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上学去了,瘸子没有了帮手,活显得更多了,他觉得更忙了。但瘸子反而更高兴了,活多没什么,慢慢干就是了,只要娃子上学就行。福娃上学是他瘸子人生中最大的事情。
开校后几天,沟上沟下,湾里湾外,便成了金黄的一片。这金黄铺在沟里,就像金黄色的奶液在沟里躺着,风一吹,就在沟里涌着,翻起金色的波浪。
如果在一个艳阳的天气里,站上合适的山头,看到的这幅景象是非常壮观的。以前,瘸子捏着锯锯镰,戴着草帽,总要第一个走上山头,要趁着这金黄的锦缎被破坏前,把它好好地装在脑子里,这个时候,瘸子的最大愿望就是有一部相机,他很想把这装进相机里,更想有人把它印在书上。这是一幅生命的壮锦。
今天,瘸子没有心思想这壮丽的景色了。前几天是阴天,但谷子确实还打不得;昨晚下了点雨,幸好不大。听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是雷阵雨和绵雨天气。瘸子昨天看了一下,他田里的谷子可以收了,今天该不会下雨吧?
想到这,瘸子抬头看看天,天空飘着蓝黑色的云,在天空飞奔着。老人们说,云朝南灌满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雨就会下起来。瘸子不敢等,稻谷虽然还有点青,要留几天也可以,但他要抢时间,他要在弟弟们打谷子前把自己的收起来,即使少收一点总比最后霉烂发秧的好。
瘸子带着傻子,向稻田跛去。瘸子家的田不像地,地在山的那一边,田就在大房子外的公路边,不用爬坡上坎。瘸子走到田边,跪在田埂上,把上面的草割了,这些草太深了,抬打谷机和担谷子都不方便。
吃过午饭,兄弟们抬着打谷机来了,三个兄弟媳妇也拿着锯锯镰来了。傻子就在公路边蹲着,玩自己的事。瘸子的田不宽,三口人,只有一亩二三。这么多人,只割了一个多小时,那谷子就倒在了田里。
瘸子看看天空,那乌云还在汹涌地奔跑。瘸子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下雨,要下就等着晚上吧。”打谷机响起来,二弟和六弟踩打谷机,五弟力气好,专门担挑子,瘸子拴谷草,三个兄弟媳妇递把子。
谷把子剩下不多了,最多只能打最后两三担谷子了。这时,公路上来了一群人,有十几二十个,有拿着棍子的,有推着“气滚车”的。大队的干部也在人群里,他们干什么去?瘸子捆着稻草,想着;兄弟们和兄弟媳妇们也一边干活一边看着。那群人往瘸子他们那个大房子走去。五弟担着谷子,颤悠着扁担,在公路上飞跑着,嘴里像抬匠一样喊着“哨子”。
“大哥,快回来!这伙人是来抢你稻谷的!”五弟在大房子外的池塘边喊起来。
“什么?抢我的谷子?”瘸子飞快地往田埂扑着。几个兄弟捏着锯锯镰也跑上岸,在田边拿上扁担和千担飞快地跑着。傻子看见瘸子跑,她也跟着跑。
瘸子的阶檐边围着一群人,就是刚才路上那伙。有几个人弯着腰,在用手捞稻谷里的谷草。
“你们干什么!”瘸子一声大喊,走了过去。
听到喊声,有两个人立刻走了上来,一边一个夹住了瘸子。瘸子的几个兄弟捏着扁担和千担赶了回来,三个兄弟媳妇手里提着刀。夹着瘸子的两个人拉着瘸子赶紧退到了人群前,把瘸子放在他们的身体前做盾牌,对着瘸子这几个拿着家伙的兄弟。正在弄谷子的人听到声音,也立刻转身,提起了手里的棍子,面对着瘸子的兄弟们。
他们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说话,他们怕那手里的扁担和千担,谁先出头,谁先倒霉。
“你们有种,有能耐欺负一个傻子和瘸子!那么多上交钱没交的,你们不去收,却来欺负这样一个家庭。你们还是人吗?”五弟愤怒地一字一句地说,牙齿咬得嘣嘣响。
“瘸子,你已经欠了一年半的上交钱了,你也该交了。还有那些公路钱,就是你们几家不交,这公路铺碎石的事情就没法做。还有,修水沟水渠的钱你也该交了,这些设施你都享受到了,谁受益谁负担,这是上面的政策,你怎么就不给呢?”村长站在人群后说。
“有交的我会不交吗?你们是看到的,我瘸子一没耍,二没赌,我只有这样勤劳苦做了。这地里圈里就只有这么点收入,你们的上交钱一年比一年高,我怎么交?我种我收,我做什么不请人?你们瞎了眼了?就这么一点谷子,你们看着我打了就来拿了?你们是不想让我活了呀!”瘸子挣扎着喊道。
五弟提起了扁担,那群人往后退了一步。五弟用扁担指着他们说:“你们几个,老百姓的上交钱有多少进了你们的腰包?你们真正交给国家的有多少?用来修路、修水沟的有多少?你们正正经经办公事的钱能用多少?有多少被你们吃掉了?被你们抱小姐抱掉了?被你们揣进腰包了?村长,你们两爷子在街上歌厅抢一个小姐,谁不知道?这些钱谁给的?你娃有种就当着全大队的人一笔一笔把钱算清楚!一年被你几爷子弄掉十几万?我们村一个人‘抬’多少?”
“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给我打!”村长在人堆里恼羞成怒地喊起来。三个兄弟举起了扁担和千担,三个女人也举起了手里的镰刀。
五弟说道:“你们治安室的人,就他妈的一群强盗!你们就知道大白天来抢人!老子说的这些事情是假的吗?你们有本事去收那些脚脚爪爪好的!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只有一个烂草棚的,欠你们多少年了?你们咋不去收?除了瘸子,一个人每年四百多元的上交钱,我们几弟兄谁欠过你们一分钱吗?一个村,就差傻子瘸子这点钱吗?你们少进几次馆子,少抱几回小姐,这钱不就来了吗?我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敢拿走我哥一点东西,老子就先要了他的命!老子就不相信,是共产党喊你们这样干的!”
“大哥!大哥!”傻子跑着,走了过去。几个兄弟愣住了,这群人也愣住了。
傻子跑到瘸子面前,喊着“大哥”。看大哥被反剪着手,被痛苦地扭着。她伸手就抓扭着瘸子的人,抓不着就用脚踢,可人家轻轻一伸手,她就被人家提到了一边。
傻子哭着骂着:“你妈妈的!你妈妈的!”她突然扑上去,在抓瘸子的一个人手臂上就是一口!
“哎哟!你妈的还咬人!”那人伸出一只手,抓着傻子的手臂一下就把傻子摔了出去。
“傻子!”瘸子挣扎着,用脚踢着抓着他的人。“给老子爬!”被瘸子踢痛的两个人用力往前一推,瘸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给我围起来!”突然一声喊,拿着扁担的拿着锄头的,密密麻麻围着了院坝。那群人赶紧往阶檐上退。
一个老人走到了扁担锄头的前面。老人指着这群人说:“你们不用怕!我们今天不是来打架的!我们是来讲理的!理清了你们走人!理不清就把人给我留下!”老人说着,停了下来,看着那一群人。
“听说有治安室的人来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是谁让你们来的?先把这个问题给我说清楚!”有人端了一根板凳递给老人,老人拍了拍手掌坐下。
“别惹他!”村长在人群里小声地说,“他儿子是部队的军官!”
“别说那些,村长大人。不是谁惹不惹谁的问题,是我们讲不讲理的问题!先告诉我,谁是治安室的负责人?是谁让你们来的?”没有人出来承担。
“不说?那好,我等着。”老人掏出烟,慢慢地卷着叶子烟,看也不看那群人,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头上的乌云还是那样奔跑着。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对老人一抱拳说道:“大爷,对不起!是村长喊我们来的,说有人拒交上缴钱,还打人,我们就来了!”
“哟!村长,谁给你的官?你这么大能耐,能调动乡治安室的人?你给了他们多少钱?他们给你卖命?谁闹事?谁打人?打了谁?村长你把这个问题说了吧。”老人说着,侧身指着坐在地上的瘸子和傻子说:“你说的是他们吗?傻子打你了?瘸子打你了?说吧。我等着。”
村长走出来说:“不是说打人了,但我不这样说,治安室没有理由来。是你们队上的人给我说瘸子有钱,是故意不交上交钱,所以我……”
“谁说的?”村长说出了“烂货”的名字。
“瘸子!你娃不上钩,你看有人上钩了吧?你要早上了那女人的床,会有今天这回事?治安室的同志们,你们街上的歌厅养小姐合法吗?这村长的话你听清楚了吗?你们治的什么安?”围着的人群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