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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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人物印象(5)

也许孙甘露从小喜欢音乐,便深昧语言与音乐一样,具有旋律、跳跃与节奏的气场和美感。但这些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他对文体的探索,依然执著而坚定。他说:“文学写作要找到那种真正能够将文学语言的能量充分释放出来的途径,这对写作是一种考验。”《比缓慢更缓慢》是一部散文集,这部散文集中的散文大多写得很放松,有一种优雅、从容的内涵。我比较喜欢他《关于垂死的肉身篇序文。《垂死的肉身》是菲力普‘罗斯的中译本,但孙甘露在序文中的阐述很到位。

他说这个对自我充满了尖锐嘲讽的作家,饱含着‘年龄的伤痕’,依然对年轻的康秀拉无限的怜惜,罗斯那动人的一笔,足以令人被深深的触动,全书所有那些关于肉体的斑斓的叙述,在结尾处变化为一则虔诚的肉体之爱的神话。”从“小众菜园”下载下来的孙甘露2005年初写的诗歌《他乡》与《葡萄之上》。

这两首诗比《在天花板上跳舞》中收集的诗作,要长一些,也更丰满一些。读之朗朗上口,观之意象叠叠,甚是喜欢。他这样写道广在瓯江上航行收纳火腿宝剑和瓷器在夜间回到车站像替身一样微笑……你正远在一颗不能抵达的星球上!或者更远在塞纳河边的巴黎和我那本寒冷的书在一起……我的面容消瘦的树木切近的性爱番薯的记忆被收回的旗帜。”而读他《上海流水》时,那种看似日记体的形式,却写得超凡脱俗,极具日常与艺术魅力。

孙甘露说:“这是我因某家刊物约稿而写。”他这么一写,便把日记写出了《少女群像》是孙甘露的第二部长篇,这部还没有出版的长篇新著,发表了部分节选。从节选上看,这部小说第一人称的“我”,是一个女性。也就是说,孙甘露选择了女性的叙事视角。这又使我想起了《访问梦境》中的“丰收神”。“丰收神”住在作者的身体里,一个女人也就是一千个女人了。

在涛意的轚幻中供進世界孙甘露说:“《少女群像》其实是一种戏仿,它并不是描写现实,而是对现实的表现的一种戏仿,其实本质上还是现代主义的或者说后现代的。”我等着读孙甘露的这部新书后,再做阐释。应该说徜徉在孙甘露诗意幻想中的艺术世界,是一种快乐。他的艺术世界丰富、深邃。他的探索之路正如他自己所说思想的重要性正是通过其对立面得以揭示,而文化的多样性正包含着差异和歧义。

一种观点被移至相异的环境中,激发起道德方面的困扰,正是其意味深长之处。常言道:文化总是如钟摆一样来回摆动。有活力的文化应该对等级差异表现出敏感。”我想孙甘露永远会以他敏锐的触角,尝试着对新文体形式的创造与选择。使其思想、语言的表达更为艺术,使其文体形式最契合文体表现个性的形式,使其独特个性的作品,像精灵一样驻足在每一个阅读者干涸的心房。这就是孙甘露,一个永远的创造者和探索者。

7.把孤独绘成风景

——我所认识的方方

上午接到艾云的紧急约稿电话后,我一直在给方方打电话。

然而吱啦啦响了半天没人接,我不免有点着急起来,怕一天内完不成写方方的任务,那我第二天去广州参加第二届中国女诗人学术研讨会,一路上都会于心不安。

时光一点点地流逝,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双手不停地拨着方方家的电话和她的手机。手机是关的,宅电是没有人接的。方方去了哪里?作为好友,我莫名其妙地为她担心起来,担心她的身体。因为前不久她病着,我不知道她是否完全康复?终于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惊喜地说方方,你上午去了哪里?”“我去接林白了。她在我家里,你与她说话吧!”“先与你说。”与方方在电话上聊天,就像与她在身边聊天一样。她的音质是宏亮的,她的说话是机智幽默的,她的性格是开朗大度的。她哈哈哈的笑声,从一根匍匐而行的电话线中传来,醉得我脸上也浮起朝霞般的红晕。

我认识方方已经很久了。最早阅读方方的作品,是她的诗歌。20世纪80年代初,方方的诗很朴素也很有哲理。而我当时,也正一首首地写着西湖抒情诗。相比之下,我忽然顿悟我的西湖抒情诗虽优美却没有力量。后来为了“力量”二字,我对写西湖抒情诗有了重新认识一即抒情与哲理思辨相交融。

那时候在诗歌刊物上,我总是在寻找一个叫汪芳的诗人,然而她仿佛像流星一样消失了。若干年后,我在一篇文章中得知那个当年置名汪芳的诗人,就是小说家方方。方方的小说,我是读过不少的。她发表在1981年《长江文艺》上的小说处女作《大蓬车上》,其实与她的诗歌风格很相近。所以,我当时认为她小说的写实风格,是从寺歌那里拓展过来的。当然更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

由于父亲去世早,由于哥哥们都在外地工作,方方把家里的重担一肩挑起来,家里的主意由她拿。她是那种很孝顺父母的女孩儿。没上大学前,为了养家糊口,她瞒着母亲当了四年的装卸工。装卸工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需要拉板车、扛大包,付出的不仅仅是力气和血汗,还有女孩儿的自尊与虚荣。我深有同感。因为我曾经也在运输公司与下岗工人、农民工同呼吸共命运过。我对方方的理解,也许就有了一种比较深入的感觉。

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倘若不是你的切身体验,不是你真正的孤独与痛苦,那么你的思想与心智便很难真正地成长与成熟。方方是成熟的。成熟的她对读者说我写小说,从内心出发。”“我写小说也是一种倾诉的需要。实际上你作为一个个体,在世界上是很孤独的。”“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听众的。哪怕你跟朋友讲也好,跟你的亲戚讲也好,没有人耐烦听下去的。

还有你内心很内在很隐秘的东西,或者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你是很难说出口的。很多事情它只能用文字来表达。”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上,不断读到方方的小说。方方的小说从《风景》走向成热,获得了很高的赞扬和认同。接下来《祖父在父亲心中X埋伏》等一系列小说也都没有让读者失望。应该说,方方的小说不是一副面孔,它是多层次的。比如:比较冷峻揭示人生世相的《风景》,比较深沉透视家族历史的《祖父在父亲心中》,比较轻松玩笑世间物事的《白驹》。从这三种类型,便足以看出方方写小说的天赋不仅是与生俱来的,同时她也一直在思考着和思想着的。

我与方方第一次见面,是在1993年2月海南岛“椰城之春”笔会上。那时候我刚写小说,属于无名之辈。到了会上发现除我之外,被邀请的都是全国著名作家,如:谌容、叶楠、张抗抗、方方、池莉、赵玫等,心里就怯怯的,很自知之明地有一份矜持与害羞。然而我的矜持与害羞是多余的,会上的每一个人对我都挺好。方方与赵玫,那些天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地在一起。我们在南中国海滨沙滩,赤着脚蹲在沙地上把一个个沙虫躲藏的洞穴摧毁,然后将挖掘出来的沙虫装满斗笠。

方方那时候瘦瘦的,穿一件白色衬衣外加咖啡底色上缀着满天星的背带裙,看上去像少女般淸纯。那几天我们合过不少影,她最喜欢我与她在沙滩上的那一张。后来她把那一张合影用过许多地方。如:《作家》杂志,河北教育出版社《方方影记》等。

与方方在一起,她那宽厚温和的性格让我觉得很开心、放松和自由。在海南岛的某一天,我们要坐在台上与大学生对话。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吓坏了,一心想逃跑。于是我把这个想法与方方说了,方方说你别怕,谁都是从无名到有名的。你要向有名的挑战,超过他们。”方方的话,无疑给了我许多自信。

椰城笔会结束不久,方方接手主办了《今日名流》杂志。从她给我寄来的刊物看,我并没有惊讶她的这一举措。一个优秀的作家,同时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编辑家。方方勤奋又勤劳,智慧又有主心骨,不愁办不好杂志。事实也是如此,《今日名流》在方方的理念与操持下,有着与众不同的形象与气派。它成了湖北省原刊文章转载率最高的杂志之一。然而除了办杂志,方方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写作。那些年她在着手写她的长篇新作。

我与方方在“椰城之春”笔会之后,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有时候通一个电话,有时候各自寄一本自己新出的书给对方。那一份温馨像溪水一样渐渐地融于血液。许多时候我在方方赠我的随笔集里,感受着她的某些生活细节和灵光一闪的智慧。

方方有一个宝贝女儿叫毛妹,方方每次出差总不忘给毛妹带回吃的和玩的。不消说,那一份母爱洋溢在方方脸上有多么幸福。方方的确很能干。写作、带孩子、做家务、办杂志、外出开会样样拿得起,干得好。

知道方方离异有很多年了,心里的牵挂也随着岁月的流失多了起来。毕竟我们都是女人,而且我们都是单身带一个孩子,支撑一个家庭,其中的酸甜苦辣又能与谁去叙说?因此我们除了写字还是写字,写字仿佛就是我们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无论方方有多么开朗温和的性格,我的直觉始终让我觉得她的内心有一份很深的孤独与忧伤。也许这份孤独与忧伤不是阳光下的方方,而是在黑夜在星光闪烁时分,隐隐地伴着她。

那些年,方方被很多评论家列入新写实主义流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实方方的作品不只仅仅属于一个流派,它是属于人类的。她四处开花,朵朵灿烂的作品,也不仅仅是新写实,更还有历史的、女性问题的成分浸透、其中。我知道方方是个比较喜欢读历史书和历史学家的学术著作的作家’这使她的作品不仅有一种纵深感,而且还大气、传奇与深刻。

《乌泥湖年谱》是方方近些年出版的一部相当不错的长篇小说。读她的这部长篇很容易让我想起巴赫的复调音乐。一个人同时弹奏两种不同的旋律,需要技巧和功力。方方在这部作品中,用独白与对白使“独白”这一传统小说技巧,获得了全新的艺术生命。因此,我认为《乌泥湖年谱》,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写作技巧,都有一种相当的难度。方方写这部作品,无疑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然而她成功了。这绝不是偶然的,也不仅仅“从内心出发,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是思想、思考与对社会的关注已浸透在她的潜意识里,因而她才感到没有了“那个时候写作品是不放松的”感觉。

2001年10月,方方打电话约我写一部《到莫干山看老别墅》的书。她告诉我,她的《到庐山看老别墅》的书出得很漂亮、很精致。这对我很有诱惑。当然更有诱惑的是,我也想向方方学习,进入一些历史的写作。我写《到莫干山看老别墅》的时候,已经快10年没有见到方方了。每次与她通话,我的想象总是停留在“椰城之春”笔会上她那小女孩儿般清纯模样。

后来方方终于有了杭州之行。10年后的重逢,她似乎比从前更有风度和魅力。我知道她获得过全国奖和很多其他奖项,也出访过很多国家。无论学识、见识和器识,她已经都很丰厚而明慧了。然而她在成就面前很低调、不张扬。我的书橱里有她的5卷本文集,还有她的长篇小说和随笔集,她是我朋友中最勤奋的人之一。她的勤奋,常常让我汗颜于自己的懒惰。她的勤奋,也常常让我想起“工作着是美丽的”。

那天我陪她去老浙大之江校区看校舍,看校舍的方方其目的是为了将来的工作做准备。所以她无论到哪里,心里都会装着工作,都会有意识地去关注外部世界。这是一个有责任感与使命感的优秀作家必备的素质。那天我也陪她去了丝绸市场,方方对丝绸织品情有独钟。我们一家家店铺逛过去,她对衣料与款式有自己的眼光。所以你别看她穿着随意,其实那“随意”是通过审美之后的随意。她的许多涵养,就包含在她的“随意”之中。

从前的女人大多拥有一双漂亮的绣花鞋,那是很女儿心肠的。没想到方方也喜欢绣花鞋,她说驾车穿上它很舒服。我们在挑选绣花鞋时,方方的目光是温和的,语音是温和的,在她试鞋的一刹那,我感觉她仿佛娉娉婷婷地从清朝走来……

最近,我又读到了她近些年发表的一些中篇小说。比如:《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奔跑的火光》、《树树皆秋色》等。其实方方的某些小说与池莉一样,是写市民生活的,只是审视生活的角度与内在精神品格的提炼与追求不同,才有了质的不同。方方的小说似乎更注重“品格”,把作品提升到一种境界,让读者有思考与回味的余地。

现在我这个文章,为她拟了“一个孤独的思想者”的题目。尽管她给人的力量,不是来自她思想的直接表述。但我以为在她那些充满内在张力的小说里,无疑是她把思想、敏感和尖锐的触角融化在小说的方方面面里了,这比直接表述思想更不容易。因此,一个思想者是孤独的。

我没有去过武汉,也没有去过方方的家。据说方方如今住在一栋舒适的房子里,一楼一底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栽种着桂花树、蜡梅树、桃树等。我的想象马上飞了起来,方方是个有情趣的人,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最近在写一部《汉口一沧桑往事》的书。我想,她写作之余,也许在黄昏时分会漫步在小花园里,一边看落口、一边听虫鸣、一边思想着。这时候另一个她隅踽独行的灵魂,也许将行走在苍茫大地上呼吸着大地的呼吸。

8.铁凝的艺术之魂

铁凝这个名字萦绕在我耳畔,已经二十多年了。记得第一次读她的小说是1980年12月《小说月报》上的《灶火的故事》。这是一个农村题材的小说,主要讲一名叫灶火的六十多岁的孤老头,托人从县里买了一个三个管的半导体收音机,当收音机里发出嘀嘀声响,他便觉得与外界有了联系。这在当年是一个很独特的叙述视角。虽然它没有像作者后来的短篇小说《哦,香雪》和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那样走红,但它从容、细腻、老道的叙述风格,的确显现出扎实的艺术功力。为此,当时正读大一的我,就选择了这个小说做课堂作业的读后感。

第一次见到铁凝的照片,是在1985年7月的《小说选刊》上。那时她的《六月的话题》获得了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那张照片上看,铁凝只有20多岁,中分的头路,没有留海,清纯的脸,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笑得格外有神。圆形的照片上只露出一个中式服装的衣领,看上去很古典的美。从此,这个美卵的女性就烙进了我的心里,只要是她的作品和照片,我都会认真拜读。我尤其喜欢她写农村的小说,比如《麦秸垛》、《棉花垛》、《孕妇和牛》等,这些小说既有古老历史文化,也有关注女性的生存问题。理想与追求、矛盾与痛苦交融着一个个复杂的人物内心,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所以当年的我,虽然还没有写小说,却是有点像现在的追星族那样,见到铁凝的作品必定买回家。