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拯救自己
高度物质文明和极度精神贫困,本是现代西方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然而中国随着社会发展、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与人外在物质交往变得频繁而密切。心灵沟通相应减少,便导致了人们心理疾病患病率的不断上升。如果你站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在20个人中必定有一个心理障碍者。这说明中国人的心理问题,已成了十分严峻的社会问题。该如何减少这一疾病的患者,首先要让我们学会自己拯救自己。
可以说中国大部分得了心理疾病的人,都不容易承认自己有病。即使知道自己有病的,也很少会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往往不够重视,也不愿意去花这个钱。当然也有人去看心理医生,却不说出事实真相。如果拿个案分析,下岗女工小张便是一个例子。
小张年轻时渴望过幸福生活,但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算幸福。因为她有很多欲望和需求,能满足她的又微乎其微。那时候她还没有下岗,老想当公司部门经理。她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好运迟迟不光临她。岁月一年又一年,由此产生的焦虑,直接影响到她的情绪和精神。起先她回到家只会数落丈夫没有谋到一官半职,也不会赚大钱。时间久了,夫妻经常吵架。渐渐地她把口头的数落,用砸东西代替。凡不开心了,她就关起门来砸一把梳子、一瓶洗洁精、一支牙膏。她以为这样很正常,是一种发泄。殊不知这正是心理疾病的开始,为什么非要砸东西呢?从开始砸一把梳子,到后来不能自控地砸了家里的电视机、婚姻为此而破裂。然而小张却绝不承认自己心理有病。她只觉得自己渴望物质生活,满足不了时,发泄就是一种痛快。
对于小张的这个例子,其实不难解释。小张初砸东西时,是想唤起亲人对她的爱和呵护,而当得不到所需要的回音后,小张的失落感激起了她身上所有的怨恨。这种怨恨十分固执,并且一直影响着她心理健康。这使我想到马尔库塞对非压抑性文明论的研究。马尔库塞认为,新文明即非压抑性文明并不以追求奢侈生活为目标。追求幸福的欲望也并非就是追求物质享受的欲望。人与动物不同,他非但不满足于锦衣玉食,而且还力图摆脱物的束缚,追求更高尚的东西。拿小张来说,她之所以在精神上感到莫大的痛苦,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把追求官位、追求物质放在了第一位,从而把自己降低为一般的动物。
所以从拯救自己开始,一个健康的精神状态十分重要。在西方文明中,从柏拉图以来一直以理性主义为中心。认为理性是人的本质,为了理性的进步,就必须压抑人的非理性本能。因此我们从小张的例子来看,压抑性文明和非压抑性文明,都有可取之处。
13.性与爱
都说弗洛伊德、马尔库塞和福柯是性思想史上最重要的思想家。而大作家托尔斯泰对“性与爱”也有自己的理论。他认为爱是人类唯一的理性活动,与人的个体存在无关。托尔斯泰的理论是将“善”作为人的最高标准。然而与托尔斯泰不同的马尔库塞却根据弗洛伊德的“利比多”学说,创造和提出了“爱欲论”。“爱欲论”将爱设定为人的感性欲求和生命本能。但福柯的思路与前几位不同。福柯在他的名著《性史》中,阐明了他关于性压抑假说的看法,从而提出三个严峻疑问义从17世纪开始的性压抑是既定的历史事实?之权力机制,特别在西方社会中运作的那些机制是压抑性的?批判压抑的话语是权力机制的对立面,还是这个权力机制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无论作家还是性思想家,他们的理论学说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爱首先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而性便众说纷纭。因此爱是永恒的,不能毁灭的。爱超越肉体,同时又与人的个体生命密切相关。一个生命内部有真爱在生长的人,其理性与感性应该是和谐的。不然,就会让人觉得出了偏颇和不正常。不正常也就是出了心理问题,但自己往往没有意识到。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性婚姻在中国的夫妻中为数不少。性,在中国仍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话题。这与西方性成为政治学、社会学、史学、哲学最为关注的话题是截然不同的。正因为这样,不少对性困惑的心理病人,都有“谈性色变”之恐惧。小孔结婚八年,生孩子后与丈夫已经整整七年没有性生活了。小孔说他们并没有生理功能的缺陷。但没有性生活,他们依然很恩爱。丈夫也依然很照顾她、呵护她。小孔言语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得了性心理障碍症。在我的提示下,小孔脸红红地道出了原委。小孔说,一谈到性她就害羞。她一直以为性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孩子出生后,这任务完成了,她就没有必要再过性生活了。她觉得性生活是低级下流的事,而爱才是崇高的。
小孔受封建传统思想之深,令人瞠目。其实古人也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说。真正完美的爱情是灵与肉的结合。对于小孔的心理分析,我们所做的是让她从人本主义角度明白,人类的性与爱不仅不是低俗品性与行为,而且是很崇高很重要的。性与爱与入的自我有着极其重大的关系,它在我们的文化中应该有不被忽视的价值。
其实与小孔不同的无性婚姻还有很多。拿福科的话说就是:“我们的文明,至少从表面上看,根本没有什么性爱艺术可言。相反,它却毫无疑问是唯一进行性科学实践的文明,或者可以说,它是唯一在过去几个世纪之中发展出讲述性的真相的种种程序的文明。”
14.心理孤儿
随着高科技发展,今天的人类仍然难以躲避一次又一次的创伤。新的创伤尽管不像战争、核武器、自然灾害那样触目惊心,但它以温情式的虚假幸福让人们感到空虚、迷茫和心灵的孤独。这种现象被俗称为:“心理孤儿。”心理孤儿的产生,与社会经济、文化意识形态对个人心理健康具有重大影响。而个人心理疾病的治疗和康复,又与社会现实息息相关。因此,在发达工业社会中,心理学问题同时就是社会学问题。弗洛姆在《在幻想锁链的彼岸》一书中认为,人能够意识到什么是由他的“社会性格”决定的。
心理孤儿,如今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尤其在青少年中,为数已不少。他们在心理上自我封闭,游离集体氛围又怯于交往。这与社会、家庭环境,也有一定因素。现在都是独生子女,独门独户,而家长陪孩子的时间毕竟不多。孩子长期独处,严重的就患上“孤独症”。患“孤独症”的孩子,思维总是只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拒绝与外界交往。假如他们用双手做一个动作,就会不厌其烦地做上几小时。明明今年18岁了,在他5岁时就有自闭倾向。但当时父母离异,父亲工作忙,没有引起重视。明明的病一天天加重。他不愿去学校读书,害怕人群。父亲以为他胆子小,长大一点会好的。父亲不知道明明得了精神性疾病。所以在他小时候,一次也没有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明明的病就这么被耽误了。
现在明明的个子比父亲高,力气也比父亲大。由于常年病着,关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明明的脾气也很大。父亲很焦虑,带他上街吧,一不小心,明明就会去抓商店里的货物。父亲这时候总是泪眼汪汪,万般苦恼。
不过像明明这样的例子,比较个别。但他提醒那些有自闭倾向孩子的家长,必须尽早带孩子看心理医生,不能耽误。由此,我想起翻译家傅雷曾说:“爸爸不为孩子烦心,为谁烦心?爸爸不帮助孩子,谁帮助孩子?孩子有苦恼不向爸爸求教,向谁求教?”如今“健康”定义不断嬗变,心理健康亦是十分重要的。走出“心理孤儿”的角色,也就是把个体融入到社会群体中去。我们要在社会中生存,必须适应社会的一些要求,从而努力把社会与个人的关系谐调起来,这就与社会心理学与个性心理学的关系更加密切。
15.精神与危机
歌德早在1829年向埃克曼讲道人是一个糊涂的生物;他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他对这个世界,而首先是对于自己,所知甚少。”由此弗洛伊德渴望给人的认识增添一些知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探测无意识深渊,攀登创造力高峰。然而一个多世纪以来,关于人类境况问题依然十分紧迫。一代代人根据自己的理念,试图有一个新的发现。但精神上的寸步难行,只能让这个苍白的世界更加苍白。这个苍白的世界,不仅缺思想钙质,还缺世界与现实充满反抗力量的批判精神。
倘若我们这个时代,有几面以激进与锋利为主的批判旗帜,那么直面透视剖析整个社会和人,就会使蒙污的人和世界增加一些光亮。然而随着工业技术高度发达,人们在大众文化的诱导下,物欲填补了他们的虚荣心,满足感占据了他们的心灵,以致丧失了他们的激情与想象、责任与良心。因此,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心理病态,就是缺乏良心。
小罗已经上高三了。高考临近,母亲不允许他再上网,以免影响功课。母亲的唠叨,应该也在情理之中。但小罗听不进。每次母亲一唆叨,小罗就捂起耳朵。母亲不明白地说,你都在网上看些什么?小罗说,我看什么不要你管。母亲十分生气地说,我不管,谁管?母亲一气之下打了儿子一记耳光,儿子便歇斯底里地与母亲打了起来。儿子说你打我,你打我,我与你拼了。儿子拿起电脑桌上的一把尖刀,朝母亲刺去。母亲一晃身,刺在了她的手臂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母亲震惊极了,哭得撕心裂肺。儿子却甩门而走。小罗母亲后来的叙述,让我听得毛骨悚然又陷入沉重的思索中。
这是一种人的危机。仿佛一切都在破碎,一切都仍然以可怖的图式,展示着被野蛮摧毁的痕迹。人的信念在哪里?人性的希望又在哪里?因此对小罗这一个案,它让我联想到整个世界与社会的躯体,被高科技这个现代化的新鲜血液所充实、膨胀。人们不仅削弱了思索的能力,还丧失了人作为理性承担者的责任。所以,人还是需要控制自己。最暴虐的控制是思想的控制。而思想的控制,是通过允许人们意识到什么来实现的。
现在我忽然想起歌德的又一段话:“人类将会变得更加聪颖敏悟,但不会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幸福、更加充实。我预见那一天,上帝不再喜欢他的创造物。他必将再次毁灭这世界,创造一个新的开端。”歌德的预言,可以與是人类精神批判史上的又一个声音。
16.现代文明的忧郁与变调
从弗洛伊德的历史哲学来看,文明的进步高于一切。为了文明而压抑人是必然的。这种必然性一方面将社会对压抑合理化了,另一方面说明个人永远受制于社会。所以,文明是人类惟一值得骄傲的东西。它以其精神和智慧成为万物之灵。在文化长河中,文明是精神与智慧的遗传。文明的进步,成为人类所有活动的终极目标。然而文明的获取是需要代价的。弗洛伊德在他的征途中,“靠探测深渊的办法来登上高峰”。然而在他之前,很少有人追问文明是否需要人类付出代价?
现代文明的实质是工业文明。精神分析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强烈控诉,是因为这种文明时产生发展都以压抑人的本能(本性)为代价。弗洛伊德把人性归结为人的本能,本能的能量被称为“力比多”。"力比多”表现为生理上的冲动,如果冲动的目的实现了,体内的张力则被消除,人随之感到快乐。弗洛伊德信奉快乐主义。然而实际上人们不能按本能的“快乐原则”行事,只能按理性的“现实原则”行事。对本能的压抑就是文明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因此现代文明所产生的人的忧郁与变调,已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
李娟的情绪低落已经有几年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得了忧郁症。她在高科技单位做着白领,本来很幸福的她却因为丈夫有了外遇而痛苦不堪。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从三楼跳下去自杀。她对我说,那天一种阴霾般低潮的情绪笼罩在她心里,宛如织网般地难以挥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想紊乱极了。她想着工作的压力,想着丈夫对她的背叛,她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看不到希望了。于是选择了跳楼自杀。尽管自杀未遂,但她因此而损伤了肾,需要靠血透过日子了。
如果李娟一开始就去看心理医生,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以我海上飞鸟的分析李娟当时处在意识和潜意识的冲突中,绝望便是她纵身一跃的理由。这种理由在弗洛伊德看来,就是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
现在,在发达工业文明中忧郁与变调是客观存在的。人们在大众化的诱导下,去追逐社会强加于个人的虚假需要。并且有不少人要么成为忧郁症病人,要么成为自感幸福的单相度人。单相度人舒舒服服地成为“工业文明的奴隶”,丧失了个性。而人处在这种单相度的现代文明中,却安于受到压抑。由此,我想文明产生于基本压抑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