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虽淡,却是极冷。
偏薛姨妈知道了二春姐妹来,这日趁着王夫人午歇,便过来找宝钗,宝钗忙请了她上座,又是奉茶,又是请安的。
虽然女儿十分孝顺的模样,也给自己极大的脸面,但是薛姨妈却是皱着眉头,隐隐有三分责备,道:“偏你们怎么倒留了她们几个丫头子住下?几个姑娘,十几个丫头子媳妇子,又是好大的嚼用,如今你做了当家的奶奶,也不想着怎么管家了?素日里管家的魄力都到哪里去了?”
宝钗神色自若,款款笑道:“这有什么的?若是叫她们住在忠毅公府里,倒是叫外头的人都笑话着咱们家里连姑娘都养活不起了。好歹咱们这里可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岂能叫外人这么看笑话?再说了,那些个嚼用我都想得好了,自有填补的主意。”
又悄悄地笑道:“才从妙玉那里得了许多值钱的东西,我留了一箱子在这里,还有一箱子,回头妈就带回去,当一些银子,先料理着咱们自家的生意。其中有两颗极大的夜明珠,明晃晃的,竟是稀世之宝,妈要好好收着。”
薛姨妈听了心中欢喜,只是还是不满,道:“这个死琴丫头,竟是和自家生分了,倒好象那三丫头四丫头是她的亲戚似的!”
宝钗眉头亦是微微一蹙,道:“妈说得也是,回头跟蝌儿说一声,把琴丫头接到家里罢。”
薛姨妈点点头,道:“正是呢,她也不是咱们家的丫头,横竖是你叔叔抱养的,不过就见她脸面干净一些,才指望着她能嫁个书香门第,替咱们家争光罢了。如今那梅家也不在任上,偏如今家计也不好,回头吩咐了你兄弟,将她的月例减一些罢,一个小女孩子家,能用几两银子。”
宝钗思量了一会,才道:“女儿倒也是奇怪了的,好端端的,叔叔偏抱养了这么个女孩子做什么?若是模样稳重一些也罢了,偏也是个狐狸精似的,生得太娇俏了,可见也不好。”
薛姨妈冷笑了一声,道:“我虽不十分知道,却知道三分,她家本是江南没落世家,才蒙你叔叔收养了的。瞧你和你兄弟,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偏她和自己的亲哥哥没有半分的相似,明眼人一看也就知道了的。”
宝钗面上皆是诧异之色,道:“也是江南世家?虽说没落,也必定有所财物才是。”
薛姨妈更是冷笑,道:“偏你这叔叔是个风雅之人,当日没从那家子里拿来一份东西,却宝贝似的养着这丫头,一来就抢了你的风头不说,还和别的不相干的人亲近。”
正说着,麝月送上了点心来,随即便欲下去,笑道:“姨太太和奶奶用一点子点心罢,回头又是一番子的事情要奶奶料理。”
薛姨妈便把宝琴的事情丢到了一旁,只忙一手拉住了麝月,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倒是不曾想,这个麝月竟也是个美人一般的模样儿呢!”
麝月羞红了脸,道:“姨太太拿我取什么笑儿?”
薛姨妈见她羞起来,便放她出去了,才笑看着宝钗。
宝钗诧异道:“妈竟瞧中了这个麝月不成?”
“正是呢!你也只知道,你哥哥早过了娶亲的年纪了,又是那么胡闹着,连你兄弟都订了亲,如今也该料理着你哥哥的事情了,好歹他可是咱们薛家的独苗儿,好歹不能断了咱们薛家的香火。”
宝钗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宝玉身边的袭人去了,我也就想着再给宝玉一个屋里人,好拴住宝玉的心。素日里我也冷眼看着的,这个麝月模样虽不及晴雯袭人,却也是一二等的丫头,放在屋里也好看一些。再者她温厚可疼,比袭人伶俐,比晴雯温厚,因此才想着明儿里开了脸,给宝玉放在屋里。”
薛姨妈才吃了一口茶,就忙道:“你才做了几天宝二奶奶,就光想着这个贤良名儿了!你看看那廉亲王福晋,那才是当家主母的气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没人和你伺候着宝玉才好呢,心里也少了疙瘩了,再说光你这副无人能及的容貌,还怕栓不住宝玉的心?”
宝钗一想也是,女人家终究是心里拈酸吃醋的,有人卡在夫妻两人的闺房之乐中,也是一根极大的刺儿。
“妈说的也是,不过到底还是顾着自己的贤良名儿才好。只是哥哥房里可曾经有个香菱呢,那模样文采气度,就是一般的主子姑娘也比不得。哥哥又是个极贪色的,在外头也是花街柳巷到处蹦跶,什么风流人儿是没见过的,如今这个麝月粗粗笨笨的,只怕哥哥不中意的。”
薛姨妈笑道:“可见你呆了不成?虽曾经有个香菱,却不过就是个病秧子,和个林丫头一般的三灾八难,况且那模样儿,偏有几分秦可卿的品格儿,在你哥哥房里也有好几年了,又做不得胎,要了还有什么用处?你之前打发了去倒也是省心。再说了,这屋里人粗粗笨笨才好,不但容易拿捏着,也好养个大胖小子。”
宝钗听了笑道:“还是妈想得极周到,竟是我未曾想到的。既然妈说了,过了宝玉的生日,再者先给哥哥娶一门好亲,女儿就回了太太的话,把麝月送给哥哥使唤罢,不过就是个丫头,太太也和妈老姐妹两个极好的,没有什么不应的。”
薛姨妈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好一会,才道:“如今你哥哥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别人也早就抱个哥儿了,偏他还是耽误着。前儿那老爷几日的寿宴你也冷眼看着了,倒是哪家的姑娘好?咱们也好去提亲,你哥哥娶了嫂子,那三不五时就胡闹的性子也就定下来了。”
听到薛姨妈说这个,宝钗也想起曾经在各大世家赴宴时所见的姑娘们来,忽然想起一人,便笑道:“倒也是有一门极恰的亲事,只不知道妈的意思。”
薛姨妈忙问是哪家的姑娘,宝钗乃笑道:“就是那桂花夏家的姑娘,小名儿叫金桂的。”
薛姨妈一时想不起来,宝钗提醒道:“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了,如今家里头就是一个老娘养活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里单有几十顷的地亩种着桂花的,所以叫桂花夏家,也供应着宫里和各位王府里的盆景,家里是极富贵的。”
薛姨妈方想了起来,道:“竟是这个夏家的小姐?可生得什么模样儿?我竟未在意。”
“妈听这名字就该知道真个是个金贵人,看模样儿,也是花柳一般的娇嫩,凤凰蛋儿似的尊贵,丫头婆子一堆跟着,行动坐卧也有风范。我也留意了,细细问了,也略识得几个字,难得的琼闺秀玉,哥哥见了必定极中意的。”
薛姨妈细细问了那夏家家中的境况,宝钗只说就只有太太养着一个姑娘,薛姨妈眼前微微一亮,有些了然。
宝钗笑道:“正是呢,明儿里就叫哥哥到他们家拜见那太太罢,拜礼厚厚备上一份。哥哥虽然胡闹,可那模样儿也是在的,这几年的历练,嘴里也甜了,那太太必定是极其中意的。只要有了一些意思,咱们就立刻登门求亲。”
薛姨妈笑着点头,道:“正是呢,就不过一个姑娘罢了,进了门,还不是把娘家的东西都带了过来了?再说了,到时候你哥哥就是夏家的半子,太太一旦没了,一应家中生意地亩铺面,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回去了我就跟你哥哥商议了,叫他赶紧过去。”
宝钗点点头,想起那个比女子还要妩媚标致的蒋玉菡,心中一转,已有了计较。
却说她怎么会知道蒋玉菡的?
原来当日老爷寿宴上,偏请了那蒋玉菡来唱戏,那嗓音清亮,扮相妩媚,竟活脱脱一个美人也似的,不知倾倒了多少人,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人?自然也记在心中了,只是未免不齿其卑贱身份,不然,早就请了他来唱几出戏了。
“妈回去也叫哥哥多打听着那蒋玉菡的身份,竟是在廉亲王爷府里承奉的。宝玉到底是个国舅,因此和这样的戏子交结会让人看了笑话的。哥哥是生意人,素日里又是最喜这个的,什么时候叫他也多掂量着事情轻重缓急,多和那蒋玉菡走动走动,好歹在廉亲王爷和弘时世子以及理亲王爷跟前多说说咱们家的好处,得了益大家都是好的。”
薛姨妈连连答应了,只和宝钗说笑,忽然又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材来。
“好孩子,这就是能做胎的大红汤,其中几样药材极其难得的,好容易才叫你哥哥配了来。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许多妃嫔娘娘们都是用了这个才怀上了龙子凤女的,我叫你哥哥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银才得了这个方子。如今你也做不得胎,就试试这个,接连吃七天,自然可以怀了哥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