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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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说着却吩咐紫鹃道:“如今天冷,前儿我叫你给枫红做的衣裳可送去了?他在这里,到底不比在王府里的。”

紫鹃登时红了脸,道:“做了一套新衣裳,早已给他送去了,还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说着撇撇嘴儿,道:“他也并不少咱们这里给他做衣裳鞋子,没的让人家笑话,反说我不稳重。”

黛玉正换衣裳,听了这话,停住了手,奇道:“这是什么缘故?我因我们家里和北静王府有些世交,再者原是先前在江南认得他的,因此多看重他些儿,如何又有人笑话你了呢?”

雪雁快嘴地道:“姑娘不知道,如今宝姑娘房里的莺儿可是殷勤着呢!前儿个认了宝玉房里茗烟的娘做干娘,如今又常常在枫红跟前献殷勤,衣服鞋袜吃穿用的没一刻断过的,都是上好的,竟比环儿吃用得还好些。”

黛玉听了这才明白,抿嘴一笑,道:“却是咱们家的紫鹃姑娘吃醋了,怕枫红不穿你做的衣裳鞋袜!”

恨得紫鹃欲拧黛玉的凝腮,道:“我一个丫头罢了,姑娘也打趣我!”

黛玉正色道:“好姐姐,我自来当你是姐姐,并不曾打趣你的。我固然知道你为我不服的意思,只是凡事咱们走着瞧罢了。”

紫鹃只是恨得牙根痒痒儿的,一面叠衣裳一面道:“真真是不明白这宝姑娘,先前宝二爷对姑娘好些,她就出了一个劳什子金玉良缘来;如今不过就是北静王爷来给姑娘送了一遭儿节礼,她又把眼光放在了北静王爷身上,还弹琴招惹王爷,真真不晓得她到底是知礼呢,还是不知羞耻的,难不成还一女想着二家嫁不成?亏得二太太还天天夸赞她是个极知礼极稳重的呢,若知道这样的事情,没的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黛玉淡淡一笑,道:“咱们如何能管她的事情呢?她想走这样的路子,谁有拉不得她回头。”

说着又看着手腕上的鹡鸰香念珠和青鸟玉环,那微微的青光,竟让她渐渐有些平和。

外面的雨,淅沥不止,凉风透入纱窗,贾母早打发人来告诉黛玉不用出屋子了,只在房里玩耍罢了。

黛玉倚窗而立,心头亦有一股凄凉滋味缠绕不绝。

心中,又念及了家乡父母,那种滋味啊,真如这秋风秋雨,愁煞人!

紫鹃坐在杌子上做针线,絮絮叨叨地道:“那东府里小蓉大奶奶身上很不好,姑娘明儿去瞧瞧才是。”

黛玉眉头轻拢,略有些不耐烦,道:“素日里这也是事情,那也是事情,竟真真不知道是什么了。东府里,不过污泥池子罢了,竟没个干净的人儿,怪道四丫头也不肯回去,说我,我也不去。”

紫鹃咬着线头,道:“罢了姑娘,这时候,不知道那宝姑娘又如何殷勤去了的,咱们便是和小蓉大奶奶不亲,也该去走一遭儿,省得那起小人背地里又闲言碎语的可厌,况且,二奶奶也素来与小蓉大奶奶极亲厚的,便是姑娘不想去,也略看在二奶奶面上,好歹去瞧一遭儿。”

说着又道:“真真这个宝姑娘是极妥当的,连东府里的瓜葛也拉得近些,各色衣食玩意丸药,早早打发人送去了。”

黛玉听了冷笑道:“她原就是这么一点子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我去?不管脏的臭的,她也要拉在她那阵地里去!”

说着便道:“将咱们房里的石榴红绫子拿一匹给晴雯送去,叫她替我做一条裙子,下剩的都给她也做几件衣裳罢。”

紫鹃听了果然取了一匹石榴红绫子来,笑道:“我只奇怪,凡是咱们这里来往使役的丫头婆子,姑娘也并没有不打赏的,何以她们竟都满嘴里只夸宝姑娘端庄识大体,会做人?”

黛玉淡淡一笑,道:“这些事情,一点子心意只在心里罢了,谁还为了好处才赏人的?好姐姐,如今我瞧着雨小了一些,你且去送给晴雯罢。我却知道前儿因为宝姐姐各处送石榴红绫子,也送了袭人,惟独没有给她,很是生了一点子气的。”

紫鹃点点头,抱着绫子穿过长廊便去了。

如宝玉和黛玉都是住在贾母房里,只是早已隔房,黛玉住在东暖阁,宝玉住在西暖阁,自然几步路就到了。

可巧见到晴雯正蹬着门槛子,挽着袖子抱怨道:“动不动三不五时就过来,难不成我们竟是没的歇息的?”

袭人掀了帘子出来,道:“嘴里混吣什么呢?宝姑娘不过就是来瞧瞧二爷回来了不曾,你一个奴才秧子,说什么主子不是?”

晴雯冷笑道:“我倒是个贾家的奴才秧子,难不成你花袭人不是贾家的奴才?竟是主子了?横竖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呢,不过和我一样都是买来的奴才,在我跟前摆什么主子的款儿?这屋里,谁又比谁高贵些?不过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就是你们鬼鬼祟祟做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

袭人登时红涨了脸,心中原有毛病,自然是并无话可说。

紫鹃忙上去揽着晴雯的肩膀,笑道:“好端端的,大雨里,倒是闹些什么?这里原是老太太的屋子,此时老太太还在歇息着,吵了老太太,几个脑袋能赔的?好妹妹,你且瞧瞧,我们姑娘打发我送来一匹好绫子,添些里子,好歹替姑娘做条裙子。”

晴雯“嗤”的一声笑,道:“姑娘一个人儿,哪里用得这许多绫子做裙子?别说一条,就是十条八条也做得”

紫鹃伸手指在她额头狠狠戳了一下,道:“你这样聪敏的人儿,还是不明白的?不过就是给姑娘做条裙子,下剩的随你做什么衣裳裙子,也鲜亮些,便是赏人,也是依你。”

晴雯嘻嘻一笑,见紫鹃只穿着红绸小袄儿,软绿缎裤子,罩着一件青缎掐牙背心,系着一条白绫细褶裙,越发显得明眸皓齿,娇娜妩媚,只是裙摆和绣鞋给长廊里的一些雨水洒进来弄湿了一大块,便拍拍她肩头,笑道:“真真我们紫鹃姐姐竟出脱成了一个大美人呢,我瞧着,这些丫头里竟统共都不及你,果然林姑娘调教的好丫头。”

紫鹃白了她一眼,道:“在你这么一个美人似的模样跟前,别人还算什么美人?没的取笑我们罢了。”

晴雯笑道:“好姐姐,我哪里敢取笑姐姐你?竟是比真金还真的实话!你瞧瞧,这上下的人,哪里能有几个似姐姐这般温厚和顺不因为主子得意就飞上枝头的?我瞧着,竟一个个都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专去舔别人的屁股!”

说着拉着紫鹃到屋里坐下吃茶,又到自己房里捧了一件裙子和一双新鞋来,道:“瞧你衣裳鞋子都湿了,我这个是没穿过的,你且换下来,明儿收拾好了再给你送去!”

紫鹃解下自己的裙子,展开晴雯的,却是一条葱黄色的绫裙,裙角绣了一枝并蒂莲,绣工精致,极是可爱。

看毕便笑道:“都说你手巧,果然如此的,姑娘也爱穿你做的,这件裙子赏我罢,明儿得了好缎子,也给你做一件。”

晴雯只伏侍她换上,听了这话便道:“这可奇了,姑娘不穿女工上的人做的,难不成你竟也挑剔了不成?我不过一件裙子你也要。还是你那屋里果然是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我倒是常听着别人背后里抱怨着林姑娘好半年工夫也不拿针线呢!”

紫鹃听了便冷笑道:“我们姑娘身子弱,是老太太的意思,不叫劳碌着了,我们这些丫头却哪里不做针线的?我们姑娘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别人做的?便是你,也不过就是偶尔做一点子罢了,哪里件件都是你做的?说我们不动针线,只怕倒是你们屋里不做针线的才多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蹄子背后乱嚼舌根,明儿个很该肃肃风气了,连主子也诽谤,这样的人不知道个规矩,很该打了出去的!”

一通话说得旁边站着袭人脸都紫涨起来,方才是红,如今倒是透着紫了。

坐在上座的宝钗一直安稳地吃茶,听了这话,便抿嘴笑道:“好一个慧紫鹃,话里夹枪带棍的。”

紫鹃道:“这可奇了,我又有什么夹枪带棍的了?这原是个规矩,难不成宝姑娘竟是和没规矩的人结交不成?我素知宝二爷这里的姐妹有袭人熏陶教养的,都是极规矩的,想来也没有这样抱怨我们姑娘,又何来什么枪什么棍?便是带了枪带了棍,在这里又指不了谁,不也是没趣?”

宝钗笑道:“真真就是林妹妹跟前的一只扯红丝的贴心鸟儿,怪道竟给林妹妹倚为心腹,连宝玉书房里也打点得妥当。”

紫鹃听了心中大怒,面儿上却不露丝毫,只笑道:“我不过就是一只又懒又笨的杜鹃鸟罢了,哪里能及宝姑娘家养的一只玲珑剔透娇憨婉转的黄莺儿?我们姑娘原是念着和北静王府的世交,且从小儿认得枫红,自然未免多看重他些。只不知道宝姑娘身边倒是打点得比我们还周全,笔墨纸砚点心茶水衣裳鞋袜玩意儿,色色都是极妥当的,我们和宝姑娘一比,哪里还说得上是妥当呢,竟是粗陋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