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喜道:“倒是妈说的是,我竟忘记了,在史家里,云丫头是一点儿家业也没有的。”
说着又迟疑地道:“妈和姨妈不曾将云丫头也保出来的?入狱之时,我和她并不在一处牢狱里。”
薛姨妈冷笑道:“真真这云丫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人家早就在入狱的次日,史家就得了消息,保了她出去了,竟连消息也不曾给我们递一个,让我儿吃了这等苦楚。”
宝钗听了如轰去了魂魄一般,却细思了半日,才说道:“云丫头竟是这样的人?只怕未必的,她是一心为我,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再者史家保她,只怕直接就将她带回了史家拘禁了起来,所以不能给妈捎信儿。”
薛姨妈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心里终究疑心不除,道:“这样的事情,只好日后看罢,若是她果然也是有心计之人,咱们必定不能叫她阻拦了咱们的青云之路。”
宝钗更觉得母亲计谋才深,心中十分敬佩,忽而又想起一事来,道:“听说北静王爷出征去了?”
薛姨妈点点头,道:“正是。”
宝钗笑容满面,道:“这是一件好事儿,好得很,妙得很。”
好在何处,却唯独她们母女两个知晓了。
宝钗暂时在家中休养,不见外人,自然也不好再入大观园。
三春黛玉等人倒也是十分清净了,惜春更是道:“巴不得她一辈子不进咱们家呢!”
贾母听了失笑,却神色依然不见异色,道:“四丫头,这些话只在咱们自家人跟前说说也罢了,只不可说出去,好歹薛家还是二太太和凤丫头的亲戚,总不能坏了这亲戚面儿。”
只拉着黛玉在怀里,道:“你娘回去了,你可是要回去的?”
黛玉虽然也想和父母团聚,但是却不舍贾母,便娇笑道:“娘是舍不得爹爹,我可是舍不得外祖母,既然娘和爹在家里,我去有什么趣儿?我陪着外祖母,还要给外祖母做好些玩意儿呢!”
惜春一旁笑道:“王爷出征,姐姐是闲得无事了,所以只好做活计打发时间。”
两朵桃花飞上黛玉的颊边,嗔道:“四妹妹又胡说八道,瞧我不撅了你的膀子才是!”
贾母笑道:“玉儿这些时候确是懒散了许多,说话做事都有些闷闷的。”
说着便又道:“你们姐妹几个都去园子里走走罢,自从你们去了北静王府,园子里就好生寥落。”
见贾母有些困倦,三春姐妹便与黛玉起身告辞,齐往园子里走去。
说来也巧,竟见到平儿带着巧姐儿在那里玩耍,巧姐儿笑着蹦着跑到黛玉跟前,张开双手道:“林姑姑!林姑姑!”
黛玉拢着她的小手,笑道:“巧儿怎么了?你娘娘呢?怎么不见出来呢?”
平儿神色一变,低头道:“奶奶这两日身上不大好,只闷在房里不出来,老太太那里她也没精神去了。”
黛玉听了这话,便知道凤姐儿心结极深,一时半会必定是难以解开的,自然她心里身上都不爽快。
默然了一会,黛玉笑道:“罢了,原想叫她也多到我房里走动些时候,既她身上不好,就让她静养罢。”
巧姐儿抱着黛玉的手,呢喃道:“姑姑,我不爱见娘娘哭!”
黛玉听了心中一酸,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说呢?毕竟在这样的人家里,凤姐儿纵然心性再高,她还是要忍受这样的伤心。
此时,黛玉竟对自己与水溶的将来也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不是也如凤姐儿一样呢?
此时,她更觉得了,父母的那一份相知相许是何等珍贵,纵然自己是女儿,父亲也没有不要自己也没有纳妾心思。
因为这件事情,加上水溶出征,黛玉倒也是沉寂了好几日,总是提不起精神来,贾母也只道她又病了,急忙请了太医来诊视,好在无妨,便只叫她在房里静养,不用出来请安。
紫鹃因心里担忧,便去栊翠庵折两枝梅花来给黛玉插瓶,抽身回来的时候走在路上,只瞧着脚边薄薄的积雪。
却不妨撞见了宝玉与薛蟠两个正在园子里游荡,见到紫鹃容色妩媚,身材袅娜,薛蟠不由得站住了脚。
紫鹃心中惊了一下,淡淡地道:“见过宝二爷薛大爷。”
说着便欲避过,薛蟠却忙拦阻在了紫鹃跟前,笑嘻嘻地道:“宝玉,这位是谁房里的姑娘?竟这样标致?”
见薛蟠一副垂涎酥骨的模样,眼睛上下溜着紫鹃,宝玉心中不豫,亦颇后悔带他进来,便忙拉着他手,道:“是林妹妹的干姐姐,素不见外人的。薛大哥,我房里才治了极好的惠泉酒来,咱们且吃酒去。”
薛蟠挥开了宝玉的手,笑嘻嘻地上前长揖,分外规矩地问道:“原来竟是紫鹃妹妹,竟真是水葱儿似的。妹妹如今多大年纪了?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什么式样的首饰?跟林妹妹多长时候了?”
紫鹃心中厌烦,面色冷淡地道:“这些不劳薛大爷费心,让开!”
薛蟠忙笑道:“妹妹怎么这样生分呢?我头一回见到妹妹,更该送些好东西与妹妹玩耍才是。”
紫鹃冷笑道:“我林家什么东西是没有的?你薛家的东西,还指不定是干净还是脏的,谁稀罕!”
听了这话,薛蟠只当紫鹃也心思落在宝玉身上,虽然心里忿恨,可是依然面不改色,笑道:“如今我也长进了,也会自己做生意了,还有什么比不得宝玉的?你们这些心心念念里就只有一个宝玉,他竟是宝天帝不成?我妹妹也罢了,只心里放着那劳什子金玉良缘,怎么紫鹃妹妹也落入了俗套呢?”
瞧着宝玉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紫鹃心里十分好笑,脸上却十分冰冷,举足便继续走路,并不理薛蟠,只嘴里冷冷地道:“天下里也不是只有一个宝玉,更不是只有你一个薛蟠!”
薛蟠上前就要拉扯紫鹃,紫鹃大怒,挥手打开薛蟠,道:“拿开你的脏手!”
薛蟠还欲拉扯,宝玉也是面上不好意思,更怕紫鹃回去反跟黛玉告状,说自己成日家只和薛蟠这些人交往,已经一把拖着薛蟠往怡红院去,道:“大哥哥,你在这里弄什么?且去吃酒,还有小丫鬟唱曲儿与你听呢!”
薛蟠听了,便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倒是叫你的宝贝唱曲儿才是叫我心神舒快呢!”
瞧着两人的背影,紫鹃啐了一口,恨道:“这就是大家的公子,若是那袭人知道竟将她当作是唱曲儿的小戏子,不知道是什么脸色呢!亏得还一心一意只当宝玉是她的依靠,人家却拿她当戏子呢!”
只听背后晴雯清脆玲珑的声音道:“真是呢,我今日里见这样,心里也大灰了,亏得我也一心一意呢!”
紫鹃转身瞧见晴雯,只见她穿着大红软绸小袄儿,葱绿裙子,外面罩着一件滚着白狐狸毛的玉色掐牙背心,体态袅娜,一双秋水眼仿佛荡漾生波,耳边两个硬红玉环大坠子不住晃动,更显得风流灵巧。
晴雯撅着嘴忿恨地道:“我原道他真是一心一意对着我们女孩儿好的,也觉得他体贴怜下,哪里知道竟是这样呢?他比别人更无耻,不但处处给我们做小伏低,还想将我们的心都摘了去,只能眼里心里只有他!如今更是轻而易举就带着那薛大傻子进我们的怡红院,当我们这些丫头都是什么呢?戏子优伶?还是勾栏女子?”
紫鹃笑道:“你今儿明白才好,倒是你们都将他捧在手心里娇贵得凤凰蛋儿似的,一个爷们,二三十个丫头子服侍,不过就是作践人力。殊不知凤凰蛋儿终究没有破壳而出,那里能如凤凰蹁跹九霄。”
晴雯叹了一口气,道:“这两年,我也细瞧了,什么都心里有数。这也是为什么他求了几次,我都不从他的缘故,没有什么名分,我怎么能将清白葬送在此?再说了,今日见他如此,我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了,宁做贫人妻,莫做富人妾。”
紫鹃听了笑道:“好好好!你有此心,也就是了!你且去罢,我也要回去服侍姑娘了。”
晴雯迟疑了一会,才道:“你也小心些儿,那薛大爷最是个色中厉鬼,若是瞧中了你,只怕……”
紫鹃听了一怔,淡淡地道:“你放心罢,我自然理会的,若是他们没有什么还好,若是果然来,必定给他一鼻子灰!”
晴雯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自己叹了一口气,却不想回怡红院里去见宝玉和薛蟠的嘴脸。
她在怡红院前后走动了良久,身上都落了薄薄的雪气,却不肯进去。
待得见到那薛蟠醉醺醺地去了老远,她才摔门进去,果然见到房中杯盘狼藉,宝玉脸上亦是透着醉酒的红晕。
袭人正忙着收拾房间,笼了百合香,沏了浓浓的茶与宝玉,又拿了醒酒石给他含在嘴里,却忍不住道:“虽然是薛大爷,可是也不能喝得这样,若是太太知道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也不想着替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