妹妹可不是什么小性子人,我才听我那里的坠儿说起过,昨儿打发她去给林妹妹收拾东西,可巧紫鹃数钱,林妹妹二话没说就抓了两大把给她呢,何来小气了?”
湘云听了怒道:“爱哥哥你也不必在我们跟前说这恶心话,既你说她好,偏和我们在一处做什么?你且去找她罢,只讨她的好罢,何必在我们跟前献殷勤。”
宝玉见宝钗亦是冷面含霜,不见素日的雍容和蔼,忙再三作揖赔罪道:“好妹妹,你且饶了我罢,我什么时候只顾着讨林妹妹的好了?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大家姐妹们,一个一个都是如花娇嫩如玉温润的,何必乌眼鸡似的?”
湘云冷笑道:“我们竟是乌眼鸡了,你算得什么了?你有什么好,值得为你生气?”
说着便挽着宝钗的手走向蘅芜苑,可巧遇见迎面邢岫烟颤巍巍地走来,更显得闲云野鹤一般,清秀中透着出脱。
宝钗见邢岫烟披着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身上衣服虽是半新不旧,却有一块碧玉佩压裙,便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邢岫烟见到宝钗湘云二人,忙止步含笑道:“是三姐姐给的。”
宝钗点头感叹,湘云便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却是三姐姐。三姐姐倒是色色妥当的,也能得宝姐姐一二分,别人也就罢了,都比不得宝姐姐的。”
宝钗听了含笑不语,随即拉过了邢岫烟,笑道:“如今这些富贵闲妆,都是无用的,你瞧我从头到脚都是有富贵闲妆的?这些太太素来不喜。咱们这样人家,虽有一大箱子的这些妆饰,可是原本比不得她们富贵,能俭省也就俭省了,何必和她们攀比。”
邢岫烟分明看到宝钗胸前金灿灿带着金锁,偏又来说自己,但是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也只当不见,听了这话,便忙笑道:“姐姐既然这么说了,回去我摘下就是。”
宝钗忙又道:“你也糊涂了,这也是她的一份心意,若你摘了,她岂不是又多心的?”
邢岫烟听了方罢了。
湘云因问她从哪里来,邢岫烟忙又道:“从妙玉师父那里吃了茶过来的。”
宝钗听了诧异,道:“那妙玉是极其孤僻的,咱们家才在那里吃了茶,回头我就见到她竟将几个盅子都叫人砸了。竟不曾想,你还得了那妙玉的眼呢。”
邢岫烟欲说妙玉和自己乃是半师之分,忽然想起妙玉所嘱,听了宝钗如此之言,遂又住口,只是腼腆一笑。
宝钗知她住在迎春房里,素知迎春不过就是个针扎不出一声来的二木头,因此便放邢岫烟去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宝钗自言自语道:“这个邢岫烟温厚端庄,又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倒和我家兄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湘云听了只喜道:“宝姐姐是叫邢大妹妹做薛家的媳妇么?这可好得很,我也喜欢邢大妹妹。”
宝钗忙掩她口道:“瞧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些事情也是咱们能在意多说的?你也有些大家子小姐的气态罢,省得她们一个个都和你不合,外人看着也不像。”
湘云只紧紧挽着宝钗的手,笑道:“我只和姐姐和爱哥哥好,别人我才不理呢!”
宝钗爱怜地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神色可亲,道:“正是这个话呢,咱们姐妹好,也别在意别人说什么。若是你因老太太责备你和我好了,那咱们就是白好了一场了。”
湘云娇憨地笑道:“姐姐当我是什么了?连这个也不知的?凭她怎么好,我只认姐姐。再者了,连姐姐的好处都不知,也不是个人了。最奇的就是老太太,好歹宝姐姐才是最好的,连她自己都夸赞过的,何以只疼林姐姐一个了?别人都靠后了。”
宝钗淡然一笑,道:“林妹妹可是老太太最亲的外孙女,连宝兄弟都是靠后的,咱们怎么能和她比呢!”
湘云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林姐姐小性儿,倒像只她才是公侯的小姐,我们就只是贫民的丫头似的。爱哥哥又是个不知世事的,总是因她和我闹翻,今儿不过就说这两句话,爱哥哥还和我恼。”
宝钗听了笑道:“所以你才该在老太太跟前多走动一些,不然你只和我好了,反和老太太生疏了,老太太自然心中不喜的。只要老太太疼你,你想做什么谁还敢拦着你不成?便是你说话,也举足轻重了。”
湘云听了暗自点头,心中有所觉。
忽而想到宝钗的事来,笑道:“宝姐姐你什么做我爱嫂子呢?我可是乐见其成的。再不想别的人抢了你的爱哥哥去。”
宝钗粉脸微微一红,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湘云笑道:“姐姐你的心思我是尽知的,你也别瞒着我,我可也看着太太喜欢你的。爱哥哥那么温柔可亲的人,也只姐姐你足以匹配得上罢了,前儿我恍惚听琥珀说,老太太跟鸳鸯姐姐说话的时候,好似二姐姐已经有人相看中了的。二姐姐都如此了,姐姐你还不急,我倒是替姐姐急了。”
宝钗听了心中狐疑,忙问缘由,湘云却道:“我也没怎么听真,只恍惚听说罢了,姐姐既想知道,回头问琥珀姐姐就是了。”
宝钗听了,也不带湘云回蘅芜苑,径自往贾母房里找琥珀来。
贾母午后必定是要歇息一个时辰的,偏因冬日夜长,也便不睡,却在里间和黛玉宝琴探春抹骨牌,隐隐传来一阵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