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靠着坐在炕边的紫鹃,淡淡一笑,道:“如今你们也忙着,何必再叫你们知道什么?”
忽然想起允祥是怎么知道的,黛玉便瞪着四雪之鸟,问道:“是谁去告诉了十三爷的?”
雪鹰老老实实站了出来,端着才熬好的参茶喂黛玉润口,才道:“姑娘只说不许告诉皇上,可没说不许告诉了十三爷的,奴婢可也没有不听姑娘的吩咐。”
黛玉瞪了她一眼,但是也知道她们是尽职尽责,也不好说什么,只慢慢喝了参茶,只是咳嗽得厉害,喝下去也都呛了出来,雪鹭忙拿手帕子一口一口接了,雪鸢站在紫鹃身边,轻拍着黛玉的肩背。
允祥只是叹气,也明白黛玉的倔脾气,只看着那太医抓了药来,煎了出来丫鬟们服侍黛玉慢慢吃了,便叫黛玉盖着被子渥汗,在他出门之前,黛玉在药力之下,已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道:“十三哥,不要告诉了四哥。”
允祥叹了一口气,她病得这么个样子,还是记得不能叫四哥担心,但是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了四哥?
四哥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事后才知道,他还真是有些儿担心自己要受到他的冷眼和愤怒。
真是不知道说这丫头什么好,该骂还是该打?只怕四哥担心,就连太医也不肯请。
四哥是不知道了,她倒是好了,身子骨原本就薄弱不胜,好容易这些时候将养得比先前好了许多,也稳定了许多,偏这一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允祥踏着深夜中的飘零落叶,传来嚓嚓的轻响,在寂静的深夜中,也就更显得清脆而明显。
这几年,四哥和她,他也不免感叹一些儿。
他知道四哥喜欢她,或许早在她初次到了雍亲王府的时候,四哥就喜欢她了。
事后他才从父亲嘴里知道,她竟是那般明白父亲的心意,也那么了解四哥的心性。
她是那么纯澈天真,却又冰雪聪明,也只有她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才能懂得四哥的苦,懂得四哥的心。
四哥从小到大都很苦,而他只有四哥一个交心的好哥哥,所以他跟她说四哥心里很苦,或许那时候,他就希望她真的能懂得四哥,四哥的沧桑和疲惫,是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才能叫他心神清净。
她真的没有叫他失望是不是?或许天下,也只有她能懂得四哥,无论四哥做什么,她都懂得。
她就是四哥的心,是四哥的精魂,如果心受伤了,如果精魂离体而去,那么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见到他们如此相知,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会泛起那淡淡的心酸和疼痛?那是他希望见到的事情呀!
听到她生病,为什么他竟比任何人都来得焦急和心痛?为什么,他恨不得代替她受到病痛的折磨?
犹记得父亲在世时的调侃,总说她是他的媳妇儿,为什么,当时,他会感到嫉妒?一种深入骨髓的嫉妒?
是啊,是嫉妒,分外嫉妒她和四哥,嫉妒她命人给四哥做的香薷饮解暑汤,嫉妒她为四哥受伤,嫉妒她为四哥做的衣裳。
是的,四哥眼睛瞎了的那一夜,那身衣裳,那么精细,针脚那么绵密,除了她,还有谁能那么心灵手巧?
难道,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意,也遗落在了她的身上吗?
深深地叹息出声,他明白,她是四哥的人,那么,他只能永远压抑住心中的那一份儿情意。
想一想,她生病的事情,还是告诉了四哥罢,不然,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雍正正在养心殿中批阅奏折,李德全几次来催他就寝,他都不理会,因为,这里很多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
他既然建立了军机处,既然建立了密折制度,那么他就要承受劳累。
他想尽快地处理完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想留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清明的江山社稷。
而他心中,更有一片净土,还要等着他的守护,从此不离不弃。
忽然李德全悄悄儿道:“万岁爷,十三爷来了。”
其实此时允祥贵为和硕怡亲王,但是较为亲近的人,仍旧是以十三来称呼他。
李德全是康熙的贴身太监总管,又最是知道康熙的心意,雍正和允祥自然而然对他也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李德全之所以悄悄儿的,自然就是因为允祥不是从正门而入的。
雍正抬起头,然后看着飘然而入的允祥,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在家里歇息,反到朕这里来?”
允祥看了雍正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视心中那一份淡淡的疼痛,“那丫头生病了。”
雍正听了连忙站起,素来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上果然带着深深的担忧之色,问道:“那丫头病了?可有怎么样?请了太医去看过了没有?重不重?吃了药没有?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朕?”
最后一句话已经充满了浓浓的怒气。
允祥淡淡笑道:“那丫头就是怕皇上你担心着她,所以不肯那几个丫鬟来告诉皇上,也不肯叫人请太医,怕皇上知道。”
“这是个什么道理?什么叫不告诉朕?难道事后朕就是不知道的?她年纪小,闹一些小脾气也罢了,怎么雪鹰几个也如此由着她使性子?病了又不是小事情,这也是能耽搁的?”
雍正一面换着出门的衣裳,一面怒气横生。
允祥举起了手,道:“那几个丫鬟,四哥也就别责备了,她们虽不能违背黛丫头的话,但是却也来告诉了我了,如此也没违背那丫头的话,四哥也就知道了!”
雍正停下手,消了一些儿气,问道:“如今可是请了太医去了?”
“我已经亲自带了太医过去看过了,也开了方子煎了药看着她吃了。”
“太医怎么说?严重不严重?李子,明儿打发人叫了去给林姑娘诊治的太医在外头等着朕,朕有话要问。”
李德全忙应了,允祥摸着下巴道:“严重不严重,也不是那太医说了就是了的。”
雍正听了,已收拾得一身轻便,淡淡地道:“朕知道了,你也回去歇息罢,明儿早早的还要上朝呢!”
允祥答应了离开,雍正也随即对李德全吩咐了一声,然后身形没入黑暗的夜色之中。
雍正飘然至黛玉所居栖凤雅居内,站在窗边轻轻扣了两下。
雪鹰雪雁等人本性警醒,自然是醒了,紫鹃也随着清醒,忙起来打开了门,见到雍正,忙欲开口。
雍正只打了个手势,叫她们不吱声,五人自然明白,忙将雍正请进了房内。
黛玉素来是爱一个儿住里间卧室,所以凡是丫鬟都在外间,雍正只听得里间一阵似有若无但却如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急之下,早忘记了避讳,便掀开绣金猩猩毡帘子,轻轻走了进去。
雪雁跟着进来,揭开了帐子轻轻挂好,重新换了炕边床头小几上的雕漆痰盒,方又轻轻退了出去。
只见黛玉严严实实裹着一幅芙蓉红绫银狐被,一头青丝散落枕间,蓬松的发上只留着那枚她从不离身的白珠小簪子,更显得病容满面,娇弱不胜,竟比先前大瘦了,虽合目而睡,却并不安稳,若断若续的咳嗽声充斥其间。
雍正坐在炕边,静静地看着黛玉,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黛玉睡梦之中,又是一阵急速的咳嗽,痰气涌上,她翻身就要朝放置痰盒的地方吐,雍正忙拿起了一旁的痰盒接了,却意外见到痰中一缕淡淡的血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满面怒色。
黛玉只觉得嗓子中一阵甜腥,也略有所觉,忽感到不对劲,似睁非睁的眼蓦地里睁大开来,愣愣地看着雍正。
雍正冷冷地看着她,然后问道:“怎么?病得连朕也不认得了?”
黛玉听了,有些苦笑,又是一阵咳嗽,拿着手帕握住了嘴,松了手帕才要看时,手帕却叫雍正抽了过去。
黛玉也不理会,只是淡淡笑道:“四哥好久没见了,你好像年轻了很多!”
雍正紧紧捏着手中沾染了些许血丝的手帕,瞪了她一眼,道:“别避重就轻跟朕说话!”
黛玉明白他心中生气,便挣扎着坐起,雍正心中虽气,却还是拿起一旁的貉绒斗篷披在她身上。
黛玉身上此时穿着月白色撒满竹叶无镶滚的睡衫,晶莹剔透的一张小脸几许清瘦,更显得憔悴婉转,娇不胜衣。
雍正唤了雪鹰雪雁倒茶进来,端着叫黛玉漱了口,雪雁拿着金折盂接了,紫鹃欲递帕子给黛玉,雍正已另拿着手帕子给黛玉擦拭嘴角的水迹,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动作竟是那么轻柔,仿佛怕碰碎了黛玉。
看着黛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雍正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怎么着,阴沉着脸道:“怎么不说话?”
黛玉抱怨地道:“四哥拉长了一张阎王脸,满口朕啊朕啊的,拿大着皇上的架子呢,叫我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